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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 下——by王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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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赵慎,和现在其实一点也不一样呢。

经过了那么多年时光,生死、离别,赵慎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飞扬跳脱的皇家少年,严子溪认识的赵慎,总是冷静而自持的,虽然偶尔会眉眼弯弯说上几句孩子气的情话,可更多时候都是运筹帷幄,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伪装之下。

终究背负了太多东西,连感情也不能像当年一般坦荡了。严子溪忽然很想问问赵慎,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心动,还是因为那三分熟悉?

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是怎么走回的缀锦阁。卖相喜人的麒麟镇纸就在桌上搁着,方才的一腔兴致却都结成了冰。

呵,如果可以,严子溪多么希望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踏进过赵慎的书房?那块属于赵慎一个人的四方天地,对于严子溪而言,竟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面对着周管家和几个下人探询的眼神,严子溪不愿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只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办,太久没有作画了,手都生疏了,铺好了画纸,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大概要原封不动地将画收回去了。”

“这有什么,公子要是不想画,就叫他们再收回去就是了,反正来日方长,公子有的是时间慢慢画呢。”周胜海立刻就看出了严子溪情绪不对,忙挥了挥手在一旁打圆场。他虽不明白严子溪这一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方忽然煞白的脸色骗不了人,周胜海生怕严子溪闷闷不乐伤了身子,赶紧顺着他的意思来。

这严公子可是王爷心里的宝贝,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做下人的万万担待不起。

来日方长?严子溪忽然被触动了心事,又淡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替身而已,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如今秦畅还活着,赵慎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开心得不得了吧?正主就在眼前,还要自己这个假冒的干什么?

况且,秦畅是自己的亲哥哥,又那般张扬夺目,自己身无所长,唯有满手的血腥,要拿什么东西和秦畅相提并论?

满纸的桃花,像是最尖刻的讽刺,嘲笑着自己的沦陷。那个暖风扑面的春日里,有人身心俱醉,有人却不过是从时光的缝隙里,寻见了一个似曾相似的影子。严子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侍墨将画具收起来。

这一场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严子溪几乎想不起来,几个时辰之前,自己是带了怎样一种隐秘的欣喜展开了旧日未完成的画作。

朔风再冷,也不及真相刺心。

明日又是休沐,难得不用早起上朝,晚饭后赵慎刚回王府便直奔缀锦阁。他并不知道白日里那一茬,但几天都忙着公务没有和严子溪好好相处,赵慎心里也是万分记挂。

他到缀锦阁的时候,严子溪正穿了一件半新的单衣,靠着昏暗的灯光出神。赵慎看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有些心疼,便挑开帘子上前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穿得这么少,若是又受了寒,岂不是遭罪?”

严子溪听了,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这身子反正就是这样,用心养着总不见好,不去管它反倒也就是这样了,不必多费心思。”

“这哪行?听侍墨说,你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今年好不容易求得了陈太医的方子调理着,可别因为一时大意又将老毛病引了出来。”赵慎脱下披风递给竹心,又在严子溪身旁的湘妃榻上坐下,挨着他笑道,“你如今可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咱们两个在一块儿,你不心疼着,我可心疼。”

“心疼?”严子溪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动,脑海中瞬间又浮现起了白日里看到的那幅画,一腔心思忽然又冷了下去,只淡淡道,“我往后多注意着一些就是了。不过,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赵慎没有察觉出他的冷淡,笑嘻嘻地答道:“你忘了,明日是休沐,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好好陪着你。说起来,最近朝中事多,你来京城以后,我们反倒不像在丰县时候那样天天在一处了,你可别因为这个怪我。等事情结束了,赵慎的时间便归你一个人所有。”

“我们二人皆为男子,何必天天都在一处?相处多了反倒容易起腻,眼下这样就挺好的。”严子溪想起丰县那段日子,心里亦是涌起一股温暖的情绪。往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如当初那般相处了。

“怎么会腻?”赵慎执了严子溪的手,正色道,“咱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生那么长都不嫌腻味,我巴不得每天和你一起呢。怎么,子溪莫不是嫌弃我不够贴心,所以觉得腻味我了?”

“我哪会嫌弃你?”严子溪叹了口气,又不愿意将白日里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只得另找了一个理由道,“我只是觉得,这京城实在是个花花世界。原先在丰县的时候,你能看到的只有我一个人,因此觉得我是与众不同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京城里头什么样的人没有?女人,男人,只要你喜欢的,还不都是手到擒来?若是你遇到了更喜欢的人,严子溪不就成为了你甩脱不掉的一个包袱?”

他这话虽然只是随便说说,但种种担忧却是情真意切。赵慎听了,立刻抢着道:“胡说,你这段日子在府里可不都是胡思乱想了?外头那些人同你不一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要是没打算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何必大费周章将你带来了京城?子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我的真心,好么?”

“我……”严子溪皱眉思索了半晌,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幽幽地看了赵慎一眼。

你心里究竟爱的是严子溪,还是从前的秦畅?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严子溪却始终不敢问出口,生怕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连现在的片刻安宁都将不复存在。

哥哥,我能不能最后任性一回?等日后真相大白,这个世界上或许就不会再有严子溪,也不会再有秦悠,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打扰了你们二人相聚。只是眼下,我能不能,继续留恋这份温柔?

严子溪垂下眼眸,忽然有些心惊。什么时候,自己竟卑鄙到了要偷取哥哥的幸福?

他二人各怀心事,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赵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便见方铭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方铭向来十分遵守礼数,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断然不会不经通传贸然闯进来。赵慎心中一凛,站起来问道:“你这么急着进来所为何事?”

“主子,燕子巷那头出了点事,请借一步说话。”

他此话一出,就连严子溪也吓了一跳。这主仆俩不知道严子溪和秦畅的关系,以为就算提及燕子巷严子溪也不会察觉出什么,谁曾想严子溪前不久刚刚见过秦畅,知道那人眼下就藏身在燕子巷的一户民居中,一听到方铭的话立刻就想到是自己的哥哥出了事,心里顿时如遭雷击。

赵慎这头也是心中惊疑,不过他比严子溪要镇定许多,无论心里多么焦急,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秦畅的事情没法三言两语和严子溪解释清楚,赵慎想了想,便对方铭道:“事发突然,你且随我回书房仔细说来。”说罢又转头对严子溪闻言道,“真是对不住了,刚说了好好陪你,这会又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解决了。我先带方铭去书房,天色不早,你自己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严子溪还处于失措的状态中,听了赵慎的话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赵慎看了方铭一眼,又对严子溪道:“是朝堂上的事情,同咱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交给我处理就行。”

严子溪又点点头,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赵慎的宽慰轻松一些。能让方铭都不顾礼数闯进来禀报的事情,能是小事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秦畅出事,简直比他自己遇险还要揪心。慌乱中的严子溪并没有注意到,赵慎听到“燕子巷”三个字的时候一脸平静,没有半分惊讶的样子,显然是事先就已经和秦畅见过面了。

赵慎疾步走到了书房,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方铭。刚一关上书房的门,赵慎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此处无人,你赶紧一一说来。”

“回主子,您那日见过秦少爷之后,便命奴才几个暗中保护着燕子巷那所宅子,奴才派了几个人日夜不离地盯着。不料今天下午,有个陌生男子前去敲门,不知说了些什么,秦公子便跟着那人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眼下燕子巷那头也炸开了锅,大伙都在寻找秦公子,可谁也不知道秦公子去了哪里。”方铭道。他们做暗卫的能在暗处小心护着秦畅,却不能轻易现身相见。这一次秦畅是自愿跟着对方走的,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是谁带走的秦畅,可查出来了?”赵慎将一拳重重砸在了书桌上,顾不得责备方铭办事不力便又抬起头沉声问道。

“奴才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就亲自带着人去找了。秦公子上了那人的马车,奴才原本也派了人去跟着车,不料对方显然也是行家,几次三番故布疑阵,就将我们的人甩脱了。不光是我们的人,秦公子自己的那些异邦手下,也都上了对方的当,眼下正急着寻人。奴才听跟车去的影卫们回来禀报,说带走秦公子那人,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一个人。”

“谁?”赵慎目光一凛。

“江湖人称”千面书生“的欧阳延。”方铭如实道。

“欧阳延?此话当真?”

“回主子,千真万确。那几个影卫不是头一回出去办事,若不是‘千面书生’亲自出手,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跟丢了。”方铭垂首答道。

赵慎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过来——千面书生欧阳延,虽然顶着一个书生的名号,干的却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此人擅长偷盗,曾经扬言只要是他看上的,不论是人还是东西,一律逃不出他的手心。他做惯了这些事情,对于应付追兵自然有些手段,方铭他们猝不及防,吃了亏也是情有可原。

欧阳延是赵忻手下的得力干将,如今他带走了秦畅,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赵忻既然会派人劫走秦畅,那就怕是已经发现了秦畅的真实身份,想要在朝廷之前下手,给自己来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赵慎眸中的冷意更甚,对方铭道:“传我的话,宁王府所有影卫集体出动,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秦畅。至于大皇子那边,他既然等着我着急,我便偏不上钩,看他是要捅到父皇那里去,还是拿秦畅来要挟我。”

与此同时,梁王府的暗室里。

秦畅悠悠醒转,脑中眩晕的感觉还没有散尽就知道情形不妙——自己跟着那人上了马车之后就陷入了昏睡,如今回想起来,怕是一时不查着了人家的道。早就该想到了,那人既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显然就是有备而来。

他本不愿冒险出门,只是今日有人找上门来,说一位姓严的公子在藏珍轩等着自己。要是在平时,秦畅必然不会上当,可事情涉及严子溪,秦畅便拿捏不定了:子溪的境地不比自己安全。自己还有耶律信暗中护航,可子溪那头孤立无援,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赵慎也全然不知子溪的底细,万一出事了可怎办?严子溪是秦畅唯一的亲人,他无法不记挂在心,一时心急也就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跟着那人上了马车,直到车子走出一段路程后才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可惜为时已晚。

秦畅被人蒙了眼睛,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动了动被捆着的胳膊,摸索着确定自己的方位。指尖触及到的是柔软的被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丢在一张大床上。这么一想,他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少卿终于醒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秦畅不由浑身一颤——少卿是他的字,除了旧时相识的人,旁人并不知道。赵慎如此称呼他也就罢了,面前这人会是谁?

“你是谁?”秦畅不能视物,却也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气息,不由放冷了声音问道。

“啧啧啧,多少年不见了,少卿竟然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真是叫人失望。”那人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秦畅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便有人靠近了自己,将自己眼睛上蒙的黑布解开了。

“你!”秦畅猛地瞪圆了眼。

眼前的人一身华服,眉眼和赵慎有些相似,他又怎么能够忘记?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小时候秦畅就知道,二皇子赵恒有勇无谋,三皇子赵慎天资过人,他们上头的大皇子有几分聪明,但论武功不及赵恒,论天分不及赵慎,虽说什么都做得不错,可终究少了一份皇室子弟应有的风采。一直以来,文帝的喜爱统统给了赵慎,文帝的火气统统发在了赵恒身上,唯独赵忻,恪守规矩,却也最是平凡。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面沉默地跟着太傅读书写字的大皇子,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眼里眉间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一份深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在文帝面前出风头却总是无法如愿的少年了。

如今的赵忻,多了一份阴沉和危险。几乎是下意识地,秦畅就想远远地离开这个人。

38.

赵忻的眸色很深,除了居高临下的傲慢,更多的是一种连秦畅也看不甚分明的复杂情绪。

在秦畅的记忆里,大皇子赵忻一直是温吞无害的,鲜少露出这般锋芒毕露的神色来。大约是因为自幼不受文帝宠爱,赵忻总是习惯将一切情绪隐藏在心里,久而久之,那张面具倒仿佛成了真的一般。直到多年后的今天秦畅才明白,梁往赵忻所怀有的野心,一点也不比赵恒少。

皇室中人,到底不甘平庸地度过一生。

想到这里,秦畅的心里冷了几分,他看着赵忻道:“梁王殿下果真是在下的故人呢。不过,梁王若是想见在下,直接派个人来通传一声就是了,我怎么样也不会不来,何必用这般下作的法子骗我出来?传出去只怕是让人笑话。”

“哦?少卿当真还记得我这个故人?”赵忻挑眉一笑,又道,“即使少卿愿意就这么来了,我也请不动少卿啊。我早就打听过了,见少卿一面可不简单,光是燕子巷那栋普普通通的老宅,里三层外三层布了好多道守卫,你不自己出来,我可没法见到你。”

秦畅闻言随意地往身后一倒,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床头,状似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想必是王爷您日理万机看走了眼。我秦畅不过是寻常百姓一个,当年侥幸留了一命,这些年来因为身上背着秦家的案子,没法光明正大地出来晃荡,这才一个人躲在燕子巷里。至于什么守卫,区区秦畅,可没有那么大能耐。”

“少卿怎么会是寻常百姓?赵恒的案子还摆在那里,少卿你现在恐怕是重犯了吧,哪还能是一般人?”赵忻靠近了秦畅轻声道。

这人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秦畅心里一沉,知道赵忻今天抓了自己过来,就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事。这个人向来同赵慎不和,如今手里捏着自己的一条命,怕也不是单纯为了赵恒的案子,而是想借机要挟赵慎……

默默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逃脱不掉。

他心里藏着事,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来梁王府做做客罢了。他看了看赵忻,笑道:“梁王果然和从前不同了,从前的梁王沉默寡言,性子温顺,哪会像今天这般咄咄逼人?不光如此,您能一路查到我的头上,可见也是手段非凡,不是当日那个大皇子所能比拟的了。”

赵忻对秦畅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依旧语气轻快地说:“从前的赵忻有什么好?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父皇不快,但我再努力又怎样?父皇眼里只有赵慎,甚至连对赵恒都比对我关心!我才是皇长子,但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对我从来连一个笑脸都要吝啬!这些年来,我鞍前马后替父皇效力,从没有半分邀功请赏的意思,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无论我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是最优秀的那个皇子。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厌恶赵慎和赵恒?很久以前我就查到了当年天牢失火并非偶然,秦家大约是被我那不成器的二弟陷害的,赵恒这么做,扳倒了秦家不说,还连带着扳倒了赵慎,倒也是个一箭双雕的计谋,我只是没有料到,你竟然没有死在天牢里。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你替我除掉了赵恒,我还省了好大一份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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