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法儿？’”梅西耶挑起了眉毛。“她为什么不能见我？我觉得这和不想见我差异还是很大的。”
噢，男孩，欧思兰德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这要害可抓得正准。“……是这样的。”欧思兰德有些迟疑，“你要相信她是爱你的——而这正是她不能靠近你的原因。这是……北地精灵的……一种传统。”欧思兰德似乎从未如此迟疑过，他努力地注视着梅西耶的眼睛。“哦好吧，也许称之为传统不太恰当——你知道北地精灵在所有的文献里都被称呼为‘出生率稀少’的部族，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好吧。”欧思兰德的语气变得干巴巴的，“真相是，所有成年的北地精灵都控制不住想吃掉自己的孩子。”
沉默。
“呃，大部分新生儿唯一能存活下来的原因就是他的母亲还没成年。”欧思兰德继续干巴巴地说道，他竟然还开了个玩笑。“恭喜你，迦南先生，你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一个连未成年少女都不放过的一级棒父亲。你不能怪你的母亲离开了你……你知道……她成年了，而她能控制住自己赶来你身边把你整个儿生吞下去的欲望已经很不容易了。”
沉默。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那位毅力可嘉的女士？”又来了，梅西耶式恼羞成怒的讽刺艺术，“哦，好像把所有事儿都托付给一个和我同样年轻的保姆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儿似的！”
“嗨，”欧思兰德干巴巴地劝解道，“她也是为了你——”
“我不认为这是不能控制的。”梅西耶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区别只在于想要留下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梅西耶警觉地闭上了嘴，但是欧思兰德已经抓住了梅西耶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也……产生了那种食欲？”欧思兰德敏锐反问道，“天哪——这就是这几天你这么焦躁的原因？！你搞出——哦，抱歉，——你有了一个儿子？！”
“你在胡说什么！”梅西耶活像是被猜到了尾巴的猫，“天天和你一块儿出门——我还能和谁有儿子！你吗！？”
“那还——我想不通——”
“闭嘴！别打岔！”梅西耶粗暴地宣布道，“所以这就是那什么的意思对吗？‘请您小心’？！嗤！别告诉我这食欲也是双向的——”梅西耶突然涨红了脸，“哦我的天，欧思兰德！你这家伙把我当儿子看？！”
“哦，不，我是说，不——当然不！”虽然差不远，但是欧思兰德是永远不会承认的，“这只是你母亲的情况——并不只是北地精灵产生亲情的对象就成——还需要有北地精灵的血统共鸣才行。虽然有时养子也会成为北地精灵养父母的牺牲品——哦——但是这诅咒理应不对长辈生效才对！凶残的北地精灵成年后的第一件事总不该是找爸爸妈妈报仇吧！”欧思兰德突然垂下了肩膀，“那么说来——你果然是有了——”
“那么，你会离开我吗？”
欧思兰德在一瞬间完全没有意识到梅西耶说了什么。
“抱歉，劳驾您再说一遍？”
“你会离开我吗？”梅西耶冷静地质问道，他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抓住欧思兰德的肩膀令他无法后退甚至转身。他甚至腾出一只手捏住欧思兰德的下颚，迫使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直视自己。“我的母亲，远离她的儿子十几年，因为她宣称她爱我。告诉我，欧思兰德，你愿意为我做到哪一步？”
沉默。
“我说过了，”欧思兰德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只要你需要我的话，就算是这具躯壳或是这个灵魂——”
“别扯其他的。我只在问你会不会离开我。”梅西耶冷酷地重复道。
天哪，欧思兰德在心中呻吟，你这是在向一位巨龙逼问一个承诺吗？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我不会。”巨龙终于妥协了。“只要你我尚在人间，我都会与你同在。”
但是不知为何梅西耶看上去更……咄咄逼人了。在他的蓝眼睛深处，他显得又茫然，又惊喜，又恐惧。欧思兰德突然产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而它马上就变成了现实——
——梅西耶猛地把欧思兰德拽进怀里，紧紧地用手臂禁锢住。梅西耶把头低了下去。
“即使是这样？”
梅西耶含糊地质问道——他的尖牙抵住了龙裔颈脖处的皮肤。在那之下便是奔涌的血管，梅西耶只需要一个用力就能让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欧思兰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不知为何能感觉到梅西耶的感受。这大概是红龙的天赋，欧思兰德漫不经心地想道，一边抽出双手轻柔地搭上了梅西耶的后背和后脑勺。
“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欧思兰德温柔而坚定地回答道，手指插入梅西耶冰似的头发里。因为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不过是不太敢相信。
梅西耶猛地抬起头。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那……即使是……这样呢？”
梅西耶用嘴唇含住了欧思兰德的。
＊＊＊＊＊＊
欧思兰德轻轻推开了梅西耶，向后退了一步。
在那一瞬间梅西耶的神情令他于心不忍——于是他立马作出了补救。“不，男孩，你知道我在上一个问题里就回答你了，你实在没必要再问第二遍——”
“——要知道能让北地精灵想要吃下去的，除了后代，只有爱情。”欧思兰德眯起眼睛笑道，揉了揉梅西耶的头发，“我前两天本来以为有哪个漂亮的姑娘成了幸运儿，我成了那个倒霉的撒气桶，没想到——”
堵住他话的是一个再凶猛不过的亲吻。
＊＊＊＊＊＊
过了好一会儿，欧思兰德才好不容易地收回自己差点儿被直接吞下去（各种意义上）的舌头，大声着喘气。梅西耶在尘埃落定之后一扫先前可怜兮兮的假象（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关于梅西耶如何是一个擅长得到一切的小混球儿），眯起眼睛重新变得精明又混不讲理。
“我说，”梅西耶在欧思兰德耳旁呼气，“既然我的母亲只对你捎过一次口信，那关于北地精灵的一切——”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
欧思兰德的身体很明显的僵硬了。哦，该死——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真是个蠢货。“这是——”欧思兰德尽量自然地解释道，希望能敷衍过去，“——深渊之焰告诉我的。”
“哦。”梅西耶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又是深渊之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欧思兰德翻了个白眼，这句辩白倒是理直气壮，“不是他我还不能认识你哩。与其对这个疑神疑鬼，”欧思兰德眯起了眼睛——他极少作出这个动作，然而这个动作令他变得性感而危险极了——简直就像是老好人欧思兰德的反义词。“让我们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吧，”欧思兰德吃吃笑道，这时候没人会怀疑他和那个看上去诱人又艳丽的龙裔少女不是一个人了——他伸出舌头，略微踮起脚，缓慢地舔过梅西耶的耳廓，满意地发现梅西耶的气息变得不稳了，“我刚刚成年的小处男。”
＊＊＊＊＊＊
当天的夜晚无疑是令人难忘的。欧思兰德只有一小段时间能抱怨（例如“嘶——痛！”或是“哦小混球儿你技术真烂”），在剩下的三分之二长夜里他都来不及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真是可怕的学习能力……欧思兰德浑浑噩噩地用仅剩的意识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个结论——真他妈的——太可怕了！
然而梅西耶完全相反。刚刚如愿以偿解决了困扰自己的一大问题的半精灵即使在极度的激情与亢奋当中也能留出相当一部分脑子做点儿其他事，例如，学习，再例如，思考。没关系，欧思兰德——梅西耶一边狠狠地撞入龙裔温暖的体内，一边专注地注视着那双迷离的金色双眼——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解决剩下的事——譬如此刻还在自己的胃袋里熊熊燃烧的食欲，譬如似乎无处不在自己却从未见过的深渊之焰，再譬如被告白者“如果你需要我的话”这个糟糕的回复，而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我也是”。
总有一天，梅西耶发誓，总有一天，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半精灵低下脑袋用舌头进一步地剥夺龙裔所剩无几的意识，露出了志在必得、充满野心的微笑。
——第二卷·奥术，秘密，渴与饥·完——
第三卷：狂热的暮光
第22章
“……嗯？”
欧思兰德发出了懒洋洋的鼻音。有个熟悉的体温从背后包裹着他。哦，不让人好好睡觉的小混球儿……欧思兰德迷迷糊糊地想道。自从三个月前青春期小毛头不可告人的心思完全曝光以后，小混球儿越来越难以打发了。梅西耶是个自律的日日早起的家伙，欧思兰德睡懒觉的习惯因此完全被打破了——说是打破也不大恰当，不过每日清晨欧思兰德一定得和梅西耶一同先醒一道。欧思兰德感觉到背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随着自己发出的鼻音变得更扰人清梦——欧思兰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用手臂搂住梅西耶的腰。
“别闹。”龙裔半梦半醒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入半精灵的颈窝，“我还困着……”
一般来说此举都能凑效。梅西耶虽然混不讲理，但有时也会全力维护自己体贴情人的名号。欧思兰德过于嗜睡——这是常识，而一个体贴的有自制力的情人不应罔顾对方的感受。一般来说，欧思兰德在这样表示安抚之后都能等到梅西耶的呼吸逐渐平息，然后一个落在额头的吻将是他能获得恩准重新入睡的信号，不过今天他迷迷糊糊间似乎坏了事儿：他体贴地蹭了蹭，避免自己压到半精灵略长的白发。
等到他意识到梅西耶的呼吸不太对劲、陡然清醒的时候，已经晚了——待他睁开眼睛，意图反抗的时候，梅西耶已经翻身，牢牢抓住了欧思兰德的双手压到了枕头上。噢——小混球儿——我想睡觉！欧思兰德一边在心中痛苦地呐喊，一边反而抬头准确地用亲吻和弓起的身体弧线抓住了梅西耶的注意力。“啧，小处男”，欧思兰德准确地捕捉到了梅西耶气息不稳的一瞬间，得意洋洋地想道，一边突然发力挣开了梅西耶的双手想要摆脱禁锢。接下来，欧思兰德想道，他终于能出其不意地制服这个继承了一半北地精灵猎手血统的凶悍掠食者，坐在他的腰上耀武扬威……
……本该如此。龙裔在与半精灵的争斗中，手臂擦过了对方的手臂。一片本该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碎片却因一时疏忽划破了龙裔皮肤。
欧思兰德失去了意识。
＊＊＊＊＊＊
……硫磺的味道。
欧思兰德嗅了嗅，低头看见了自己暗红色的鳞片。
这是一个梦境。
欧思兰德常常做梦。应该说，自从那场由黑龙掀起的浩劫伊始，他就开始不断地做梦。有一段时间，他怀疑自己其实并不只是黑龙与红龙的混血，这一定是血脉深处绿龙血脉觉醒的征兆——但是逐渐地他意识到，除非绿龙们也一块儿发了疯，他是决计不可能和绿龙们有相同的梦境的。绿龙女王萨图恩努斯是梦境之王，她和整个世界的意识共享梦境——她甚至通过指导那些有天赋的异族德鲁伊以维护整个世界的生态平衡，而欧思兰德从来没有梦到过一丁点儿可以称得上是吉利的东西。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梦到被整个大陆视为公敌、战争狂魔、或是疯子的黑龙。一开始，只有模模糊糊的声音，然后是混乱的记忆。随着战争逐渐走向尾声，黑龙的声音越来越繁杂——他听到更多的声音，得知更多的内情。逐渐地，他甚至能与他们冷静地对话。欧思兰德尽管缺少对于巨龙族群的归属感，却并不比任何一只巨龙愚蠢。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他一向不怎么在乎。也许唯一能令他后悔的就只有拖累兰康这一件事，这不仅令他伤心，也为他带来了无限的职责，他不得不履行对兰康的承诺，而梅西耶只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令欧思兰德觉得有意义的一件。
这是记忆吗？欧思兰德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看。黑龙们曾经居住在地底。他们曾经是大地之龙，充满智慧。
他的面前应该站着一只徘徊的巨大的黑龙。熔岩。欧思兰德再吸了吸鼻子。这大概是赫帝士堕落初期时候的记忆。那时大地之王还未完全失去理智，他在搬迁到更深处的、有熔岩的地底时，内心应该还充满着挣扎。他还在与那个引诱自己的声音对抗，这一段记忆比较深刻，同时与疯狂后的那些比起来清晰多了，所以它常常出现。赫帝士原本是一只强大的黑龙。即使是不在梦中，欧思兰德也记得他的模样。黑龙之王的体型比任何同族都要巨大，他健壮优美，黑色的鳞甲坚不可摧。红龙女王普罗米希亚丝和蓝龙之王康伯莱恩视他为挚友，为他的智慧所折服，谁也没有料到他后来竟会理智全失。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黑龙之王。不同的是，这一次黑龙之王并没有对着岩浆顾影自怜。
赫帝士凝视着他。
不是回忆……欧思兰德陡然意识到。
他想和他说话。
糟糕了，即使在这种时刻，欧思兰德也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道，自己答应兰康的一件事恐怕又做不到了……
“你总是一意孤行。”
赫帝士还没有染上疯狂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欧思兰德从中看到一只鳞片极深的龙……他身形优雅，兼有红龙的优雅与黑龙的健美；熔岩让他的鳞片反射着红色的光，通常日光会令它的红色更鲜艳一些。
那是他自己。
“我已没有资格置喙你的抉择。”黑龙之王的声音低沉，偷着一股子死气沉沉，“但你这么下去，迟早……”
欧思兰德来不及反驳了。熔岩一瞬间将自己淹没。他一瞬间并不以为然，因为他有一半火焰一半大地的身躯，熔岩是他的一部分，它们伤不了他——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熔岩在无情灼烧他。
猝不及防之下，他发出了惨痛的嚎叫。自己的某一部分受伤了！受伤了！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念头，而黑龙们在他的脑子里一齐大声尖叫：“都是那个不洁者！那个不洁者！那个不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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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思兰德！欧思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