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是哪儿？他疑惑地观察四周，发现四周都是木头家具和银器——就像是人类的办公室。苏佩巴斯陷在一把沙发里，他的面前是一张精致的小茶几，上边儿是一套茶具，两只茶杯里升起腾腾热气。
又是这种感觉——那里既是人类苏佩巴斯，又是蓝龙莱维塔利雅。但黑龙不再深究了——他意识到这是一段记忆，和先前的不一样——他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
有一个人——唔，化为人类的巨龙——在苏佩巴斯对面坐下了。
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黑龙先生愣愣地看着那位巨龙——他除了肤色比自己深一些之外，简直就像自己的镜像……但那位巨龙的眼睛是暗金色的，比自己更傲慢、更深邃。
“吾友赫帝士，”苏佩巴斯微笑着地推了推茶杯，“在我们进入正题之前，不如先喝一口热茶解解乏……划分疆界这一工作听上去挺累人的。”
这是黑龙赫帝士！黑龙先生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赫帝士端起茶杯的手，这无意的一瞥令他毛骨悚然——
——茶杯里是翻腾的暮光！
……别喝！黑龙先生浑身发抖，看着赫帝士只是皱了皱眉，便毫无察觉把那些蠕动的、丑陋的暮光喝下了肚……
那是赫帝士……黑龙先生浑浑噩噩地想道……他就是这样败给了暮光……败给了……人类！
天旋地转之际，另一个疑问占据了他的意识。那不是我，这也不是我的记忆，黑龙先生想，我还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暮光一直找不到我……
……那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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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黑龙先生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漫天星河……自己躺在泥土上呢。他眨眨眼，看见另一张关切而忧虑的脸。冰精灵，混血的——他的眼睛和其他冰精灵浮着雾气的碎冰似的眼睛不同，有时会带上点儿蓝色。那人浅色的发丝垂下，扫到了自己的颈项。他的睫毛很长。
啊——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黑龙先生又眨了眨眼睛，这才缓慢地、紧紧地地握住了混血精灵的手——这个动作让梅西耶猛地一僵。
“好久不见，”黑龙先生把头埋入梅西耶的颈项，“我的小混球儿。”
第42章
梅西耶瞪大了双眼。
“你……你……”
真奇怪，当这一个他一直都在幻想的结果成真时，他反而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嘘……”
欧思兰德笑了笑，用亲吻堵住了梅西耶的话。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含糊地解释道，“让我展示给你看……呃，能不能拜托你眨眨眼？”欧思兰德提醒道——他又是好笑又是辛酸——眼前的半精灵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死死地瞪着眼睛，生怕一个眨眼自己就不见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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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
梅西耶眨眼以后，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巨龙的精神世界。”欧思兰德站在他的一旁朝他眨眨眼睛。“本来是联系紧密的同色巨龙们独有的世界……不过我们现在共享了很大一部分生命。”
梅西耶沉默不语地牵起欧思兰德的手，闭上眼把它放到自己的额头上，他左手腕处的脉搏似乎正为这久违的重逢而欣喜地搏动。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会一一告诉你的，梅西耶。”欧思兰德抽回自己的手掌，转而用自己的嘴唇替代它想要吻上梅西耶的额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必须得踮起脚尖了——“噢，你又长高了不少——你这小混蛋！”
“十年又不短。”
梅西耶闷声抱怨道——他敢肯定这会让欧思兰德十倍地愧疚不安，不过他不再以欧思兰德急切的解释和温柔的愧疚为乐了——“但也不太长——只要你回来了。”
沉默。
“我很抱歉，但这十年来我一直躲在这里，以免被暮光找到……”欧思兰德柔声解释道，“来，让我给你看。”
欧思兰德闭上了眼睛。记忆与真相从二人相触的额头处涌入——这预示着又一场精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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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欧思兰德，快！”
这是黄龙之王奥克塔维安的声音。梅西耶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十年以前和欧思兰德分别的地方。席克萨城，地下洞窟。这只是一段回忆……他看着更为年轻的“自己”抱着欧思兰德的尸体发出无声的恸哭，暗红色巨龙的灵魂升腾而上，他们的身后是正在厮杀的黄龙与苏佩巴斯化身暮光之龙。梅西耶扣紧了身侧欧思兰德的五指，皱了皱眉。
“果然，”梅西耶皱着眉头，“苏佩巴斯到底做了什么？”
“那是我们下一段旅程将要揭晓的谜底，”欧思兰德拉了拉他的手，“现在跟我来。”
他们随着那美丽而又伤痕累累的巨龙的虚影向上漂浮——最后他们来到了另一片虚空之中。精神世界，梅西耶想。但那里并不像先前他第一次见到的一般空旷——那里是昏暗的、拥挤的，到处都是蠕动的黑影。
“暮光？”梅西耶问道。
“不全是。”
很快梅西耶就知道剩下的是什么了——他听到了熟悉的尖啸声。
“被侵染的巨龙。”
“正是。”
有一个身影从诸多涌动的黑影中站了出来，它停在了伤痕累累的巨龙身旁——那些暮光们似乎与它达成了协议，或者只是单纯地对它留有尊重，并没有试图吞噬那伤痕累累的暗红色巨龙。
“欧思兰德。”
那个黑影嘶哑地呼唤道，随即便显现出了它真正的模样——最初的暮光巨龙，曾经的黑龙之王——赫帝士。
虚弱的暗红色巨龙有气无力地别开了头。“我就要离开了，”深渊之焰低声说道，“你们……”
“别急，我的孩子。”赫帝士走上前去用额头蹭了蹭暗红色巨龙修长的颈项——后者惊讶地睁开了它美丽的金色眼睛——这也许是赫帝士这辈子第一次对自己做这个对于一族之王来说显得过分亲昵的动作，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我也听到了。”赫帝士的声音是嘶哑的，然而此刻依然饱含黑龙之王的威严与智慧，“可你的母亲需要的是我。”
“可你不能——”欧思兰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当然可以。”赫帝士在那一瞬间似乎是在微笑，“你以为只有你有一个被她所爱的黑龙的灵魂？”
“不、不行——”欧思兰德拼命摇头，不过赫帝士没给他提出异议的机会。
“哦哦哦，我就知道，你自己献身就罢了，还想给你的小男朋友留下点儿诅咒的好处？”赫帝士哼了一声，他从未像这一瞬间一般像一个寻常的父亲，“一半儿红龙，只有一半儿黑龙——正好解除坏的部分，给他留下好的！”赫帝士又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不像话！”
欧思兰德被赫帝士这从未有过的亲切的语气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赫帝士还没完，“你还嫩着呢，欧思兰德。你就从来没想到过我的灵魂也给暮光侵染得只剩一半了？”
叫一位满身傲气的黑龙之王承认这一点无疑是叫他接受再一次史无前例的惨败——然而赫帝士看上去不再在乎这些了。“这么多年来——我很抱歉，我的儿子。”紫黑色的暮光巨龙转身离开，来自红龙女性的濒死的呼唤将他的身后虚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我会代你向你的母亲问好的。把自己藏起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混血的蠢货。”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欧思兰德找回了一些真实感……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口子阖上，只来得及说一声“再见，父亲。”有什么力量从那道刚刚阖上的裂口传来，把欧思兰德包裹住。你得把自己藏起来，有个声音悄声对他说，藏起来，这样暮光就找不到你了，直到你成为它们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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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耶眨眨眼，发觉自己牵着欧思兰德的手又站在了先前的那片虚空里。
“所以说，这里是哪儿？能让你藏起来的地方？”
“这里是我的……呃，加冕仪式。在仪式结束之前暮光找不到我，但是我也出不去……我……”——没想故意认不出你。
一小阵沉默。
“别自责——认不出你的人是我。”梅西耶端详着欧思兰德的脸庞，“他们都说现在你和你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但你之前的面庞不是这样的。”
“呃，这个嘛，”欧思兰德显得有些局促，“是因为我现在已经算是纯粹的暮光，呃，黑龙了……”
梅西耶没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你剩下的那一半灵魂呢？”
“这个……”
“说。”
真是越大越不可爱啦，欧思兰德腹诽道，“呃，在你的身体里。”欧思兰德小心翼翼地观察梅西耶的神情，“你不要觉得……呃，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否则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怎么也只能留下一半儿灵魂，死就是死啦，我们今天也不能这样……”
“不，”梅西耶勾起嘴角——欧思兰德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巨龙这一‘高贵又智慧’的种族为什么总是站在正义的一边。”梅西耶面无表情——“你当时一直念叨的那个词儿是什么来着？因果。”
“对……怎么啦？……”欧思兰德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不过他接下来也不用苦思冥想怎么应对了。
梅西耶死死地抱住了他。
“尽管我曾经无数次地诅咒它——”欧思兰德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揉碎了，但梅西耶的语气更令他惊异——他听上去恶狠狠的，又像是在哽咽，“但我最终感谢它把你还给我。”
过了一小会儿，欧思兰德才轻轻拍了拍梅西耶的背。“好了，松手，小混球儿。”他的声音就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令梅西耶心安，“我也很想你。不过我们眼下还有点儿正事没解决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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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梅西耶听见欧思兰德在自己耳旁轻声说道，“接下来是关于苏佩巴斯的部分。”
“你是怎么办到的？”梅西耶听见自己问道。
“我现在是完全的暮光龙了。”欧思兰德平静地解释道，“还是龙王呢。和我父亲不一样……他是受到感染的黑龙之王，我一开始就是暮光龙了。我能和所有受感染的生物共鸣，和他们共享精神世界……当然也包括苏佩巴斯。虽然一开始我只是冲着莱维塔利雅去的……”
话音未落，梅西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又一个地方了。
他认识这儿——这里是达莱兰的深紫试验场——但这里比自己曾经涉足的任何地方都深得多。这里是即将跻身上议院、下议院或者已经是其中一员的达莱兰法师才能拥有的私密的实验室。
在他的面前，是两个来回走动的忙碌的身影——他们都穿着达莱兰的深紫色法袍。一个是比自己所知的任何一个都更年轻的苏佩巴斯，另一个……梅西耶不认识。但他知道蓝发与白肤意味着什么……更别提他那聒噪的神态与青金色的眼瞳。
这是一位化为人形的蓝龙。
“哇哦——苏——”蓝龙把面前的试管高高举起，发出夸张的叫声，“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我敢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在研究什么？”梅西耶皱着眉头询问欧思兰德，“……不会是……”
“什么坏消息？”
苏佩巴斯放下手里的仪器，升起自己面前的试验台的保护法阵，快步向蓝龙走去。
“唔——我想你不会知道的。”蓝龙把试管高高抛起——那里面的灰色液体没有一滴洒了出来，蓝龙早已用魔力织好了网，把它们牢牢锁住——这一手让梅西耶感到似曾相识。“这玩意儿——你怎么叫它来着？我觉得它们有自己的意识。”
“暮光。”苏佩巴斯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管他啥的……”蓝龙随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试管，“……我觉得这不大好。”
“史无前例的一步总是伴随着风险。”苏佩巴斯年轻的面容无动于衷——他的脸庞上显现出了坚定，或者说，固执——这一点随着他的年龄渐长或许发展成了偏执，但他已经能完美地掩饰它们了。
蓝龙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圣光。”苏佩巴斯开口，“尽管他们的地位如今已经逐渐被达莱兰的魔法取代，但我认为这曾经被称呼为‘神圣’的力量是潜力巨大的——它如今仍有保有大量的信徒。既然它也只是一种力量，为什么我不能找到另一种更强大的、并且能为人类所掌握的力量？”
蓝龙依旧不发一言——梅西耶猜测他已经看穿了苏佩巴斯的想法。
“你也看到了。”苏佩巴斯没有停下来。“我们的研究几乎已经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步。”
沉默。
蓝龙凝视了他一会儿，才重新挂上他那愉悦的微笑：“好的伙计，你知道我总是相信你的……”
时间在梅西耶和欧思兰德面前飞逝，场景在他们面前变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儿，他们就的目光掠过了不断试验的苏佩巴斯和莱维塔利雅。
“准备好了吗？”
苏佩巴斯低声询问——但他的目光紧紧地缠绕在面前的坩埚里沸腾的灰黑色物质，狂热并且专注，他并没有回头看一看他身旁忧心忡忡的同伴。
蓝龙和法师同时举起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腕，他们的血液同时滴入了坩埚。坩埚里发出滋滋的响声——蓝龙和法师的面庞同时扭曲，发出高声的惨叫——
“灵魂损伤。”梅西耶飞快地瞟了一眼欧思兰德，“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欧思兰德不置可否，示意他接着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