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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of Our Times 下+番外篇——byiea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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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峻和华朝达分手,余星所知不多。那个时候,她正一边搞毕业设计一边在美孚埃克森实习,每天忙得晨昏颠倒。最严重的时候,她晚上干到凌晨五点,然后被公司用车送到公寓楼下,车子在下面等她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包括小睡、洗漱、换衣服,然后接她重新去上班。

一个女人能忍受这么枯燥、单调和高强度的工作,除了没有家庭拖累,智力和体力能跟上之外,需要有以下任中一个前提:高尚或者纯粹。余星谈不上高尚,她不是陈峻那种环境主义者,但她纯粹。

她单纯相信技术改变生活,而能源改变地缘政治。至于其他的,余星根本不在意。

发现没有衣服穿了,就出门买上一大堆;偶尔照次镜子,发现长了一条细纹,就一口气买上很多瓶瓶罐罐。总也记不得要熨烫衣物,总也记不得要坚持保养,忍无可忍了,就预约个皮肤科医生,往医学美容室的病床上一躺,花三四个小时做一次微调整,一了百了,一劳永逸,回公司继续战斗在油气开采第一线。

于是白白糟蹋了老天给的好皮相。

余星还没有实习完,就拿到了美孚埃克森的return offer(给实习生发的正式录用信),聘请她做油气工程师。这是全球最大的能源公司,没有之一;也是公司中最受重视的岗位之一,一般不轻易发放给外国公民,除非是他们认定“有杰出潜能做出贡献”的人。

一毕业,余星就被公司派去了德克萨斯州,那个荒野的牛仔文化和保守的南部氛围并存的地方。她的工作是搞非常规油气的水力压裂监测,平时虽然以案头工作为主,却也不时到油田矿井实地工作。刚开始工作那两个月,她和来德州Devon公司实习的实习的陈峻见过两次面,因为所在油田相隔太远,两个人并没有非常多联系。

第一次见面时,余星见陈峻人瘦了一些,也晒黑了一点,问他最近怎样,还顺利不,还有多久毕业。

“半年吧。”陈峻无奈笑笑,“和那个人分手了。诸多不得已。”

“哦。”余星并没有太多爱不爱的细胞,她说起在油田区生活的无聊,摇摇头。

“可是到处都是身材不错的男人。”陈峻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也爱男人,他明白纯粹的生理吸引。

“我不搞自己同事。”余星把头发剪短了,刚刚过耳的长度,陪着狭长的黑色细眼线,很是利落;她拨弄着咖啡勺,又把头发别在耳后。她说话时有种别样的直白和锐利,而这种锐利却不是建立在尖刻基础上的,sharp(锋利)但不刻薄,加上她身上那种粗枝大叶的明艳,在陈峻看来,有一种非常别样的风流,“以前同实验室有一个法国人,成天勾搭我,说自己多强多强。后来我证伪了,他还成天缠着我,不交往就在外面说我坏话。”

“噗。”陈峻被她的直率逗笑了,“你真不像个中国女孩。”

余星耸耸肩。

“哦,对了。”陈峻想起身份问题,问道,“你有绿卡吗?怎么被美孚录用的?这种工作不是对身份要求很严吗?”

“没有。”余星含着咖啡勺子,“郝长仁没有跟你说过我怎么到美国的?”

“没,他说你俩小时候很熟,属于青梅竹马,后来就联系得少了。”

“嗯,他可能也不清楚。”余星很直白地看着陈峻,慢慢说,“我爸和他爸妈特别熟,小时候一个大院里来往的,我俩小时候搞不好还开玩笑订过娃娃亲。我爸是搞文艺工作的,长得特别帅,真的特别好看,比我妈好看多了。我妈搞科研的,成天都往研究院跑,灰头土脸。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爸和一个女主播搞上了,我妈就申请了一个项目来美国,过了几年又把我也带来了。”

陈峻安静听着,并不打断她。

“我过来的时候17岁,正高三,错过了能和小孩子玩到一起的年纪,也错过了能拿绿卡的年纪。我妈当时收入并不高,语言也很一般;她费尽心思,花掉一大半的薪水送我进了私立高中备考,我却为了能融入大家的生活,just to be cool(为了显得很酷),去和那些最受欢迎的男生女生到处出去疯,出去浪,差点挨处分影响升学。”

“好在我数理化比他们好太多,恶补了一段时间语言和SAT,也算上了个不错的学校。上了大学之后,我妈就不太管我了,每年给我两万刀,剩下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想办法。我至今都不知道父母是不是离婚了,但那不关我的事。”

“所以,”余星把话头折回来,“就这样了。我妈也不在意我怎么过,我自己,说实话,也不知道怎样算对,怎也算错。不过你说得对,像EM(美孚埃克森),Devon这样的公司,确实不乐意招外国人,除了自己努力之外,也看机缘。”

“嗯。”陈峻点点头,让人给余星续了杯。

分开时余星坚持结了账,她说自己已经工作了,让陈峻以后再回请她。陈峻也不为己甚,没有坚持。

第二次见面时,陈峻在德州的实习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两人在一次业内同行的学术交流上匆匆打了个照面,说好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却因为陈峻的上司派了一个急活儿,陈峻分身乏术而作罢。

余星番外:自由行走的花儿(中)

回国前,两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那一年年底。

那是在年底的圣诞假期中,余星去拉斯维加斯度假,碰巧陈峻也陪一帮朋友去赌城散心。因为已经工作了的缘故,两人假期并不重合,余星赶到拉斯维加斯时,陈峻已经基本结束了旅行。两人没遇上合心的演出,便相约小赌了一把。陈峻问余星,今晚上有没有空陪我出席个婚礼,做我的plus one(婚礼女/男伴)?

“Sure,”余星顺口答应,“谁的婚礼?”

“ex(前任)……”陈峻笑得很欠揍,又否认道,“嗯嗯,之前一个朋友的。”

“内华达州允许同性恋结婚了?”余星偏头想了想。

“sigh(叹气)陈峻无语,“我就不能有几个异性恋朋友吗?”

“能,但你的异性恋朋友不结婚。”余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

陈峻大笑,非常开怀,“还不允许呢,民事结合而已。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婚礼准备得很温馨,看得出是花了功夫的,就连余星这种对婚礼毫无感觉的人也觉得气氛颇为动人。新郎是个棕色短发的美国男孩,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高大俊朗,但笑起来很腼腆;另一个新郎是个中国男孩,英文名叫Tim,相当瘦,长得也算是清秀,属于普通意义上比较“娘”的男生。陈峻作为这个中国男孩的亲友代表之一发了言,男孩投过来感激的眼神,喜悦之中,情绪又有些复杂。

余星虽然颇为敏锐,但对别人的私事从不多问,更勿论评头论足。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Tim就是以前华朝达问起陈峻“对娘娘腔的同性恋者怎么看”时,陈峻意味深长的原因。

好几年前陈峻还在国内时,这个略有些女性化的男孩Tim曾经死去活来地追过陈峻,闹到寻死觅活的地步,更是陈峻向家人出柜的原因之一。彼时陈峻年纪还太轻,尚不能完全处理好这些事情,因为在审美上不太喜欢太过女性化的男生,陈峻对Tim的追求曾有过措辞颇为尖锐的拒绝,事情闹大之后才被迫仓促补救,甚至在没有准备好时便向家里坦承性取向。之后Tim结识了新男友,两人关系才算修复,其间陈峻为了保护Tim的隐私,很多事情不得不委曲求全,以至于Tim在事情过去之后对陈峻颇为感激。让陈峻更没有想到的是,几年之后,这个男生竟然跟着美国男友到美国结婚了,自己还能赶上参加他的婚礼。

而当时看上去顺顺当当,在情场上无往而不胜的自己,却孑然一身地坐在婚礼现场,充当男方亲友。陈峻轻笑了笑,和大家举杯,说着祝词。他想,有时候造化弄人,由不得自己。

婚礼过后,余星邀请陈峻去看脱衣舞。陈峻一愣,“你觉得……我们两个当中,有谁会被脱衣舞娘吸引吗?”

“我。”余星继续面无表情。

“啥?”陈峻愣怔。

“开玩笑。”余星笑笑,“去看看吧,就是觉得有时候看看纯粹的色相,很放松。”

这是陈峻第一次进脱衣舞酒吧——不算那些看消防队员和好身材的警察的脱衣舞的话。陈峻给余星点了酒,余星酒量一般却相当好饮。两人坐在离舞台颇远的座上,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很偶尔很低声地交谈几句。灯光打过来时,能看见余星已经有些上脸,酡红一片。她嘴里含含糊糊,靠在了陈峻肩上。

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人,余星突然提起精神。

“走,”她拉着陈峻,排开人群,挤到最前排,跨上舞台半步,往脱衣舞娘的文胸里塞美金。

“哈哈哈。”陈峻也被带动了,跟着她塞了一把小面额的纸币。

“是不是没有摸过女人的胸啊?”余星哈哈大笑。

“好像成年后……这是第一次。”陈峻实事求是。

“什么感觉?”

“再次确认了自己是gay。”陈峻摊开双手,音乐很吵,他说得颇为大声。

“You wanna have a drink(想喝一杯吗)?”一个穿着极为暴露的酒吧女招待走到两人面前,她在自己的E杯大胸之间夹了一杯酒,指着酒杯说,“10 bucks(10刀来一次)。”

“No thanks(谢谢,不用了).” 陈峻笑着摇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对女招待宣布, “I am a gay(我是同志).”

“I wanna have a try(我想试试) 余星摸出十美金塞给女招待,然后弯下身子,埋头在女招待的白晃晃的胸前喝了这杯酒。

“ one more shot(再来一杯)?”女招待又满上酒,放在自己胸前。

“No thanks,”余星笑着摇手,乐不可支,“I am straight (我是直人),just testified (才验证过).”

两人嗨到快天亮,才勾肩搭背出了酒吧。余星的高跟鞋踩不稳,差点摔倒,被陈峻扶住。

“shit,想起了嗑药的感觉。”余星蹲下来,把鞋脱掉,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吹了会儿冷风,又按了按太阳穴,人已经基本清醒了。

“怀念吗?”陈峻扶着她。

“怀念个屁,那时候都疯得迷失了。”

“现在没有吗?”

“当然没有,回去休息几个小时就可以去调试模型了,清醒着呢。”余星笑笑,勾着陈峻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一般我会说thank you, sister(多谢gay蜜),但是你长得实在太不像闺蜜了,所以呢,谢谢你,陈峻。”

“你光着脚回去?”陈峻还有点疑惑,十二月底的天气,确实冷风刺骨。

“穿不动高跟鞋了。”余星四下看看,商店一个都没有开门,又看看自己的脚,“再穿就残疾了。”

“得,我背你一段吧。”陈峻无奈,把余星背起来,一手反过去扶着她肩膀;又慢慢沉下身子,帮她捡起地上的鞋,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往酒店走去。余星附在陈峻耳边,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模模糊糊地,她说谢谢啊,谢谢你。

余星番外:自由行走的花儿(下)

如果说陈峻回国,是因为理想和更广阔的空间、产出的更大边际效益,那么余星回国,机缘有两个。

一是签证问题。EM里的上司爱惜人才,一再承诺给余星解决身份问题,为了表示诚意,在搞定移民局之前甚至专门给余星加了薪,让她能够对公司产生更大的归属感,但身份问题来回折腾,眼见比自己蠢得多的白人男性都顺利升职,余星心里面那种二等公民的感觉挥之不去。加上她本来在国内过的就算是富足日子,对绿卡和“更高品质的生活”没什么执念,又政治冷感,对投票普选之类毫无热情,因此决定回国。

二是为了人尽其才。EM有一个项目和中X油的一个子公司合作,余星因为语言文化都适于交流,加上技术过硬,被美方派来和中方人员对接。接手这个项目之后,余星才发现尽管中X油对页岩气热情高涨,有着排除万能上项目的决心,但其流程之繁琐、手续之冗杂、创新之形式化、效率之低简直让人咋舌。她自认对于美国成熟的页岩气页岩油开采而言,自己的技术储备和经验不过是一斗芝麻添一颗,有她不多、没她不少,但如果到中国来,她所学的一切便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

于是余星和中X油的项目负责人互相都看对了眼,中X油直接挖了EM的墙角,把余星给撬了过来。因为专业敏感,离开美国着实费了一番手脚,好在中X油不仅有钱,还有着极大的政治能量,这样两厢情愿的墙角,又怎么会挖不到。

国内的氛围确实让余星在很长时间内跟打了鸡血一样起早贪黑玩命工作,恨不能马上上项目,马上把辖区内所有油井都稳定在日均2万方以上,然而时间一长,余星却觉得,那些之前她感觉到的弊端都没有消失,相反,因为自己现在身在国内,感觉到了更多的弊端。

人浮于事,僵硬刻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个团队里有最精英的工程师,也有最外行的领导。可研没做完,就迫于上层压力而盲目上项目;或者早已万事俱备,却因为各种各样条条框框而无法动工。小组里只有余星一个女工程师,组里都颇为照顾她。同属海归的大龄男工程师们劝她想开点,告诉她体制内都是这样,余星却越过越不舒服。她是追求效率至上的人,恨不得生活里一切事情都可以写公式表达,一切变量都可以建模型计量,之前美国的工作环境本来人情相对国内就要简单一些,余星又是纯粹靠技术吃饭的“外国人自然更没人和她说这些。此时回到一个“人事”相对重过工程的母语环境里,觉得工作里这些看不见的羁绊无处不在,几乎要把她逼疯。

就连技术上的防火墙,也成了严防死守的对象。在余星非黑即白的脑子里,由国家控制的组织都是关联机构,分什么彼此,技术共享共同进步就好了,至于输油管道销售渠道等为什么还要分那么严,余星简直无力思考。

余星就像一只被实验的小白鼠,反复的,只身的,不遗余力地四处冲撞。她曾经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冲破限制,去获得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工作成就,但是没有,一切都固化在僵硬的流程之中。她撞得满头包,然后坐在樊篱中央,开始反思。

她想,其实无论她努不努力,她所掌握的技术资料最终是会被了解和应用的。但是,多长时间内?

在反复被低效烧灼,被障碍阻挠之后,余星被冲动驱使,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公开所有的、她带到公司的以及她已经掌握的资料。所有图纸、模型、数据、配方、比例、型号、流程、参数、案例……所有。

她想法冲动,但策划得极为理智谨慎。将所有接触得到的宝贵资料在国内和国外的服务器上分别备份,以便删除之后可以远程调取;以不同身份在相关网站上散布消息,或明或暗地预告着公布资料的时间和参与方式;甚至私底下接触民营油服企业,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这个计划。

余星以近乎疯狂的偏执执行着这个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陈峻。

9月30日结束工作之后,余星和每个人说节日快乐。她没有离开油田,去控制室调取了她所需要的最后一部分资料,和值班的人神色如常地打招呼,然后回到她已经准备好的、不被外界干扰的房间。她知道四野无声,也知道千里之外的各个地点,有无数双眼睛,有很多来自同行的目光,在等待这个时刻。余星喝了半杯啤酒,在键盘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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