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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木棉——by闲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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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咿咿呀呀的唱腔听得我一阵烦躁,最后干脆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直接关掉。“上午刚放得《牡丹亭》,回来又是《空城计》,你也不觉得难听。”

曲邵华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却也没多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懂戏。”

说对了,我的确不懂戏。我永远看不懂那些掩盖在浓墨重彩下令人啼笑皆非的面庞,也不懂曲邵华是如何在其中清扬嘴角面带微笑。他总能让自己游刃有余的穿梭在觥筹之中,再细细品味着这杯名为“生活”却带着淡淡血腥的毒药;他总能把自己最真实的面孔隐藏在重重帷幕中,再在私下里对这场闹剧报以不屑一顾的高傲。

这就是曲邵华,我穷尽一生也理解不了。

“莫非言让我带句话给你:别在这个关头使绊子,出了事儿谁也跑不了。”

“是么?”曲邵华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见过熊么?一旦在森林里遇到了,就应该果断把同伴绊倒,他跌了跤,你就安全了。”

“他还说,做商人要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不仅是个商人,还是个文人。”他继续大言不惭的辩解道,“商人重利,文人重义。”

曲邵华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简直想不透一个人怎么能将无耻演绎的如此高贵,“遇到危险先把同伴绊倒,你管这叫‘重义’?”

“我说的‘重义’是针对你。我跟你说过:‘我会处理的。’”他把手上的橘子放下,略带严肃的看向我,“是她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人太贪婪就是这个下场。我们在很多方面和不来,你只是条导火索。”

对于莫凭颜跳过他直接找上我的事情,曲邵华是很愤怒的:“就像看到小孩子打架一样,这种管不好自家孩子而一味指责另一方的行为是很失礼的。”可我想真正让他生气的原因不是这个:曲邵华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而莫凭颜的做法无疑挑战了他的权威,他将这种行为视作赤裸裸的挑衅,并且急于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解释里还原了整件事情:大有诸葛孔明之智的曲邵华在莫凭颜面前放了条足够大的饵,却没给对方留下吃这桩生意的胃。曲邵华也是抓住了莫家千金那争强好胜的心态,才让她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父亲的身上:莫凭颜从“鹭宁地产”移走了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数额也不过是一个亿”。彼时正是北京暗潮汹涌的时候,离帝都甚远的鹭市也在憋着一股劲儿,曲邵华利用这个机会使上级介入调查,渴望着大展身手的主管部门也的确不负厚望,从中陆陆续续查出了几十亿的问题。曲邵华说资金空转在地产界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年地价节节攀升,从银行申请贷款也比过去容易,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他自己也干过,而莫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不可能没有猫腻。

‘鹭宁地产’是一切的根基,没有它莫家必倒无疑。不过曲邵华似乎不打算将事情做绝,他说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能做到这种程度需要打通很多关节,这说明莫渊杰的后台也很硬。”自古官商不分家,一旦他出了事情必有很多人会落马,曲邵华说只要莫家能将这三十亿的漏洞补上,必会有人站出来保他。

“就看那只老狐狸拿什么来填这个窟窿了。”曲邵华的声音里有种按捺不住的狂喜,“最好的选择是L’amour éternel,在法律上它是放在莫凭颜名下的,跟他父亲没有任何关系。我倒要看看,没了自己的产业,她拿什么和我玩儿。”

“三十个亿啊……就算把L’amour éternel卖掉也不够吧。”曲邵华又开始自言自语。没过多久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哼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我感到冷。

“你为什么不把莫家这棵大树彻底拔了呢?”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平静的看着他。

“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从盒子里夹了根烟,又慢悠悠的点燃,“牵一发会动全身,把莫渊杰逼急了我也跑不了。”

“斩草要除根,没把握除干净的话就什么也别做。曲邵华,你这是在往自己身上捆炸药呢。”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些勾心斗角的权力游戏让我疲惫不堪。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讶。忽明忽暗的火点还在烧着,一截烟灰从空中缓缓落下,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也像骨灰盒里的粉末飘飘洒洒。

曲邵华还在看着我,用一种陌生的、凌厉的目光审视着。

——冷呐。冷。

第31章

那天晚上曲邵华揉着我的头发说,“小子,我还真看轻你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新月,好像自己刚刚开了一个多么有趣的玩笑一样。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它是那么友好的挂在那张俊气的面孔上,稳稳地、稳稳地,让我忍不住怀疑下一秒就会化作银镰砍在我心上。

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场暴风雨正在悄无声息的酝酿。

我曾试着从莫非言的嘴里套些东西出来,可得到的回复也只是一句暧昧不清的“自求多福。”同样是站在漩涡边缘的两个人,对于事态的进展他却比我清楚得多,毕竟在这场攻守游戏里,莫家才是被动的一方。

曲邵华在这场商战里取得了节节胜利,他是导演也是编剧,而故事的剧情正在按最初的设定进行着。我知道他从莫凭颜的手里拿走了51%的股权,至此成为了L’amour éternel最大的老板。眼看着自己一手创建的帝国被他人篡夺,莫家的千金想必十分崩溃,“可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做人要懂得权衡利弊。”——曲邵华如此教育我。在我向他质疑莫家凭什么会把夜总会卖给他这个罪魁祸首时,对方的笑容很是得意,“他们急着用钱,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真正的青山。”

“趁火打劫”就是这个意思。

11月下旬,曲邵华受邀到莫宅做客,我不知道对方给了他怎样的下马威,可我猜这顿饭一定极难下咽。

曲邵华从回家后就铁青着脸,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我问了半天才从他的嘴里撬出一句蛮搞笑的话来,“也只有莫渊杰这种万年的老狐狸才能培养出千年的狐狸精,有些人把话说的就好像动画片里的反派人物被踢飞后大喊‘我还会回来的’一样!”

他板着脸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可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曲邵华用来损人的句子总是既恶毒又优雅,就连他攻击人的语言也很有即视感,不过我猜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负气的话来。

在宴会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曲邵华又请了莫凭颜吃饭。我本来以为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来赴这场不怀好意的局,可她还是来了,就像曲邵华傻乎乎的去莫家“做客”一样。地点选在L’amour éternel,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座位、同样的装潢和同样的人,不一样的只有赴宴者的心境和这家店的幕后老板。

我猜坐在这张桌子上的某个人心中定是五味杂陈: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还是朋友,曲邵华是莫家千金的救命恩人;这一次他们已成了敌人,而曲邵华是夺走她多年心血的阴险小人。

——你说人生到底多可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到头来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这场仗,莫凭颜输得凄惨无比。

老三座了没一会儿就拿衣服走人了,这种装腔作势的场面他应付不来,而我也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两个人虚与委蛇。

“下次过来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莫凭颜笑。

“你想来随时可以。”曲邵华笑。

火药味或许还是有的,可他们却伪装的让我丝毫感觉不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钢琴师正在弹奏曲邵华最爱的《卡萨布兰卡》,我记得这首曲子里有一句歌词是“我们躲在聚光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你的眼里映着摩洛哥的月光。”此情此景多么适合我面前的这对璧人,这里有香槟也有鱼子酱,暧昧的灯光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淡淡的古龙水混合着女士身上幽幽的花香……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静态画,如果画卷上的主人公们没在算计着将对方千刀万剐。

曲邵华在中途有过一次短暂的离席,只留我一人面对那个心机重重的女人。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去厕所躲一会儿再回来。

“你十分钟前才去过。”她倒是很直接的指出了这一点,我大可以坚持说自己肚子痛,不过这种拙劣的借口似乎没什么效用。

“陪我聊会儿天?非言从来不陪我说话的。”她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我乖乖坐下。这个女人固然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可她的寂寞也是真的,那些高昂的化妆品可以除去她眼角的细纹,却盖不住她眼瞳里的落寞跟疲惫。这样的人说来值得艳羡也让人觉得可怜,她为自己的事业投入了太多,等发现高处不胜寒的那天,已经没有梯子能让她完好无损的下来了。

“邵华倒真是很在乎你。”她微微叹了口气,又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而这个动作,她在曲邵华面前是不敢做的。“我本来也没想拿你怎样,就是坐下来谈谈罢了。”

我没有吭声。莫凭颜原本打算拿我怎么样,不是我这种脑袋能够参透的。

“你就是那根不能踩的猫尾巴,一旦碰到了,曲邵华就炸毛了。”她倒是很幽默,我却笑不出来。

“我在曲先生的眼中没那么重要。”

“曲先生……”她又用讽刺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你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就像我拼命护着非言一样。在我弟弟的事情上我必须感谢你,如果你对曲邵华说了那些事儿,他就能直接往我的心脏上捅刀子了。”

“我很欣赏他,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曲邵华这回做得太漂亮了,他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成为MBA的经典教学案例了。”

我忍着没笑。

“我必须感谢你,但我也得提前说声对不起。”她突然丢下这句突兀的话,而我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歉意。

“我小时候很喜欢多米诺骨牌,那需要耐着性子才能搭建,可有些时候我也很烦躁,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让所有的牌全部倒掉。后来我发现,只要在某个节点将某张牌抽出来就好了。而你就是那张牌,可以阻止曲邵华毁掉我的人生,也能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毁掉。”

她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已经没机会了。

曲邵华从外面回来了,他坐回到餐桌前,笑脸盈盈的看着莫凭颜,“你们聊到哪儿了?”

“多米诺骨牌。”

“我也喜欢。特别是看它们一个个倒掉的时候。”

……

——我宽容一切虚伪,一切矫揉。因为这些可怜的人都需要带着面具才能生活。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曲邵华没急着开车,而是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车窗被缓缓摇下来,夜晚的冷风充斥着整个空间。

“那女人跟你说什么了?”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格外疲惫。

“她说我是你的猫尾巴,还说我是一张很重要的牌,能阻止你毁掉她的人生,也能用来毁了你。”

“呵……”曲邵华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莫名的音节,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冷哼。“放心吧。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用手搂住我的肩,又把自己的头慢慢凑过来,这是一个缠绵的、令人安心的吻,我闭上眼,十分温顺的回应着……

——这一日,气温骤降。鹭市迎来了真正的冬天。

第32章

“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

苏美尔人在这一天庆祝太阳神打败黑暗,基督徒在这一日欢庆耶稣降生人间。新时代广场的中央伫立着15米高的圣诞树,1000只泰迪熊和明亮的LED将它装扮的流光溢彩……我看着街头孩子的欢闹,那些天真的容颜与我死去的影子重合在一起,让这具如行尸般的躯壳都痛如刀绞。

“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

我在这一天被赶出象牙塔,至此失去了能够容纳我的最后一片净土。

上帝不曾眷顾我——一个没有信仰的无神论者。

12月24日,西方人的平安夜,距离新年还有七天。

我在下午接到了学校的电话,那个一年都不见得能露一回脸的辅导员在听筒另端不自然的问我,“你在哪里。”

“我今天没课,所以回家了。”

“现在来趟学校吧,直接到我办公室。”她停了一下,又刻意补充道,“别乱逛。”

别乱逛?生活了3年的学校哪里会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

鹭大的老师是无需坐班的,等我进去的时候也只有两个人在。何颖琳大概正要去上课,我推开门的时候她刚从椅子上站起来。

“老师好。”——她没理我。

办公室内只剩我和年轻的辅导员,空荡荡的房间有些冷清,我站在她的书桌旁,耳边只有电脑低低的轰鸣。

“找把凳子坐吧。”显示屏黑了下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这学期感觉怎么样?”

“挺好。”

“调宿后还适应么?”

“适应。”

“班上的两次秋游你都没去,好像有点不合群?”

“我是本地人,那些地方都去过了。”

“你平常和谁玩得好?”

“跟大家都不错。”

“你也是大学生了,现在有谈过朋友么?”

辅导员的问题似乎有些漫漫无止境……让我听不出她的重点在哪里,我沉默下来,直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现在有些关于你的传言。”她晃了晃鼠标,显示屏亮起来,页面停留在鹭大的BBS论坛,“本来有几张照片,但学校的动作很快,上午就删除了。”

我在想该是怎样的照片。

“学校给你们提供了一个很开放的环境,但总有一些是不能逾越的底线。”

“比如?”我看着主页上与我有关的话题,嘴角已经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

“比如……”她想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一个暧昧的用词——“一些服务性质的工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鼠标停在了“男妓”这个词的中间。服务性质的工作,多么高尚的工作……

“上面给我看了些东西,但这种照片未必可信,毕竟现在的PS技术这么发达。”

沉默。

“我只想找你确认一遍,是不是真的?”疑问的语气,可我知道她已经信了。

沉默。

“你暂时先回去吧,我很遗憾。”辅导员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这是学校的决定,这件事儿已经严重影响到鹭大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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