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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木棉——by闲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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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磨别人前,得先看看自己是否输得起。这是我教给他的又一个道理。

第20章

“你有没有想过……”他把话说了一半儿,又将嘴紧紧闭上。我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对方却彻底沉默下来。背后传来“咚咚”的踹门声,我转过身,顺势将门拉开。

“你能不能温柔点儿?用手敲门能累死你么?”

“大老爷们要什么温柔,再说我的手也空不出来。”沈郁桐朝我举了举拎在两手上的盒饭,径直走进屋子。

“叫你打个饭,汤全洒出来了。”莫非言看着袋子底下厚厚的汤汁,皱着眉在一旁抱怨。

“别吃。”沈郁桐还在解袋子,听到这话,立刻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我走过去,帮他将餐盒拿出来。六道菜,三份饭,整个书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你这是捡到钱了,还是要求我们办事儿呢?”我看着满桌的荤菜,半开玩笑的问道。沈郁桐的家境一般,这样一顿饭算是相当奢侈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看你俩太瘦了,才想着改善改善伙食。”桌子太小,三个大男生明显围不下。老大在地上铺了两张席子,开始把餐盒往上面移。“坐吧坐吧,就当吃日式料理了。”他把腿叠在一起,拍着旁边的空位,一脸豪迈。

我笑着坐在老大旁边,莫非言却显得不情不愿,“你家日式料理是放在地上吃的?”

“我说小少爷,要么你自己出去吃?”沈郁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老三是有洁癖的,但这次却没吱声,还是绷着脸勉强坐了下来。我们吃了一会儿,又喝了三五罐啤酒,这才将话匣子彻底打开。

“女人就是麻烦。你知道我对象前天跟我说什么?‘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我操,分就分吧,哪儿那么矫情。不懂爱?她以为我是法海?她要真觉得自己是白娘子就撑把小伞去找许仙呀。还嫌我不关心她……”

“等等。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了?”我放下筷子,老大的话让人越听越糊涂。

“半年前吧。”他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说这学期你回过几次宿舍?就算是家在附近……”

“先别说这个。”我打断他,“怎么才半年就分了?”

“人家姑娘嫌我在岚岚身上花得时间太多。我操,岚岚是我妹妹,哪个男人对自己的妹妹不花时间的?”

“一个正常的男人”,莫非言喝了一口啤酒,这才慢悠悠的继续道,“在妹妹和女朋友间,都会更关心后者。”

“操,你是想说我不正常?”老大也放下筷子,开始朝对面的人干瞪眼。

“对。你是妹控。”莫非言神色如常,言简意赅。

“控你妹!”

“我没妹,倒是有个姐姐,年纪可能大点儿,你要么?”

“要你妹!”

“都说了我没妹。”

“你是同性恋,你才不正常!”

“哎呦喂行了,你俩烦不烦。”我没好气的打断道,再这样吵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老三朝我看了一眼,听话的安静下来,只有沈郁桐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对了,你上次说自己破处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有点儿吃不下了。

“你是伏羲么?”我笑着调侃他。

“伏羲是谁?”老大的脸上全是迷茫。

“伏羲创造了‘八卦’。”老三在一旁好心解释,“他在骂你。”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莫非言站起身,什么也没问就拉开了门。

“吃什么呢?味道很香呐。”声音是何颖琳的。老三还在用身体挡着门,我和沈郁桐已经开始将啤酒罐往桌子底下踢。

“你未免也看得太严了。”

我停下动作,看到的却只能是老三的背影。他还站在那里,将手扶在门框上不肯动,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肯让外面的人进来。

果然,何颖琳生气了。

我走过去,将莫非言拉到一边,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曲邵华。他还在温和的笑着,好像刚才那句话真的是对别人讲的。

“您别生气。”他把手放在何颖琳的肩上,却在盯着莫非言的眼睛,“我还记得自己大学那会儿,也挺不服管教的。总觉得天下唯我独尊,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后来被人修理了几次,就老实多了。”

赤裸裸的威胁。

“寝室很乱,早知道您来,我们就收拾下了。”我把门让出来,也没有去看曲邵华,只是礼貌的跟何颖琳打着招呼。对方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我本来是要打电话的,可你哥说想看看你们真实的生活状态。话说回来,要不是邵华来看我,我还不知道呢。”何颖琳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郑重的嘱咐道,“你也要加油啊,向你哥多学学,他可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门生,就连当年留校的时候都是我鼎力推荐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莫非言站在我身后,阴阳怪气的讽刺道。这一回,连何颖琳也觉得不对了。曲邵华搪塞了几句,就叫我收拾东西和他一起离开。

时间已在不知不觉中迈入盛夏。林荫道上是一片嘈杂的蝉鸣,就连木棉也生出了饱满肥厚的叶子,徒劳地想在地面与天空间制造一道天然屏障。而太阳总是狡猾的,它总能抓住每一个微不可见的缝隙,再在行人身上洒下星星点点的白光。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可于我而言却是烦闷不堪的。我的内心早已充斥在无边的焦虑与迷茫中,我正在走向的,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寒冬。

20分钟后,我坐在曲邵华的卡宴里,闭着眼假寐。他的手还在我脸上揉搓着,惹的人一阵烦躁。

“以后就别呆宿舍了。和我一起回‘南意’住,离你上学也近。”

“当年是你让我住校的。”

“当年是当年,当年我可不知道你能把自己的室友搞到床上。”

我睁开眼,曲邵华正一脸不快的看着我,我早该想到,那晚的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随便。”我动了动身体,将眼睛重新阖上。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曲邵华幽幽的声音,“我们以后好好的吧。”

——和你同站一个屋檐下,我这一辈子也好不了。

第21章

长久以来,我都在被这样的情绪左右着:麻木、迷茫、还有无所事事的颓废感。我不是在活着,仅仅是还没死。

“何老师跟我反映,你总在她的课堂上睡觉。”

“我在每个老师的课上都睡觉。”饭饱神虚,我觉得自己又困了。

“以后别熬夜了,晚上早点儿休息。”他吸了口烟,声音里带着某种我不熟悉的关心。可这又算什么?温情牌?我在曲邵华的银威下胆战心惊的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有糖果被递到嘴边。

“曲先生,”我斟酌着句子,心想怎样才能把话说的婉转点儿,“我不过是你的boy,这种兄友弟恭的小游戏,在外人面前玩玩儿也就算了,平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吧。”

他没理我。那根夹在手上的香烟已经快烧完了,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截烟灰从空中落下,直直降落在曲邵华的西装裤上,可他却像没看到似的,连腿都不愿抖一下。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他所问的,是我根本不曾想过的未来。我的人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那些曾经预设好的轨道,等在前方的风景,注定是一片断井颓垣。

“您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比如男妓。

他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你把英语学好,争取考研。这学期就算了,大三开始好好准备,时间绰绰有余。要实在考不上,我送你出国,镀上一层金再回来。”

被他这样一说,我的前途倒真是一片光明。只可惜这个给我画饼的人,就是当年那个不肯让我走出鹭市的曲邵华。

“然后呢?继续陪你或者别的什么人上床?这种工作,我拿着鹭大的文凭也能干。”我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继续转头望着窗外:这一路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两辆卡车从对面开过来,但与我们同方向的车子则根本看不见。曲邵华正在走的,是一条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鹭市人都不曾知道的路。可我不必问他想去哪儿,是路,总会有终点。

前方是灰扑扑的柏油道,只有两旁稀稀落落的站着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我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思维是一条无意识的河流,我无法左右,却不能不去关注。有时我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有时我会想起沈岚,但更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仅仅是在一片混沌中茫然的流离——我需要一个世界去发泄我的疯狂,或是一些虔诚的信仰。

“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

“问你话呢。”

“哦。”我回过神,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没有。”

曲邵华不满的瞪了我一眼,但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倒还真有喜欢的女孩子来着。”

“毕业后分手了?”我对他的情感历程毫无兴趣。

“无果而终的暗恋而已。”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倒也听不出什么遗憾,“那女孩儿很优秀,我当时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啧啧,你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么。”

曲邵华曾不止一次的跟我强调:凡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可这种极具男子气概的豪言壮语,在我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天真和幼稚。

“不是得不到,是现在不想要了。”他继续矫情的说道:“‘爱情不过是另一种疯狂。’”

——是莎翁的《皆大欢喜》。

“没错,‘真爱无坦途。’”和曲邵华这种文艺青年对话,肚子里没点儿墨水可不行。

对方呵呵的笑了起来,紧缩着的眉头也难得舒展开来。“不错嘛,开始读莎士比亚了?”

我喜欢莎翁的戏剧。尽管它过分冗长,语言浮夸,且尽是令人厌倦的长句,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他。那些狗血的、曲折的、残忍的、离奇的故事,总能给我死水般的心带来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生存还是毁灭,

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默默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

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

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

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这个曾经振聋发聩的疑问,在如今已经快被世人用烂了。曾几何时,曲邵华也给过我类似的选择:活着、或者死去。我的答案,致使我走到今天这步境地……

许多时候我都在怀疑:生命的价值究竟在哪里?疑惑带来焦虑,而焦虑引发恐惧。我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毁灭气质,可若是命运真的将“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难题放在我的眼前,我的回答也只能是前者:趋利避害,适者生存,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我的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发现车子已在不知不觉间驶离了主干道。曲邵华在一个类似村落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下车,而是沉默的抽着烟。卡宴的窗户被缓缓摇下,六月的热浪与蝉鸣毫不迟疑的蜂拥而入,原本安静的世界像是突然打开了扬声器……

与喧闹的城市相比,这里犹如碧绿的湖面,只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十几岁才走出去。”曲邵华没有回头,依旧安静的看着窗外。他不是在缅怀过去,在那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

在此之前,我对曲邵华的身世背景一无所知。

他英俊帅气的面孔,彬彬有礼的态度、渊博的学识,以及奸猾狡诈的本性,这些都使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一个从小就在接受都市教育的“城里人”。而现在,曲邵华却在变相的告诉我,他的身上其实也有农村人质朴醇厚的一面。我紧紧的闭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就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小时候,我总想着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没有目的地,只要不是这儿,哪儿都可以。后来我妈……带着我和妹妹走出来了,可我的生父,至今都固执地呆在这里。”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有在提到自己的母亲时,才出现了微妙的停顿。“我妈是70年代的那批知青,全是因为上山下乡才到了这里,跟那个男人结了婚。”

我希望他能闭嘴,可曲邵华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很漂亮,看着像民国出来的女子,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说不上的优雅。只可惜遇人不淑,这辈子嫁的两个男人,都把她推进了地狱。”

——我已经做好了被曲邵华按在皮椅上很操一顿的准备。

可他没有。他只是平静的讲着,像在做总结陈词一般对自己的母亲下了盖棺定论:

“她很善良,是个好妈妈,只是造化弄人、红颜薄命。”

曲邵华不再说话,我却忍不住了,“干嘛跟我说这些?”知道的太多,有时并非是件好事儿。

“不为什么,就是想说了。”

“你今天是来看你父亲的?”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不是,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因为……”曲邵华讲了一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以前总想着,未来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的我没能力,而现在的我却不能做。我想要自由,却被一个名为责任的枷锁牢牢扣着……”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名为责任的枷锁,就是他的妹妹。一个如睡美人般的姑娘,至今都生活在梦的世界里。这个被曲邵华深深爱着的女孩儿,已经成了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为此,他可以剪掉翅膀,心甘情愿的坠入黑暗,用最在乎的自由为她祭奠。

“你也是一样吧?”他摸着我的脖颈,淡淡的笑着,“总想要逃得越远越好,却被我用锁链扣着,哪儿也去不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能放你。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很自私。”

第22章

曲邵华说:“我很自私。”

——自私。这是我与他为数不多的共通点。我也同样自私,且鄙视善良,可我从不打算把别人拉下水。

多数时候,我所看到的曲邵华都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这种特质助他躲开了无数伤害,也使他知道什么有利需要争取,什么有害需要避开。可在内心深处,这个男人却有着极端感性的一面,这种感性致使他长久的站在黑暗里,然后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能够总结教训是一种值得嘉奖的品质,可沉浸在这样的自我虐待中还觉得乐此不疲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我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对方的手机就适时的响了起来。四年来他换过无数个电话,也改过许多次号码,可唯一没变的,就是这首作为铃声的卡萨布兰卡。

“您好,秦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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