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许是踉跄了几步,地上划过沙石摩擦之音,“你怕死,我也怕死。可你明知那处有火药,为何却不出来告知我!”
温少迎话音沉沉,却是含着呜咽:“明莲,我当真不值得你如此深爱,不值得。我始终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从始至终。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寻出我弟弟的下落,而我所提及的白玉琴之事,实则是我意外探听得知我弟弟身处在‘破天’里,若想将其救出,必得需白玉琴,是以我方……我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岂知这场利用里,我意外丢了心,为了能忘记你,我选择了离开,不再相见。再归来见你,也是因着御修在此,可我想着的,不是见你,是想同江承一块儿毁了千香阁。我一心想着,没了千香阁,你可以获得自由,我们邪道也可有出头之日。我未告知你火药所在,一来是因江承之死未查出,江盛不会离开,你犹很安全,二来我心存毁了千香阁之心,若真引爆,我必会带你先一步从密道离开。我知晓我的想法极其极端,可是这便是真实的我,只顾着自身利益而不顾他人的我,更是不值得你爱的我。”
“呵呵呵,哈哈哈!好一个自私,你好,你好!”明莲轻蔑地一哂,“我错爱了你,错爱了你……温少迎,你当真不值得,不值得!”厉声一喝,袍袖震震,明莲竟是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骇然一震,温御修两人赶忙往深处躲去,在看到明莲红靴之刻,明莲却停下了脚步,嘴里飘忽着一句痛心的话:“昔时你我闯荡江湖,你为救我而身中剧毒,你昏迷了数十日。为解你身上之毒,我带着你前往药贤世家,祈求他们赠药救你。熟料,因当时事发紧急,我身上未带过多银两以及身份的凭证,他们不予赠药,冷眼旁观,我不惜下跪求药,高义山依然不为所动。所幸上天佑你,带你离开那良心被狗吃的药贤世家后,你得遇良医,终得活命。而我对此怀恨于心,伙同高义山的外戚,将他赶了出门,却未想到头来,却是你助他将外戚勾结我的证据收集到手,以致今日我被你们所害。温少迎,你愧对我一片痴心,我真真是瞎了眼,方爱上你!温少迎,从此你我,江、湖、不、见!”
悄然寂静,风声簌簌。
在明莲离去的背影中,砰地一声跪地声落,温少迎无声泪流,忽而嘶声大喊明莲的名字,却仅能听到哭喊的余音回荡山间,眼前却再无那人的红影!
“为何不去追。”
一方锦帕伸到了他的面前,蓦然抬头,便撞上了一张同自己相似的脸庞。
温御修。
接过锦帕,踉跄着站起,兄弟多年未曾相见,本该欢喜一场,却是潸然泪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缓缓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温少迎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与声音。
“我愧对他,又有何颜面去再追他。”
“其实,他还爱你。”
“不……我不是个好男人,我不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爱,不如放他离去,让他寻个真正爱他的人。”
温御修沉默了,看向一旁眼底含恨的容惜辞,轻搂他的肩头。莫说容惜辞这最不喜利用他人感情之人,便是温御修他,也不禁恼恨自己大哥所为。无私地付出,换来的,只是一场自私的利用,明莲虽用的方式极端,不好评断他的是非功过,但在爱情这一方面,他却是伟大的。
时间在泣声中逝去,温少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站直了身体,看向一旁一直静立在温御修面前的纤羽,抬手欲触摸它的发羽,却听它大声嘶鸣,震出双翅,戒备看他。
“呵,小鸟儿,连你也嫌弃我了么。当年你受了伤,还是我同他一块儿将你救回来的,如今你也恼我么,怪不得你,当真怪不得你,只怪我自作自受。”
纤羽之事,温御修已从明莲那儿听之一二,此刻听着温少迎喃喃自责,本想安慰几句,却觉好似失了声,话都黏在了舌根里,吐不出只言片语。
容惜辞犹在生怒,哼了一记,竟是冲动出口:“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
温少迎身子一愣,在千香阁多日他自然已经发觉容惜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此情此景,本该欣喜地谢恩,却是因着容惜辞这话,而潸然泪下。
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张被从中撕裂的纸张,温少迎将其递给了容惜辞:“此乃当日你救我后,我送予你的解毒秘方,虽说时隔几年,但还望你能收下,让其回归原貌。”
“嗤,撕破的东西再也无法还原!”嘴上是这么讽着,手上仍是凶狠地将其扯过,低眸端看。这张方子是当初在初遇温少迎时,从他手中得到的,后因容惜辞意外回到现实世界,这方子被撕裂了只余一半,目光掠到撕痕那处,看到最下方那一个“朱心”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朱心”加上前面的半个“言”字,恰恰便是“诛心”,也即是说当初给温御修制成的红香解药未有出错。
得到这东西后,容惜辞瞪了温少迎一眼,翘着个高高的鼻子,转身便走,他不待见温少迎,也不愿打扰他们兄弟俩见面。
“御修,好好珍惜身边人。”温少迎叹恨一口,语含悲戚。
温御修重重颔首:“放心,我定好好对他。大哥你……”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至于以后,我定想法子补偿他的。”
“其实明莲落至今日这地步,同我将药贤世家那罪证交予方长老不无关系,我……”
抬手挡下他自责的话,温少迎摇头道:“若非有我,你也不会得来那东西。昔时我同高义山有些交情,意外知晓他被赶出门后,叹恨不已。偶有机会,遇上那夺权的外戚大醉,从他嘴里得知了事情经过,私以为是明莲故意针对高义山,便自作主张地替他寻了罪证,好将外戚赶出去,并私下登门替明莲同他道歉,当时高义山也未多加怪责,言道受了我们两兄弟的恩,便答应不会去寻明莲麻烦,熟料……”
第七十一章:意外的锁文
一声“熟料”落下,温少迎的话又哽在了喉头,再难道出,脸上满是愧疚。
“唉……”长叹了一声,温御修当即便将自己遇上竹清两人的事情道了出口,解释了事情经过,语落之后,温少迎也叹了一口。
“命也,命也。”
“大哥切莫如此说,”温御修垂眸道,“这事儿也与我们脱不了干系,我……我也实是未想到明莲竟会同你。”
重重地一拍温御修的肩膀,温少迎未再多说:“你我十数年未见,我寻了你许久方知你的行踪,本该我们兄弟是该好好聚聚的,可当下我一来没那颜面见你,二来我有事要办,我不可再害明莲。是以,御修,大哥实是对不住你。”
拍上肩头的那只手,温御修稳稳一按,抿唇一线:“大哥说的什么胡话,纵使你满手血腥,你也是我大哥!你我兄弟之间,多的是时候见面,而明莲他却……大哥,万不可一错再错!”
“好!”温少迎颔了个首,反手紧抓住温御修的手掌,用力一按,“那大哥便先走了,若有缘,我们再会!”
“好!”
戴回了人皮面具,温少迎转身欲离,却听身后问了一声:“大哥,你……为何一直都不肯归去邬乘山庄,由得我继承庄主之位。”
足下一顿,温少迎轻轻摇头:“若果我归去,焉有你今日的成就。我继承庄主之位几年,我爹仍旧将大局操控在手,我未有法子,便同娘亲商议,先想办法离开庄,让爹来接手,而我则暗中培植势力,待时机成熟再归去。表面话说得好听,娘亲真信了,而我实则是听闻到明莲可查出你身在何处,我便伺机接近明莲,却未想竟同他痴缠了几年。在这几年里,我探听出了你的所在,便又想借他之手寻出白玉琴,可惜,还未能见着那琴,便因心挂邬乘山庄,而起了离意。岂知他一时冲动,刺了我一剑,险些丧命,犹是你的心上人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养了数月的伤,待我归去邬乘山庄时,发觉你已归来,继承了庄位。想着这些年,你归来也不容易,我怎忍心再夺去你的位置。是以,我若有何事,一直都是暗中归去,偷偷同娘亲见面,两年来,未曾真正归过家。实不相瞒,我娘本打算暗中将你弄下台,从我爹手上使计夺权的,但却被我劝了下来,言道要她多多助你,而我则在江湖上行走,略尽所为去助人。因为,若是没有你情人的相助,便未有我的新生。为何我想毁了千香阁,便是期望用这极端的方式,让江湖众人知晓,正派高贵于千香阁亦是会倒的,倒在相争相夺的利益之上,倒在一心醉于双修的奢靡生活之上。而屹立不倒的,是在这冷漠的世间,受到恩人相助而崛起的邬乘山庄与药贤世家!”
温少迎走了,仅仅留下了一句“替我好好照顾明莲,告诉他,我对不住他”。目送着他背影远离,温御修久久地立于山顶,一言不发。风撩起了他的衣袂,吹冷他的心,短短一夜,却听到了那么多让他震撼的消息,一时,心情难复。直待容惜辞归来寻他,他方蓦地抱紧了容惜辞,埋首于容惜辞颈侧,咬紧牙关,生生将复杂的情感吞下。
容惜辞拉着温御修的手,往那条密道而去,空寂的山洞里,半点人气都无,明莲走了,温少迎也走了,一对曾经的有情人,散了。那顶黑纱帽没了踪影,那件撕破的红裳被燃起的烈火烧毁,余下的,仅有他们曾住过的山洞。
“惜辞,多谢你。”
“嗯,为何如此说。”
“不为何,只因你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灰蒙的天际快亮了,温御修抱着他软倒在床上,低低诉语,他人无法挽回的爱,他们要替他们延续。
电脑屏幕前,正被打开一个名唤“大纲”的文档,顺着目光下掠,可见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故事梗概,其中有几段如是写道:
【明莲年少时同温少迎有过一段初恋,一心都扑在了他的身上。可是温少迎只关心自身利益,对情爱没有太多的深入,所以屡次负了明莲的心。同明莲纠缠了几年后,觉得时光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他和明莲终究是立场不同的人,不适合在一起,所以他提出了要离开。明莲不肯放他回去,激动之下,刺了他一剑。温少迎带伤从密道逃离,但因为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加上又勉力运功,死在半山腰上。明莲后来寻到了他的尸首,嘶声痛哭。
明莲带着装着温少迎的棺木回到了邬乘山庄,正好同刚被邬乘山庄迎回的温御修打了个照面。看到温御修同温少迎相似的容貌,明莲起了将温御修纳入帷帐之心,于是开始暗中使计逼迫温御修来寻自己。因为心上人被自己杀死,明莲心性大变,开始放纵自己的感情,到处寻美男子练功,不愿者要么杀要么囚,渐渐靠此成就了千香阁的霸业。几年过后,明莲因温盛德的故意,而得到了邬乘令,以此胁迫温御修到千香阁来同自己练功,谁料温御修至死不从,明莲大怒,想到当年温少迎离去之苦,便催动他体内的红香毒,逼他就范,他却逃出千香阁,结果,被明莲极其手下打落山崖而身亡。
温御修乃是庶子,不得庄内人重视。温少迎死后,宋于凤把温御修迎回,也只是把他当做踏板石,以此来替自己收拢势力。温御修死后,温盛德想将庄主势力收回自己手中,却没想到,竟被宋于凤夺了去,邬乘山庄落入外人手里,兴盛几年之后,没落。
……
明莲凭着这种极端的练功与放纵感情方式,收拢了封无恨、文余逝等人,靠着他们成就了千香阁的霸业。明莲中年的时候,思念温少迎成狂,生了心病,开始滥情滥交,还对众人都不信任,听信谗言,将封无恨与文余逝杀掉,自己又几近疯狂地掠夺各地美男,最后终于惹恼江湖众人,齐声讨伐他,死于乱剑之下,千香阁落于方长老之手。全文BE。】
有的时候,不经意间救了一个人,不期然中成全了一对眷侣,便是改变了整个世界。
之后几日,千香阁内静得可怕,走到哪儿,连一声鸟鸣都听之不见,但越是这般沉寂,越是隐有暴风雨来临之兆。
明莲走了,温御修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红湘山上没了他的踪影,没了那袭红衣。温少迎走了,黑纱帽再也不会戴起,那柄杀人的剑再也不会出现在世间,他始终没有出来承认他杀了人,但温御修也能理解,在这个江湖上,为恶者死有余辜,纵然寻不到杀人者,众人也只会觉得大快人心,如今他们只是缺一个机会,去让众人知晓江盛两人的恶行。留在他们身侧的,仅有纤羽,但它也十分难受,每日蔫在一团,蜷着羽毛,再无平日里扑着翅膀同容惜辞瞪眼的气力。
容惜辞一反常态地安静,他坐在椅上,对着温少迎留下的那张解药药方,出神凝望。温御修也常常发呆,偶尔看看天,看看月,看看那边已经没有人气的浅阁。短短将近一年的时间,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身边的人,分分合合,走的走,散的散,也许天各一方,也许近在咫尺,但唯一留下来,形影不离的,只有身边的那个人。
第五天,明莲归来了。千香阁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他归来的太是时候,因为这一日,江盛已被耗尽了心神,杀人凶手寻不到,想同方长老翻脸,却不敢乱动,是以他溜去了柴房后的小道,悄悄撬开了下方的火药,准备点燃。殊不知,在高树上,在房顶上,倏尔跃下众人将他齐齐包围,定睛一看,竟然是明莲!当场将江盛抓获,不用多加废话,众人一目了然,顺着那小道的泥土下挖,惊现火药竟埋了整个千香阁,方知原来江盛竟心存了将千香阁炸毁之心,不待他解释,众怒点燃,齐齐针对他。明莲给众人解释,原来江承便是因大会失利,心情不悦,便想炸毁千香阁以泄愤,方会被人发觉,一剑杀之。他始终未言杀人者是谁,仅是说他乃是依靠先前容惜辞验尸出来的结果,循着踪迹,找到了这处,熟料竟发现如此惊惧的东西。
凭他一个外人,以及在阁中毫无势力的江承,断不可做此大事,故而顺着此事一查,竟将矛头指向
了方长老,岂知方长老矢口否认,大声辩解绝无此事,言道明莲故意诬陷,还抬出了自己的势力针对明莲,意图煽动众人对明莲的不满情绪,岂知关键时刻,药贤世家家主的孙子高叶归竟偕同爱人到来,言道前阵子听闻了方长老手握药贤世家外戚同明莲勾结的证据,便匆匆赶来,意图告知众人,此证乃是子虚乌有,纯粹是方长老为了诋毁明莲所为,而高叶归身侧的爱人,自称昔日乃是明莲的男宠,因样貌不出众,不被众人所知。他言道明莲男宠身上所中的毒,实则乃是方长老为了日后诋毁明莲,背着明莲偷偷给人下的,但因这毒解药制法独特,药材难寻,明莲发现此事后,仅能隔段时间给大家缓解的药,无法制出解药,直待前阵子明莲暗中将他放走,让他去寻药贤世家求助后,他方能将解药交予欲来千香阁的温御修手上,托他带来。
温御修当场便将解药拿出,言道本欲交出,但生怕众人对明莲积怨过深,交出反倒致使大家对明莲心生误会,便迟迟未交。而明莲忙于筹备大会之事,无暇顾及,是以落到了今日方拿出。
温御修伙同高叶归几人一唱一和,将所有的事情都推至了方长老身上,骇得方长老身大震,张口欲唤自己的手下,却浑然未觉,他们俱都暗中被明莲调换了人手,早已不存。大势已失,不得不俯首,败于明莲之下。
不久,方长老在牢中死亡,未有多久,一直跟在明莲身侧的齐长老竟也莫名暴毙,阁中势力全数落到明莲一人手上。然则,众人都以为明莲从此一人独手遮天之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解散千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