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稍稍有些诧异,有点看呆了。
他虽然早就了解到佐伊是个言不由衷、内心比外表感情充沛的怪胎,却从未敢想自己能得见对方羞涩的样子。
啊!这家伙可真美!
李不禁在心底感慨:比起之前见到他时,他似乎更漂亮了,那么生动鲜活,就像、就像是——凯特!
不知为何,他连想起自己那早已过世的妻子,因而又想想到和佐伊在诺亚号甲板上的那一次亲吻。
当时为什么忍不住吻了他?
李今日竟忘了原由。是为他光彩照人的外表?为他比外表更火热的内心?不,是为他的善良……
李不想再深究原因,那一个吻对他来说绝不后悔,这就够了。
正当他盯着佐伊的侧影胡思乱想,只听佐伊突然说:“三个月。我们将在这艘小船里度过近三个月的时间。抵达死星后,如果诺亚号或其他官方航舰不来,我们仍不能出去,会继续呆在里面,也就是说,我们的未来相当渺茫,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
一听这话,李反而轻松地笑了:“啊,反正你也在这儿,我是不会寂寞的。”
此时的诺亚号——
佐伊带着李离开后,罗兰再次把埃迪扶进医疗室。欧文一个人等在那里。罗兰自己也受了伤,好在两人都无性命之忧。不过恼怒至极的强盗们不肯善罢甘休。
萨拉姆情愿冒着撞见警务舰的风险,也要再度突破诺亚号防御。他似乎从来不把中央警务人员放在眼里,这回也不例外。
“捣烂舱门!让他们永远沉没在宇宙里!”
克鲁索大声下达着萨拉姆船长的命令,指挥众强盗捣毁了诺亚号的对接舱门,
就在不远方,依稀可见警务舰的闪烁灯光逼近,海盗船猛地抽离管道,封住了自己的舱门,与诺亚号彻底切断联系。
白色航舰内的空气,一下子被无情的宇宙迅猛抽走,空气系统和重力系统用不了多久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而爆破失灵。特丽丝和罗兰只好暂时封锁部分船内空间,以确保氧气和重力的供应。
坚持了不一会儿,警务舰赶到,几人总算得救。千疮百孔的白色飞船,迫不得已,只能拉到就近停靠站进行维修。
凶猛的海盗船早已扬长而去。
“他们一定会再往死星进发的。”
萨拉姆及手下,尚不知佐伊和李已经逃脱。
萨拉姆对克鲁索说:“绝对不能放过那两个,还记得叫维克多的高官答应我们什么?只要弄死这两人,我们所有人的通缉就会被撤销。可是那黑头发小子是死星人,真真正正的死星人,至少让他活着,比古董更有价值!
“所以去吧!去传达我的命令,调转船头,目标死星!”
24.离群02
救生舰两个座位下,各有一个空间不小的储备仓,真空压缩食品和袋装水足够两人生活四个月。这段时间,他们至少能毫无忧虑地前往死星。至于抵达以后,佐伊不敢想象。
现实与他的梦想差距太过遥远,他甚至不知他此生还有无机会活着重返那个星球。
他和李离群快一周了,每天都为海盗船是否发现他们逃脱、是否会追来忧心忡忡。连续几日来,他不休不眠,坚决不肯让救生舰自主航行。李劝说过他好几次,他置若罔闻,终于把自己累垮,发了高烧。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他不得不把模式设成自动,调整了座椅,让自己平躺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好似睡去。
“我就说嘛,谁能连续一周不睡觉?”
李从坐椅底下摸出应急用的唯一一只冰袋,放在佐伊的额头上。
“还能听见我说话吗?”李呼唤着,“我找到一些药,你看看哪个能对你有帮助?要是你听见我的声音,就指给我好吗?”
佐伊微微张开了眼,看似奄奄一息,眼睛一片湿润,他没有说话。
李把一些超浓缩胶囊捧到佐伊眼前。佐伊只瞥过一眼,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佐伊艰难地开了口:“我、我设定好了目标,救生舰会带你抵达死星……”
“该死的!谁要你说这些!我是说救你的办法!告诉我哪个管用!”
佐伊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他好像无法分辨那些药品的差别,是高烧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拜托你努力一下?你想让埃迪小子看见你的狼狈样吗?还是想让他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就为你伤心一辈子?”
佐伊重新张开眼睛,听到埃迪的名字,他毫无征兆地哭了。
李吓一跳:“怎么搞的?你还好吧!”他赶紧伸手摸摸佐伊的脸,确定对方是否安好。
即便敷着冰块,佐伊的脸还是火红滚烫。
好像不欲使李见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佐伊翻个身,背对了李。他还在无声哭泣。
“哎,好了好了,看来你真地病了,不然才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我全知道。”李本想安慰两句,结果话一出口就变调,俨然成了不耐烦。其实他没有。
我可真白痴啊!他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该对他更好一点儿?
李自责地握住了佐伊的肩头:“嘿,谁都会生病,没必要为这点儿小事羞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虽然我不会摆弄你们的飞船,不过守候一夜,我还做得到,放心吧。”
佐伊平静下来,抽泣的身体也不再颤抖。
过了好久,李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忽然说:“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笑了:“当然。我用我的性命担保。”话音未落,佐伊猛翻过身来,面向了他。
这个星际混血青年,似乎比刚才提起了点精神,不知冰块是否起了作用。青年眼底一片氤氲,他凝视着李的神情,让李有点搞不懂了。那是一种迷幻又充满眷恋的神情,是只有恋人相互凝视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李回想起妻子凯特,顿时认出了佐伊的这种表情。
哦,他该用这眼神看埃迪小子!
毫无缘由,冒出如此想法的李竟觉苦涩。他竟嫉妒起埃迪。
埃迪也看到过他此时这般的神情吗?
李亦凝视佐伊冰蓝的眸,苦笑起来:“干吗?别再看我,会让我受不了……”
佐伊目不转睛,沉默着。李却忍受不住,独自说了下去:“如果你觉得好点儿,就帮我看看这些药,嗯?希望它们能对你有帮助。”
他本想趁机转移开佐伊对他的注意,佐却冷不丁朝他扑上去。
“你看来真该好好休息了。”
被扑倒在地的李正要把佐伊扶起,又被对方死死按了回去。
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非常狭窄,两人就这么被卡在缝隙当中。微微逆光,虽然佐伊的脸近在咫尺,李却再难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李自己,被头顶方向灰色的照明灯映得分毫必见。
光线不算强烈,甚至有些昏昧,李却备感刺目般地眯起了眼睛。该死的灯光!他想。
“嘿!你病了,不是喝醉了!”
李轻轻把佐伊支开了些距离。他能感觉到佐伊的抗拒——佐伊似乎不想被他推开。幸好佐伊是病了,没有太多力量反抗他,可他也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让多次帮助过自己的佐伊难堪。
他只是让双方保持了一些理智的距离。
佐伊还颤抖地撑在他身上,看着他,观察着。他也盯着佐伊,静静地等待,等待佐伊支撑不住、自己从他身上离开,或者重新向他倒下。
“你——没事儿吧?”
过了好久,李的两方猜测都未应验。佐伊仅仅是盯着他,害他忍不住发了问。
佐伊一阵恍惚。这让李顿时害怕起来。他不是怕佐伊对他动粗,也不怕佐伊再吐出些只属于病人的胡言乱语。他是有所预感,又不敢期待。
他在害怕他自己将有的表现。
沉默。
两人相互凝视,仿佛试探着此。
终于,李无法再承受下去:“求你别沉默了,你在看谁?是我,还是埃迪小子?”
佐伊又摇头:“不知道。”他总算说话。他已无力压抑自己的声音,优美的声线流露出病恹的美,好似蝴蝶轻扑花间的低语,他说:“不知道。最近,我好像没办法分清你和他了。”
低语着,他主动吻上了李的唇。他发着高烧,连嘴唇也异乎寻常地热。低语依旧:“我本来很爱他,直到你出现,不知不觉间,这事实就像一阵烟、一场梦似地散了、淡了。我,爱上你了。”
他慢慢抬起唇、抬起脸,等待李听过表白后的反应。
沉重的病体早已让他忘记维克多和维克多的令人惧怕的嫉妒,他只是不顾一切地说出他一直压抑着的话语。和埃迪的经历让他受够了,他再也不想畏缩,于是拼命地发泄起自己的情绪。他变得一点儿也不像他了,他自己却尚未意识到。
李的确意料之外,不过也没有过分惊讶。他早看出佐伊对他抱有与常人不同的好感。佐伊总想深入了解他,他也完全明白。
双手扶上佐伊纤细的肩膀,李笑了:“现在说‘我爱你’是不是有一点晚了?”
佐伊不解地蹙紧眉。李笑着说下去:“你忘了吗,嗯?早在那艘白色的大船里,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坦白了我跟你的关系……”
“可是那、我以为那只是……”
“那只是为你隐瞒秘密的手段?只是逢场作戏?”
佐伊不语。
“别忘了我还说过,入乡随俗这句话。我爱我老婆凯特,你让我想起她——当然,无视性别,说真的,你比她美——你们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是你的内心,让我想起她。如果你对我说了‘我爱你’,那么我也想对你说同样的话。还记得在甲板上,我吻了你吗?我想那个时候,我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只是当时、就连刚刚前一秒钟,我都还没意识到。我也,爱上了你……”
话未说完,佐伊猛地起了身,离开了李。就象是他忽然厌恶了李,把李推开了。他重新跌倒在他的椅子上,神情转为愤怒。他喘息着,瞪着在他面前站起身的李。李一脸不解地看向他。他立刻把脸埋在了椅子里,举动像个小孩。他闷闷地咒骂:“我讨厌你!”
“什么?”李露出不羁的犬牙,困惑地笑了,“你刚才还说你爱我!”
佐伊愤恨地攥紧了拳:“因为你不爱我!”
“我也说了我爱你!”
“你爱的是凯特!
“可恶,我哪有那么说!”
“你说了,我全都听见!你说我让你想起她,所以你才爱我!”佐伊又哭了,哭得很大声。
李叹了口气。
“啊,好哇,我说了!你怎样,嗯?”
李温柔的态度随即转变。他仍在笑、似乎也没有生气,但他的情绪里忽然酝酿了一种雄狮即将咆哮的力量。佐伊立刻就觉察到。他惊讶地转过脸,当他抬起一只眼睛像看清楚李此时的样子时,李朝他冲了过来。
他吓一跳,立刻坐起,企图逃脱,被李狠狠抓住胳膊和肩膀。李的动作有点粗鲁,迫使他皱紧了眉。祖先留给他的基因,让他本能地知道什么叫斗争,他给了李一脚,怎奈病软无力,他又被李压倒在椅子上。
李朝他凑上去,带着愤怒和另一种不可知的情绪。他怒视李,李也盯着他,盯的从未有过地认真。忽然,李笑了:“让你看看药品,你听不见,那些鬼话你倒听得一清二楚,嗯?”
不等佐伊答复,李咬住了佐伊的唇。佐伊一阵窒息。李趁机扯下他的制服,又飞快脱了自己的衣服。李紧紧抱住了佐伊,病体滚烫,直让李觉得那其实是佐伊封久久闭于内心深处、突然爆发了的热情。
对,这不是病体!我不必怜悯他,他也不需要我的怜悯!李发狠地想,他只要我爱他,而我也只需爱他,就够了!
佐伊并没有抗拒,如咆哮雄狮般的李很快让他沉沦下去。李的亲吻和抚摸是那么疯狂,比高烧更让他痛苦和灼热,又让他无限地渴望。他感受到了李那对尖牙的撕扯,也拼命吻着李、身体紧密地贴合着李的身体,脑子一片苍白、嗡嗡作响,耳边冲斥的不再是机械的滴答奏鸣,只有李的喘息和心跳。
“埃、埃迪……”
佐伊本想说一声埃迪对不起,可是李不给他机会:“啊,明明说了爱我,还在呼唤其他人的名字?可恶的家伙!”
就象是嫉妒的报复,却是无尽的依赖,李的力道骤然加大。
广阔的宇宙、狭小的救生舰、寂寥的人生,交错的时间与空间,全都在此一刻交集在了一点,化作一点星星的尘埃、一点叹息与呻吟,缓缓从佐伊的齿缝间流露……
25.离群03
病中失去理智后,佐伊的病情更加严重。冰块全部用光,李只能祈祷佐伊的意志足够坚强。
李本来就搞不懂M31时代的浓缩胶囊,眼下指望迷糊到昏厥的佐伊显然不可能。没办法,他不得不尝试他在数百年前用过的土方法。储备仓里有医务消毒用品,他用多功能剪刀刺破佐伊的手指,开始为佐伊放血。
血火红而滚烫,一滴一滴地滴落,俨然是从李的心头挤出。他为自己当时的鲁莽和冲动恼悔不已。
这家伙明明病得只剩胡言乱语,我怎么还可以对他胡来?简直蠢透了!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除了因佐伊的表白而狂喜、除了觉得病中的佐伊意外地可爱之外,其实他有点想欺负佐伊。
这家伙平时那么冷淡,会不会对相爱的人不一样呢?
忽然想起佐伊对玻璃珠道歉的情景,李当时产生了邪恶的好奇心。
昏迷三天后,佐伊的体温总算降下,慢慢转醒。
“喂喂?怎么样,好点儿了吧?”
李试探了佐伊的额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手指的小伤口已经止血,只剩微小的伤口有待愈合。
恢复了意识的佐伊立刻甩开李的手,别过头去。
李盯住佐伊苍白的脸,笑了:“干嘛?不想让我照顾你?”
佐伊紧闭双眼:“只是讨厌被人碰。”
“哦呵!”
李故意夸张地叹口气,冷哼着说,“爱人也不行吗?三天前,你可是非常、非常想要我碰你啊!”
佐伊听着,竟也微微一笑:“那都是你自己的幻想。”
“嗯?你真不记得了?那么你说你爱我的事,也不记得了?”
见佐伊不耐烦地皱上眉,李追问下去,“也就是说,你该不会——连咱俩做过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吧?”
佐伊没有回答。
他并非忘记,只不过此时清醒,他直觉得那些太过渺茫,不可能是实现。
是一场梦吧?就像曾经思念着埃迪一样……
他坚决地告诉自己:我怎么可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怎么可能再对李犯下与埃迪相同的错误?那太丢脸了、也太对不起他们两个了。
所以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好吧,你忘了。”
李的口吻忽然变得沉重,“这么看,你还是生病的时候比较可爱呀?虽然又哭又闹,总比冷漠强多了。”李把一只袋装水送到佐伊唇边,佐伊没有拒绝。
佐伊清楚自己在病况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再不让自己尽快痊愈,实在很没道理。
看到佐伊转好,虽然可喜可贺,但李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观察着仍然虚弱的佐伊,对方的情绪就象逐渐隐去的病况,安静得徒留冷酷。
这说明他没问题了吧?李想,他又有足够的意志力克制他自己和他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