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已经是现阶段，他能从宋中培那里获得的最好的结果。
第六十九章
房如陵第二天一早去宋家时，宋中培刚好开始吃早餐。
因为一直很留心对方的表情，虽然宋中培的表情和平常一样的平和，可是他还是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皱眉的表情。这让他的心情立即低落了几分。
“吃过早饭没有？”宋中培问道。
房如陵立即说我吃过了。
宋中培“噢”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开始默默的吃早餐。
看得出他刚刚那句话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是真的要邀请他一起进餐。
房如陵坐在一边，看着他用汤匙慢慢的吃着碗里的白粥，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总有一种不顺畅的感觉。
房如陵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觉，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宋中培现在是看不见的，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的世界里，都是一片黑暗。
他无法想像宋中培是怎么熬过这三年，但可以想到的是，那一定充满了痛苦。
而这种痛苦，却是因他而起。
“你的眼睛……”在对方的粥快吃了一半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提到这个话题。
宋中培停住了舀粥的手，但没有抬头，语气也很平淡。
“之前的手术失败了……不过年后我会再做一次手术。”
房如陵心中一惊，立即问了句有没有危险。
宋中培依然没有抬头，语气已经可以称得上冷淡了。
“再小的手术也是有风险的。”
房如陵忽然觉得现在和宋中培说话非常的艰难，对方总有办法让他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中培这一次终于抬起头来，不过脸上的神情非常的冷淡。
“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他重新低下头，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等咽下去以后，才重新开口。“所以暂时我什么都不想去想。等过了这个坎再说。”
房如陵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巨痛。
宋中培以前，应该也是对他们的未来有过设想的，只是自己却亲手把他所有的憧憬打破了。
他其实和辜负宋中培那么多年的郑东盛也没多大的区别。
一样都是给了宋中培希望，却又让他感到失望。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那一年，他威胁曲元从郑东盛手里骗出那幅画，故意送到宋中培面前，以此来让他对郑东盛死心的事。
他还记得当时，宋中培拿到画打开看了眼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将那幅画撒个粉碎。
还有他对郑东盛这个人的态度。
明明是爱了十几年的人，一旦放下，却是再不愿回头，哪怕郑东盛救了他，又照顾了他三年之久。
房如陵忽然间觉得一阵恐慌。
宋中培这个人虽然很念旧，但是当他下定决心以后，却是非常的固执，难以被打动。
那么对他，会不会也是如此？
他不由的看了眼正慢条斯理吃早餐的人，忽然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宋中培很是陌生。
这是那个一贯沉稳的宋中培，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又好像有了一点不同。
可是房如陵暂时还看不清这个不同到底在哪里。
“陵少。”宋中培忽然叫了他一声。
房如陵立即惊醒并马上说了句“我在。”
“一天之际在于晨，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他话虽然客套，但其实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
房如陵本来想说我没什么紧要事，可是却又怕逼得太紧，会惹宋中培反感，只得立即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晚点我再来看你。
宋中培坐在那里，看着他的方向，微笑道，“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
他虽然在笑，房如陵却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类似嫌弃的表情。
他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和宋中培道了别之后，沮丧的离开了这里。
在房如陵离开之后，宋中培在那里呆坐了片刻，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两人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他觉得有点难受。虽然看不清房如陵的表情，但从话语间他也能感觉得出，对方也是同样不好过。这让他忍不住的在想，或许他们并不适合继续做朋友。
只是一想到做回陌生人，宋中培却又觉得心里好像更加的难受。
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最好的解决方案，只好把这一头暂时先放一放。
因为他还有另外的事需要去考虑。
所以他给谢仲打了个电话。
“谢仲，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谢仲在那头笑着说你有事尽管说，这么客气做什么，然后就问他什么事。
宋中培笑道，“电话里不太方便，你要是有空，就辛苦一下，过来我这边吧。”
“又客气了。”谢仲笑道，“那行，现在我就有空，我马上过来。”
宋中培挂了电话，就慢慢的推着轮椅出餐厅。
虽然有看护，但是他不希望自己总是依赖他人，所以哪怕辛苦一点，他也要一点点去适应现在这种生活。
因为这三年，他过得实在太浑浑噩噩，浪费了不少时间。
现在既然决定要好好活下去，他就必须为未来好好的谋划一番。
他希望自己可以从骨子里摆脱依赖他人的坏习惯。
何小东晚上带着他儿子来到宋家时，宋中培正坐在电视机旁听一档财经栏目。里面两个主持人正在讨论的是易长治父亲病况及他如果去世对易氏股票的影响。
何小东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从来也没有留意过，不过宋中培好像听得挺入迷的，他连叫了好几声“培哥”之后，对方才反应过来。
“过来了。”
何小东说是，又立即对着怀中的小家伙说叫干爸。
小家伙太小，无法理解他的话，只会睁着大眼睛看宋中培。
宋中培在知道何小东儿子也过来后，显得很高兴，立即关掉了电视，又示意何小东将孩子放到他腿上，搂进怀里。
“好像挺胖的啊。”他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手说。
何小东立即哈哈笑，“衣服穿得多，其实也就是凑活。”
孩子小，有点认生，被宋中培抱在怀里，一直扭个不停，嘴里也不停的哼哼着，眼看就要哭了起来。
宋中培吓得立即将他递回给何小东，脸上露出一点点淡淡的失落。
何小东接过孩子，照着小家伙的屁股上就来了一巴掌。
“你干爸抱你不好吗？你闹什么闹？”
小家伙本来快要好了的，被他这一巴掌打得，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宋中培被他气笑了，“你打他干嘛啊，这才多大的孩子啊？”
何小东打完了，自己也后悔了，看到孩子哭，又疼的往怀里搂，嘴里还“爸爸坏，打爸爸”这样的哄着。一边哄，一边还不停的亲着小家伙，用微微冒出的胡子茬去扎他的小脸，把孩子又逗得格格直笑。
父子两人正闹腾着，何小东忽然听到宋中培问了句“孩子叫什么名字？”
“何李活。”何小东停住咯吱孩子的手。
宋中培猛的瞪大了眼睛，惊诧莫名地，“何李活？”
何小东把孩子放大腿上坐好，笑着答道，“就是这怪名字。他妈妈给起得，就说一定要带上她的姓。”他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房如陵那个孩子，本来还堆满笑容的脸上，立即阴了下来。
当初他看到房如陵那个儿子长得那么像宋中培，名字里又带了个“宋”字，加上在宋中培出事后，房如陵一直表现得很伤心的样子，这一切都让他误以为房如陵对宋中培是真的情深意重，所以他对那个孩子，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用心。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根本都是骗人的。
那个早晨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到现在都忘不了房如陵那种冷漠的表情，以及他帮他情人挡下的那一拳。
“房如陵那个王八蛋真不是东西，连给儿子起名字都这么膈应人。”他狠狠的呸了一口，还觉得不解气，又加了一句“他根本就不配有儿子，就应该断子绝孙。”
“小东。”宋中培忽然开了口。
“大人的事，和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甚至可以说隐隐的有一点点不快。“你也是做爸爸的人了，以后说话注意点。”
何小东看了眼自己怀中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又想到那个孩子叫自己“小东叔叔”，和自己撒娇时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点不妥。不过只要一想到那孩子的爸爸，他又是怒火上头，因此虽然心里也自知有错，嘴上却不肯服软。
“谁让他有个不是人的爸爸？”
宋中培脸色阴沉沈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半晌，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会走路了吗？”
何小东立即说差不多了，就是有点胆小，不太敢走。说着就将孩子放到地板上，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蹲下来，张开双手。
“儿子，来，走两步，让你干爸看看。”
他刚说完，忽然意识到失言，忐忑不安的转头去看宋中培，同时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宋中培微笑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让他走走看。现在衣服穿得多，这样摔一下应该也不是大事。”
何小东立即说培哥你说的是。说着对着孩子拍了拍手，再度张开双臂，“儿子，过来，到爸爸这边来。”
房如陵来到宋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何小东张着双臂接住他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大笑着搂到怀里，而宋中培，就坐在一边微笑。
这个场景，让他一时有点恍惚。
这是他曾经想像过无数次，并且以为很快就可以变成现实，结果却永远都不可出现的场景。
房宋安平在一天天的长大，他所设想的他和宋中培一起陪伴这孩子成长的愿望，却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他不知道宋中培什么时候愿意再接受他，或是永远都无法原谅他，只是他明白，一些时光一旦错失，就永远都追不回来了。
他在遗憾中走到宋中培身边。
何小东看到他立即拉下了脸，“你怎么又来了？”说着就抱着孩子站到宋中培旁边，一副保驾护航的模样。
房如陵没理会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宋中培的脸上，所以他没有错过宋中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
他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个认知让房如陵觉得心中像被什么猛的刺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的涌上了一种淡淡的伤感。
“如果忙，就不用过来了。”宋中培开口道。语气一如平常的温和，但房如陵却还是从里面听到一种不快的味道。这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了几分。
他在沉默里飞快的收拾了一下伤感的情绪，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点气，这才微笑道，“还好，不是很忙。”
宋中培微笑着“噢”了一声，忽然偏过头面向何小东的方向，“小东，你先带你儿子过去玩一会儿。”
何小东明显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没有忤逆宋中培的话，只是在走开前，狠狠的瞪了房如陵一眼。
大概是确认了何小东已经走远了，宋中培才再度开了口。
“陵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两个对”普通朋友“定义有不同，只是你现在的做法，已经超出了我对普通朋友的理解。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是我说真的，我并不太希望你总是出现在这里。”
宋中培一向隐忍，既然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显而易见，他是真的对自己很不耐烦了。
房如陵狼狈的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假如你觉得勉强的话，”宋中培神色愈发的冷淡，“我觉得，我们做回陌生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陵少你觉得呢？”
房如陵站在那里，如芒在背。
宋中培这种直接到几乎有点尖刻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从这个人身上领教过的。他沉默了好几秒后，觉得自己还是再退一步比较好。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宋中培点了点头，脸上有种终于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
“身体不方便，我就不送你了。”
他这种冷淡的客套，让房如陵心里更加的难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宋家的。
接下来的日子，房如陵果然没有再出现过，只是在当中的某一天，半夜时分，保镖来敲宋中培的门，说房如陵的车一直停在外面，需不需要赶他走。
宋中培想了一下说不需要，随便他吧。
他的房间里有监视器，可是他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后来房如陵是何时离开的，或是在外面等了一夜，但是他自己，却是彻夜未眠。
后面房如陵有没有再来他并不清楚，因为保镖没有再向他汇报过这个情况。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除夕前的前一天，他接到了郑东盛的电话。
郑东盛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尴尬和不安。他在电话中说，房如陵曾经找过他，要走了宋中培的病历，并且在国外帮他另找了一位医生。对方看过病历后，觉得这个手术他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过还需要给宋中培再做次检查确认一下病情。
“他说本来是想请那个人过来的，只是那个人身体不太好，脾气又有点怪，不愿意过来，所以他让我帮着问一下你，愿不愿意过去一趟。”郑东盛的语气一直很小心，说到这里立即开始道歉，“小培，对不起，我是看他态度很诚恳，又想着多个人帮忙，总多份希望……你不会生气吧？”
宋中培的脑中此刻完全被那句“手术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占据，可以说是惊喜万分，哪里还顾得生气。
“我没生气，盛哥。那有没有订下时间，我想快点过去。”
郑东盛在那边的语气立即变得轻松起来。
“你不生气就好。他约的时间是年初四，你这边没问题吧？”
宋中培连连点头，“没问题，随时都可以。”
郑东盛在那边笑了起来。“那我到时候来接你。”
这个消息真的可以算是一份非常不错的新年礼物，让他的心情立即变得开朗起来，以致于何小东除夕那天来接宋中培过去时，虽然不太想给对方惹麻烦，但宋中培在何小东的再三请求下，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
郑东盛其实也有过来接他过去，但对方身份毕竟不同，宋中培不想给两人都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郑东盛在这方面已经控制的很好，几乎没有给他心理上造成任何负担。
因为心情变好，加上何小东和阿妍都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何李活也慢慢的和他混熟了，开始赖在他怀里，宋中培在这种充满了家的感觉的氛围里，终于难得的真正的笑了出来，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
番外：家长会
“宋爸爸。”小朋友推开卧室的门，探进头来，看着靠坐在床上的那个人。
宋中培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没睡，有事吗？”
小朋友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并顺手轻轻的将门关好。
等到宋安平走到床边，宋中培才笑着问了句“什么事”。
“我们明天要开家长会。”
宋中培立即皱了下眉头，“明天？你爸爸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家啊。”
因为要去查看一个慈善项目的进度，房如陵前天就已经离开了。
“宋爸爸你陪我去，好不好？”宋安平小心的看着宋中培，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