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帮你设计,你信么?”白前看穆青涧的脸色更加沉怒,转了话头,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这么重大的事项是不可能让我参与的。那换个路子,你不肯让我帮你,但我还能从外部进手。”
“何意?”
“藩溪行宫还由你来设计,剩下的几座,我来破坏。”
穆青涧是一家之主,肩挑重担,本该成熟内敛些,却也因为性格使然,更随性骄纵了些。听到白前这话,穆青涧先是一惊,随后斜睨白前讥讽道:“你?区区小民,如何去破坏帝王行宫?”
“我有我的办法。总之我成功了,是你受益。就算失败了,也不过还是回到现在这个场面,你也没什么损失。”
穆青涧皱着眉盯着白前,细细的思量他的话,反问道:“你不获利?单纯的付出劳力,我如何信你?”
白前摇头:“当然不会。我们是合作,你提供我需要的帮助,我也给你带来利益,互利共存。更何况,如果事情顺利,你也会稍微接纳我一些吧?”
“你还是在讨好我?”
“不完全是,这只是额外收益。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包裹,如果顺带能获得稳定的落脚点,也没什么不好。”
穆青涧端起茶盏,却不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帮助?”
白前顿了顿,轻吐:“名声。我脑子里有想法,我可以全部交给你,由穆家经营。但我要自己的名声传播出去,让别人都知道,你这些想法都出自于宁白前。”
穆青涧满脸不相信,质疑道:“只此一条?”
白前补上一句:“当然,还要一些能保护我的人。怀元民风好斗,动辄就要抡刀肉搏,打的头破血流,拼个你死我活,这些我做不来。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如果进展顺利,我拿到包裹的时候,就能摸出背后那个人。”
穆青涧敛眉垂首,轻抿了一口温茶,暗自权衡利弊。
白前在一旁静静等着他的回应,并不担心。这件事真着手去做,就算幕后黑手没抓到,行宫未破坏,穆家也能得了白前的创意。也就是说,不管结局怎么样,穆家都是受益方。
果然,穆青涧抬起头,将茶盏放下。杯托和木桌碰撞,穆青涧开口:“成交。”
白前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是夏秋交接,如今进入十月,天已经很凉了。莫名其妙的过了这么久的糊涂日子,像是终于在迷雾中找到一条路,不管对错,都有一个前进的方向。白前内心着实激动。
出行的随从人员简单,只带了万株和两个赶车的小厮,车马反倒奢华高调。丈半见宽,朱红色的车厢,门窗点了金漆,太阳一照过来,极为耀眼刺目。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也极为健硕,马蹄声踏在石板上,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白前选了半晌午,就这么无比拉风的从穆府里出来,走内城区晃悠了一圈,才出了城门。一路所过之处都能听到街上行人的议论,白前虽觉得羞赧,倒也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古时人们出行的不便,白前这次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了一把。虽说这马车出自穆青涧之手,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顶尖的交通工具,但到底不能和现代的真皮座椅相比。马匹再健硕,也比不上驱动汽车。再加上道路崎岖,白前随着马车颠簸几天,终于到达立峰镇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
万株把他扶下车,见他脸色青白,十分担忧。白前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还是水土不服没有完全好,这颠了一路就想吐。没事的,你给我弄杯开水。”
两个小厮,高壮的叫“培山”,瘦矮的叫“佩江”,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佩江听了白前的话,闷不吭声的转身进了家店,正是他们准备夜宿的客栈。培山卸了辔头,弯腰忙活着,也不说话。
立峰镇是藩溪周边的小城,隶属穆家。地方不大,却因为是交通枢纽,也格外热闹繁华。纵然如此,出行在外到底不比在穆府里,什么都便利。对白前而言,最大的障碍便是门槛。不管万株再强壮有力,但总归是个女人,也不好坦然的让对方抱着自己走来走去。白前只能扶了双拐,慢慢挪进去,才就着万株地搀扶,坐在轮椅上。
只是动作之间,觉得腰间热乎乎的,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揽了起来。白前一把捂住侧腹,绢丝从指间擦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自己的错觉。意识到之后,白前禁不住脸上有些发烫。
佩江早就叫好了热茶,并两盘糕点,放在被油渍浸透的粗木桌上。白前只喝了两口茶压胸口泛起的恶心,忽闻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青绿锦罗缎的大肚子男人被围在中间,周围一圈子的人七嘴八舌的在讨论些什么。周围的人似乎对他很敬畏,纵然围城了圈,却还是在他身前留出大片的空白,并不近他的身。白前只看到那个大肚子昂着头,脸色通红,一副骄傲的模样。
客栈掌柜看到那人,也着急忙慌的跑出来,将他们拦在门外嘴里嚷嚷着:“六老爷!您得了稀罕玩意儿就带着大伙到外边瞧去,咱这儿开张做生意,挤不下这么多人哟!”
六老爷的下巴再抬高几分,不屑道:“我来你这里是给你添光,你还不知好歹!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玩意儿么!这可是穆家器庄新上的!”
说着,六老爷带着一帮人转身走了了。掌柜抻着脖子瞅了两眼,匆匆交代小厮几句,就也跟着去了。白前听他说是出自穆府,略微思索,转了轮椅来到门边。
六老爷还被围在中间,但白前仗着地势高,将下边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原来并不是大家和六老爷保持距离,而是六老爷带了件大东西,把他和众人隔开了。
白前眉间闪过一丝笑意,搓搓发凉的手,定定的瞧着被围在中间的六老爷,和那辆简易的自行车。
他和穆青涧的合作达成一致之后,便跟穆青涧说了不少现代社会的产物,这自行车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这短短几日内,穆青涧便能将原先的木车改成现今的铁制,并作出删减修改,使之更为灵便。
若不是生为穆家长子,或许他会有更多的精力来从事“画师”这个职业。
白前暗自惋惜,回头问万株:“这泽木除了能画木器,还能画出来铁玩意儿?”
万株点头:“自然。家里烧菜的锅,都是泽木画出来的。只是比常规木器多了道工序,更为麻烦一些。”
白前还要再问,那边六老爷的胖身子像玩杂耍一样,带着车子晃了几晃,“噗通”侧翻过去。
白前不是爱看人笑话的人,只是六老爷的姿态实在滑稽,忍不住嘴角就带了笑意。那边六老爷在一众嗤笑声中蹲下来,愁眉苦脸的。
白前要了自己的双拐,撑着下了台阶,走到人群外围。众人还在研究那根链条,万株拔高了声音,开了路。白前走到六老爷身边,才发现是链条掉了。
白前弯腰看了下链条,说道:“将车子倒转过来。”
六老爷满脸横肉,斜睨人的时候没有鄙夷,反倒是很凶悍。见白前文文弱弱,还撑着拐杖,当即凶道:“老爷我干嘛听你的!”
六老爷还在犟,白前使了个颜色,佩江已经动手把车子翻转过来。白前说道:“是链条太松了,取下三截。”
周围的议论声悉悉碎碎,六老爷还要发话,白前对万株道:“跟穆青涧说一声,链条的尺寸要严格,短了不行,长了会容易掉。”
六老爷愣愣的,问道:“穆……大人?你和穆大人相识?”
白前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一些细节,我怕他画不好,就没告诉他。呆会儿你替我画出来,一起给他。”
这边六老爷已经完全呆住了,白前像是才顾上他,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是,有幸能认识藩溪城主,穆青涧。”
白前有意在人前卖弄,只是这行为实在有些无礼,让他很难受。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越高调越好,只能强忍了下来。
六老爷听他这么说,指指地上的自行车:“那这……”
“我设计的。”
六老爷瞪大了眼,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那你就是宁白前了!怎么会!怎么会是不良于行者!”
白前满脸无奈,又带了些遗憾,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路都走不好还设计这样的车子?不过确实是我,藩溪穆府新贵,宁白前。”
第11章:丹颖
白前迈出第一步时就注定了这是场高调惹眼的长行,于是就这么一路留名,平平安安地走到国都丹颖时,“宁白前”的名号已经传遍怀元。原本出门平安该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白前反倒开始有些忧虑,怀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偏离了方向。
丹颖的繁华自然不是沿途小乡镇能够比拟的,白前没来得及欣赏藩溪的风光,先领略了国都的壮丽。进了城门,沿途喧嚣的吆喝叫卖渐渐靠近,白前也忍不住开了小窗向外瞅。街道宽阔,三辆马车并行也不会觉得拥挤。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谈笑,有磨价,热闹无比。
白前关上小窗,靠在车壁上思索。一路向北直奔丹颖,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原想着自己出了穆府就是失去了绝佳的屏障,那些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人,必定会在自己落单的时候下手。但是这一路都没有动静,白前等着等着,就进了这帝都。
天子脚下,那些人还会来么……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只能先做好分内的事情。白前垂眉敛目,深呼吸几次,给自己加油打气。
马车在城内行驶缓慢,绕了半天才停下来。在客栈里略作休整,叫了份素面填肚子之后,白前提议出去逛逛。
当然,这所谓的“逛逛”,带着很大一部分“打探消息”的意味。
按照怀元历年来的习俗,每年十月会举行一场比试,由五大家族轮番主持,俗称十月大会。比试内容和怀元的风气很贴切,便是“武斗”。不限家族或者个人,也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有意愿,均可参加。
今年的十月大会轮到穆家主持,要在藩溪举行。但突然出了深泽林失火的事情,帝君突发奇想的要建行宫,这十月大会便延迟到来年开春。白前从藩溪出来,也遇上不少没参加成功准备返乡的人,听到许多抱怨。
而帝君将十月大会推迟的主要原因,便是他想游历怀元,看遍整个山川大河。一个字,玩。只是这目的不能直白的说出去,需要加上一个合理的借口。
于是帝君借势宣称,要巡察各地,检阅五大家族建的行宫。
这第一站,便是丹颖境内的左家。
左家在天子脚下,距离政权中心最近,自然也要沾染几分。近些年来,左家高官辈出,政治角色越发明显,在画师这方面反倒不怎么在意。
但掌控泽木就等于控制了怀元绝大多数器具的绘画。这么好的机会,也只有西北曲家不上心。
因此,左家便成为白前破坏的第一站。
从藩溪到丹颖,白前晃晃悠悠的走了大半个月。十月底的气温已经不能说是凉,白前转着手轮,觉得指尖都被冻的微微发麻。腿部因为血液循环差,也凉到发疼。
白前面相端正,脸部轮廓清朗柔和,一双杏眼总带着和煦的气息,前世就惹的不少姑娘春心萌动。入了穆府后,穆悦观总爱送色浅纹淡的衣服给他,和他的气质相得益彰,更衬的这个人温润如玉。
原本轮椅行在路上便会引人注目。白前一身淡青锦缎,外罩一件白狐短裘,为了遮挡短发配了素纹冠帽。路人望一眼他身下的轮椅,第二眼就会被他眉目流转间的气度给吸引。
万株紧绷着神经,走在一旁。白前笑道:“你别这么紧张,就算那些黑衣人会出现,也不会要我的命。”
话音未落,转角的小巷里走出来几个人,一路呼和路人,推推搡搡的前行。其中一个紫衣的男子先看到白前,用手肘顶顶一旁的人,随即说了句什么。以白衣貂裘为首的一群人便向白前走来。
万株低声问:“怎么办?”
白前心里也打鼓,对于即将到来的未知抱有恐惧。咽了口唾沫,白前强作镇定,回道:“随他们,闹的越大越好。”
万株刚应下来,那一帮人已经到了近前。白衣男子弯下腰,额前一缕头发刚巧落在白前脸上。白前微微转头,避开那人的呼吸。白衣男子后退几步,问周围的同伴:“传闻穆府宁白前不良于行,相貌却是顶尖的好看。不想咱丹颖也出了这么号人,虽是个瘫子,却如此……貌美呵!”
白前转着手轮后退,男子随即跟上,逼的很紧。白前索性停了手,正色道:“我腿脚不好,但不是瘫子。”
白衣男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仰天狂笑一阵,用手指揩揩眼角不存在的泪,对白前道“那宁白前倒也是会走路的人,怎么,你们是本家啊?来,给哥儿几个站起来看看!
周围的行人瞬时挪了目光,像避瘟疫一样躲着这边走。白前当真听话的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万株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手制止了,只是接了她手中的双拐,自己扶着。
白衣男子往白前空荡荡的左脚处多看了两眼,憋笑道:“原来是个没脚的人。可怜呐……”
嘴上边说,白衣男子的手就伸了过来。白前本就站不稳,被他抓住肩膀往前带,踉跄间反手挥出去,刚好拍在白衣男子瘦削的脸上。
那男子也不经打,白前这一巴掌把他给呼懵了,左脚绊右脚,当即摔了个狗啃屎。白前侧身趴在轮椅上,还没他狼狈。
万株忙将白前护在身后,却见那男子爬起来之后不骂不叫,只是赤红着眼自己张嘴咬破一个指尖,在掌心涂抹起来。白前自己撑着拐杖站起来,对面的男子把指头在掌心拧了拧,他手中便凭空冒出一匹布料。
感情还能用人血作画!
白衣男子把手中的布抖开,交给紫衣人,指着白前叫道:“给我绑了!”
白前心中“咯噔”一下,暗自懊恼,怎么一晃神就把人给打了。万株手腕翻转,眨眼间手持一柄软件,摆出防御的姿态,悄声对白前道:“以血作画,怕是左家后嗣。”
白前心念反复,沉声道:“左家的话……就由他们!”
那边一群人拥上来,白衣男子就站在原地,任由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帮他打理乱掉的发簪。万株象征性的抵抗了两下,并不全力迎战,不多时就被围了起来。
白前后退一步,转头看身后也是人,无奈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赔你行么?你要我去哪里,我跟你去。绑就算了吧?”
白衣男子气的脸色青白,隐约还能看到白前的巴掌印,咬牙切齿的吼道:“绑!”
白前心里暗自发苦,想到被那群中二少年绑在废旧工厂的经历,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万株犹豫的看着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还击,但见他面色苍白,显然很不乐意自己被捆绑,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白前却突然道:“忍耐一下,真是……抱歉。”
自己明明已经快到极限的样子,却还要说这种话。万株愣在原地,一时辨不明他的言语和表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也就是这个空当,那帮人已经抓住白前的手压在身后,准备用锦布束缚他。
一直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却突然惨叫一声,直愣愣的朝前扑倒。众人茫然的回头,只看到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闪过一个人影,继而眼前一花,自己也中了招。
周围的人扑扑腾腾的纷纷倒地,白前觉得自己被人拎着后颈和腰带提起,一路狂奔到街角,转而进了辆马车。
等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