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好人。”
又是这一句……
“我帮你赎身好不好？”
曾经无数的客人在他耳边说过这句话。“赎身”，听起来似乎是个很美妙的词。
长离却摇摇头，“这样就够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慕桓心中一颤。
“为什么拒绝？”慕桓掰过长离的脸，直直看着他，想要穿透，那层笑容下真实的想法。
“慕桓，你是一个好人。”
又是这句。
慕桓这次真的有点火了，捏起长离的下巴，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
长离吃疼，皱了皱眉。“而我不是。我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东西。我跟小千不一样，我坏的不止是身体，还有这里。”长离指着胸口。“我在这里待太久了，已经不知道正常的人生该怎样过。小千不一样，他不过刚踏进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千？”慕桓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长离的下巴，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慕桓……”长离被慕桓陡然变脸吓了一跳。
慕桓没理会他，抱起他擦干了身子，放在床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慕桓……”长离不安地看着慕桓。
慕桓依然没有理他，紧紧搂着他，冷冷道了一声，“睡觉！”
长离被吓得颤了一下，心烦意乱地将头埋进慕桓的怀中，仔细听着他的呼吸。
第十九章：枝节之外
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长离不清楚。
长离醒的时候，床上空空的，心中一阵失落。日头已经过了午线。流霜在外间听见响动，赶紧进来，服侍他起床。
“慕桓呢？”
“找小千公子去了，一大早就过去了。”
小千出了什么事嘛？
长离正暗自想着，抬头见流霜飞红了脸，看着他的身子。
裸裎在外的肌肤，无一遗漏地沾上了银靡的痕迹。长离不自觉地挡了挡。干咳了两声。
“我饿了。”
“是！是！”
小千当然跟他不一样，小千于慕桓有恩，且慕桓于小千有情，他当然有理由让慕桓供养他一辈子。
而长离，虽然大家都说他脸皮厚，但还不至于会去践踏良善。他承受不起慕桓对他的好，也承受不起那种深入骨髓的温柔。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某一年，自己将会死在长恨天。哥哥不会认领这个弟弟，无痕也只是让管事将他草草下葬。
紫东城的人也许会记得他几年，再过几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忘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哥哥……如果知道自己没了，他应该会哭的吧……
“笑什么呢？”流霜看长离无缘无故吃吃地笑起来，问了一句。
“流霜，我帮你赎身吧。你一个丫头，值不了多少钱。”
流霜翻了一个白眼。“等你赎身的时候顺道把我捎出去吧，我一个丫头，确实不值几个钱。”
长离拽拽流霜的袖子，“别生气。是我口无遮拦。我可是真的为你着想。你都十七了，比我还大了半岁，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以后出去都没人要。”
“不嫁又如何？在这长恨天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早就心灰意冷。再说，哪家公子有咱们离美人漂亮？”
这次轮到长离翻白眼了。
“如果慕桓公子要替你赎身你就答应吧？”
长离一愣，“你偷听？”
“偷听什么？跟你认真说。慕桓公子是好人。不会虐待你。跟着他才会有好日子……”
“是你想跟他吧？”
流霜柳眉一横，一只手已经揪上长离的耳朵，作势要拧。
长离忙捂住耳朵，可怜巴巴的告饶。
“我知道错了。”
“人家是为你着想，你倒来取笑我……”
长离讨好地摇摇流霜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流霜对我最好了。慕桓当然是好人，就是因为他是好人，才不能祸害人家。”
“你还怕祸害别人？紫东城的大小爷们，谁没被你祸害过呀？现在长恨天就有一个被你祸害得爬不起床的主儿。”
“啊？”长离一愣，脑子陡然冒出不好的预感。
“是小千吗？他怎么了？”
“昨天一帮公子哥来找你，被慕桓公子挡在门外，还吃了闭门羹。你想呀，人家入场费都叫了，人都没见上一面自然一肚子火气，于是就找了被传言慕桓公子特别照顾的小千发泄去了。小千没名没气的，即便被客人弄死，也没人阻拦一下。这不一大早就听人说那边一晚鬼哭狼嚎没消停过，免不了要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你怎么不早说？！”
“啊？”流霜并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慕桓早就过去了。有什么事情是他摆不平的？
长离一急，从床上爬下来，下身的疼痛陡然袭来。虽然慕桓有帮他上过药，可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得那么快。
“小祖宗，你别乱动。”流霜急了，赶忙扶长离躺下。“你去能帮上什么忙。慕桓公子早在那边了，哪用得着你担心？”
“是谁？”
“就潇湘馆那三个纨绔子弟咯。要不谁还这么张狂？”
这三个人表面风流潇洒，背地仗势欺人的事儿做得不少，长离一直觉得虽然这些人顽劣，但毕竟年纪小，被家人关在外面读书，也甚是可怜，平日待他们倒是好的，没想到今日竟然闹出这档子事来。其他娈童也就罢了，偏偏还挑小千。这不明摆着跟慕桓作对吗？飞云山庄哪是他们得罪得起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差人把这三个畜生叫过来！”
“小祖宗，这事你就别管了。自有人收拾他们……”
“等到别人收拾，他们还有小命？也不看看伤的是谁的人？！”
流霜愣了。
等她反应过来，即刻招了小厮，详细说了，小厮急冲冲就往外袍。
第二十章：潇湘三少
一个时辰后，三个纨绔子弟堪堪出现在送清坊，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样子。进了内院，看长离躺在软榻上，脸上陡然冒出灿烂笑容，三人不约而同地扑了过去。
长离听见响动，坐起来瞪着三人，手里的柳条抖了抖。
三人即刻止了脚步。
“离美人，怎么了？我们可没得罪你？”
长离横了他们一眼，看在别人眼里别样的风情万种，三人嘻嘻笑着。昨天没见着长离，今天能见到，心中的郁闷也算是消了一大半。
“你们昨天都干了什么好事？还要我说吗？”流霜见长离真的是动了气，忍不住要帮他抚抚背。其他的下人早被她遣散，此刻庭院里面异常空寂。
“哦……”三人互望了一眼，“离美人知道了？”
“你不会是为这个生气吧？”
“我们对你的心意可是忠贞不渝的。”
“那小千不过饭后甜点，你怎么能吃他的醋？”
“平素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
长离那叫一个气呀，这绑缺根筋的人，脑子里从来不想正经事。
长离挥了挥柳条就抽了过去。
三人一笑，一人直接抓住了柳条另一端，稍稍一用力，长离就差点翻下软榻。一人陡然上前抱住他，抚着他的背，让他不要生气，一面还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长离更怒，挥起手，就一巴掌刮了过去。或许是怒气让他的力道增加了不少，当即那家伙脸上就出现了五个指印。
三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干吗？做人也要讲讲道理。我哪里得罪你了？犯得着下这么重的手吗？”
另两人赶忙扶起被一巴掌打得怒气横生的这位。
“离美人，今天可是你不对了。虽然我们平素都疼着你，但你也不能欺上天来！”
“昨日你不见我们，把我们关外面。爷活了若干年这还是头一回吃闭门羹的。我们不跟你置气就罢了，你好端端吃什么飞醋？”
三人似乎真得被这一耳光给打懵了，堪堪地地气恼起来。
“你也别做得太过火，就算有人罩着你，把爷仨惹急了，那小千就是你的下场。”
“你们还敢跟我提小千？！”
长离气得脸都青了。流霜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你们这帮畜生到底有没有人性呀？人家哪里得罪你们了？折腾了人家一夜。如果小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有安稳日子过！”
三人愣了！这小千是什么人？犯得着长离出面维护的吗？
“你这是威胁我们吗？”
“我们倒是不怕，今天就去把小千给废了，看你怎么着？哼！”
这三家伙还真的甩头就走。
“给我回来！”
三人此刻哪里肯听他的，他越是叫，这边越是要走。
“你们……咳咳……”长离气急，惹起一串的咳嗽。
流霜赶忙跑去拦住三人的去路。
“三位公子别急，听我家公子把话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没看我们已经闹翻了吗？”
“这都是为你们好……”
“你一个下人凭什么插嘴？也不看看什么身份？！滚开！”
只是一个挥手，流霜已经跌在地上。
长离忍疼跑过来，抓住一人的衣摆，结果被那人一挥手，堪堪摔倒在地。
“咳咳……”长离咳得更厉害。三人转身看着他伏在地上的样子，不禁又有些心软，但口气上还是不肯退让。
“离美人，扪心自问，平日我们对你怎么样？小爷还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就算小千是你亲弟弟。动已经动了，还能怎样？”
流霜爬过去扶起长离，长离脸色惨白，看得人心直往下沉。
“给我把院门关了！”长离喘过气，第一句话就相当强势。早躲在门口停着的侍卫，赶紧关了门。还守在门口，俨然一副关门打狗的气势。
“长离，你想干吗？”
“你以为一个送清坊就能关住爷仨？”
长离没理他们。喘了口气。任流霜扶着靠上软榻。三人大眼瞪小眼，干巴巴看着，却不知道长离究竟要干嘛。
“莫非小千，真是你弟弟？”三人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长离翻了个白眼。
“我说嘛？怎么可能？”
三人看看长离，柔弱的身体，不堪惊扰般，在阳光下泛着荧光。苍白的小脸没点血色，一双眼睛却依然充满怒气。
“好了。你今天找我们过来，不会就是要打我们一顿吧？”
……
一阵沉寂……
“你不会真的想打我们一顿吧？”
……
再次沉寂一阵。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一个乖巧点的，竟然拾起地上的柳条，塞到长离手上。长离的脾气他们一向摸不透，平日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次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长离较真的样子，心里只暗道不妙，反正让他打一下也少了不块肉，只要他气能消。
“我若真死了倒是干净，也犯不着再拖上你们仨。”
三人心底一沉，直直地盯着长离苍白的小脸。
“我们认错还不行吗？”
“那你们知道错在哪里？”
“不该拿小千撒气。”
“娈童虽然身份低微，可也是人。你们只是出身好点，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试想一下，如果你们是小千，未必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三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这长离不会打算来篇长篇大论吧？
三人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知错了，一定改。”
长离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都给我蹲下，看得我脖子疼。”长离动了动柳条。（他本是做在软榻上，那三位年纪虽小却也算得上高大，对着他们说话，不得不把脖子给仰着。）
三人不甘不愿地蹲了下来。
“离美人，你别像我娘一样，念叨个没完……”
“像你娘又怎么样？谁让你们爹娘都不在身边？”长离没好气。咳嗽了两声。最后叹了口气。
“你们呀……一个是城中最有钱的富家公子，一个是最有势的帮派继承人，另一个世代为官的官宦子弟……”
三人瞟了一眼。你还知道呀？竟然这样对我们？
长离瞪了他们一眼。“要你们懂得平民百姓的疾苦确实不容易。那我问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小千？”
“这还用问吗？你这么聪明。”
长离拿柳条敲了敲软榻。
“慕桓霸占了你，我们就拿他的娈童消遣消遣……”
“你们这算哪门子的消遣？整个一个残暴不仁。看你们长大了还不祸害百姓？”
又来了。三人无语地互望了一眼。
“慕桓的底细，你们知道吗？”
“知道。”
“知道还敢动他的人？！”长离整个一个恨铁不成钢。
“我劝过他们俩，可他们不听……”帮派继承人发话了，原来他还知道一点轻重。
另两人，互望了一眼，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认识几天的小娈童，稍微对他好一点而已。慕桓不至于为他大打出手吧？”
“你们还真是不懂江湖呢。江湖人最讲义气。慕桓一看就知道是条好汗，小千是服侍过他的人，怎么也会护着些……”帮派继承人有点惴惴。
长离觉得似乎不需要自己再说什么了。气也顺了许多。知道事情严重性，至少还有点希望。
“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是你们不听？”
三人闹得个无趣。
沉默半晌，又巴巴望着长离。
“反正要我低声下气地跟小千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另两人一起点头。
这三人都是怎么养大的？可怜了三对父母。忍痛把他们赶出家门，多半就是要他们在没有家人依靠的情况下历练历练。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三人也该试着长大了。
长离笑了。这是他们今天看到的第一个笑容，都不自觉地愣了一愣。
“你们呀！有本事闯祸，却没本事承担？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谁说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男人要顶天立地，有担当，不欺良善，扶危济贫。你们，就知道谁好欺负欺负谁？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作威作福。对，你们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凭自己本事在紫东城安身立命。可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你们爹娘张罗来的。别以为自己的翅膀真的硬了，脱离了你们爹娘，你们真的飞得起来吗？小千没有爹娘疼惜，碰到你们也是他倒霉。算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也不管了……”
“离美人……”三人竟找不到话辩驳。
“慕桓那边我会替你们求情。可小千对他而言非同一般。我可不能保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