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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番外篇——by雷神躁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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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洵失语,胸口一阵发闷,禁不住向后撤了一步。

殷无迹又道:“她很好……她真的很好……”

“……”

“景洵,皇甫云柔已经死了,我不要你死。”男人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凄苦,以至近似哀求,“你懂吗?我不想要你死。”

景洵阖上双眼。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粉碎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诘问质怨,或喃喃簌簌,或尖叫悲号,缠着他,缚着他,翻撞激荡,撕扯推搡,搅得他一刻不得安息!

他骤然睁眼,抢上几步,拼尽了力气去推殷无迹的肩。

“闭嘴!你走,快走!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殷无迹失了魂似的,无甚反应,踉跄几步,只呆望着他。

此时,在这似能吞噬人心的寂静里,仿佛自那天的尽头,远远传来一片马蹄声。听着这逐渐迫近的声响,似是想到了什么,殷无迹突然开了口:“原来你是在等他。”

景洵的脸在月色中惨白到可怖,望着那声音的来源,好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你连马也不租一匹,只徒步沿着这出城的大路走,既不问路,亦不打听客栈食宿,你是在等他追上来。”殷无迹的嘴唇颤抖起来,“你……你当真无可救药!”他几步上前,扯住景洵的胳膊,“他如今甚是春风得意,你不能助他便罢,还正经是个拖累,你当你是谁?他凭什么追你回去?!我如今便站在这里陪你等,我要让你知道,你究竟可笑到什么地步!”

景洵只顾竖着耳朵听那蹄声,心思全不在殷无迹的话上,但仍是急促地答道:“你不懂……我不是在等他,我是想万一……万一是他……我不甘心……临走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见到最后一面又怎样?”殷无迹似是隐隐猜到了什么,面上血色尽褪,竟不比他好上几分。

景洵不再吱声,面色晦暗,目光却是明亮的,尽凝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时间,寂静中仅余那逝水潺潺,风翻树叶,然后便是那已然清晰无比的马蹄声响,月色中,那小队人马已能看出个轮廓。未出一炷香的工夫,连马上的人亦能看出个大概了。

隔着被风撩动的发丝,景洵的双目对上殷无迹,笑得有些恍惚,话音却是笃定的——

“是岩铮。”

第二十二章

那一夜,殷无迹翻身上马,衣衫黑似那夜色,临走仅留下一句话:“你必将死在他手中。”

语气里没有恼怒,没有怨毒,有的只是绝望后死水般的平静与恍然。

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景洵听着他扬鞭而去,蹄声渐远,竟是连头也未回。

果不其然,尉迟岩铮终是来到景洵面前,身后跟着数名家仆,均打着火把,晃动的火苗映照下,一个个鬼影一般。

景洵呆站在那儿,只仰头望着他,若非目光柔软,几是与死人无异。

男人驻了马,垂了眼睑,侧着身子打量景洵。五官寒峻,好似生铁铸就,于幽蓝月光下,凝了霜一般冷。

对视良久,末了,岩铮收回目光,仅微一侧头,身后的人便得了令似的,一齐下了马,将景洵团团围住。

他忽觉肩上一轻,原来是包袱被扯下了,随后背后似挨了重重一锤,骨头都要嵌进肺腑里似的,还未回过味儿来,脸便已贴在了污脏的地上,胳膊也被反扭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哗啦啦几声,他之前裹在包袱里的那些个物件被尽数抖落在地,银钱乱蹦,有的打到了他脸上;衣物软趴趴地散做一团;药瓶有的碎了,禁摔一些的便骨碌到一边去了。有人蹲下身,细细翻看着地上的那片杂乱,最后捡出一个小小瓷瓶,呈到了岩铮面前。

景洵被按在地上,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他听到岩铮翻身下马,脚步清冷,叩在那石板路上,缓缓行至自己近前。

身后压着他的手忽的松开来,他被揪着衣裳拽起了身。膝头禁不住发软,只是肩膀仍被狠拧着,才不至于重新跪倒。

岩铮靠得太近,两人的足尖几乎触在了一起。他一手执着那药瓶,一手托起景洵的下巴,恍似从未见过景洵似的端详着。景洵觑见他眉间戾气盘桓,又感到他指尖冷似玄冰,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往后缩。

似乎是感到了他的退怯,岩铮的手蓦地施力,他不禁疼得闭上了眼。

“怪了,殷无迹又丢下你走了?”

听到男人发问,景洵身子一颤。既然刚刚他们能认出了岩铮,岩铮自然有可能辨出殷无迹的身影的。此时岩铮如此恼怒,定是误会他和殷无迹有所勾结了。想到这,他心中慌作一团,强忍着下颚的疼痛,吃力道:“岩铮,不是你想的……”

“住口!谁准你叫我的名字?!”

景洵的舌头蓦地打了结,辩解的话也生生断了。

岩铮将那小瓷瓶举到他眼前,道:“今日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昏暗的光线下, 景洵也看不出那瓶子有什么异样,只当是自己拿的那些个药瓶中的一个,一时便有些摸不着头脑,空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无话可说?”岩铮牙关紧咬,似是恨不得将他撕作碎片,“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一把扯住景洵的衣襟,用力地摇晃着,似是恨不得将真相自他口中摇出来,“当年如此,今日又如此,你非要我尉迟家个个不得好死才肯罢手吗?!”

景洵骤然瞪大了双眼。岩铮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只恨我自己太相信你!”岩铮苦笑一声,“景洵,我曾以为,这世上最不需设防的人就是你……”他盯着景洵的眼神竟似入了魔一般,“勾结我的仇敌,暗中下毒,谋害我的妻儿……我竟不敢认了……你还是那个与我一同长大的言一吗?”

这轻轻的几句话,字字都似狠甩下的一鞭子,直欲将景洵的魂也打散了!

“岩……”他话音一僵,浑身浸了冰水似的打颤,“主子……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懂……”

蚀骨恨意复染上岩铮的双眸,他一把将景洵搡倒在地,一旁的下人们俱忙不迭地退后,几乎隐于那黢黑的景物中。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诡辩!“岩铮恨怒交加,自身侧拔了配剑,直抵上景洵胸口,“早在几日前,下人打扫时便在你房中发现了盛有寒露散的瓶子,我只当是有人存心陷害,并未声张。你几次三番私会殷无迹,想必这毒是他给你的吧?如今盼儿毒发小产,你偏一声不响地逃匿出城,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说到这,岩铮将之前搜出的那只瓷瓶狠丢进景洵怀中,“就算之前所说均不作数,那这个呢?这寒露散是我眼见着从你那包袱里落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瓶子里的……竟是寒露散?!

一阵剧烈的目眩袭来,景洵抖着手摸索着胸口那森凉瓷器,眼前发黑,险些背过气去。

这包袱是他亲手所备,更无一人知晓,而这瓷瓶与他平日所用有所区别,定不会是误装进来的。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它动了手脚?是殷无迹吗?今日虽与他接触频繁,可若说是他,却又总觉得说不通……

将一路经过拼尽脑力回想了,越是急切,这脑子便越发生了锈似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另外,他房中怎会有装有寒露散的瓶子?边城一别,他今日尚是头一回见到殷无迹,岩铮为何要说他“几次三番私会”?……顾盼盼……居然小产了?得知妻子有孕之时,岩铮欢喜得好似一个孩童,而如今,这孩子竟说没就没了?

为何一日之间,一切都剧变至此?

景洵遍体生寒,恍惚中只觉得跟做梦一样。

忽听岩铮又道:“你若是恨我,冲我一人来便好,稚子何辜?景洵,你好毒的心!竟连个未出世的婴儿都不放过吗?!我尉迟家如今只余我孑然一身,你知不知道,被你害死的,是我的血亲骨肉,我的孩子啊!”他的目光逐渐滞涩,执剑的手力道虚浮,晃动不止,语气已是倦极,却仍问个不停,“……不,你不是景洵……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至此?……言一……言一在哪?把言一还给我!”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然带出几分哽咽。

“唔!……”一阵剧痛自胸口瞬间延至全身,竟是那剑尖儿刺入了寸许,景洵不禁抬手攥住剑身,几能觉出鲜血自伤口温热涌出,透了几层衣裳。

可这伤啊,竟不比心疼。

他还当自己早是心如死灰了,此刻却仍隐隐觉出几分委屈,紧勒着心口,细若游丝,利如刀刃:“岩铮……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末了,也就剩下这么点信任。如今,你竟是连信都不肯信我了?我都要走了,你……你就不能骗骗我吗?我就是想看你最后一眼,然后高高兴兴地合了眼,堕了地狱也罢,魂飞魄散了也罢,怎么……怎么就不能哄我一次呢?”

景洵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颤颤地闭了眼,煞白面色于皎皎月光下似是透明的一样。

“罢了,”待他再度睁开双目,眸底已是空荡荡的,几似烈火焚尽后的荒原,“岩铮,最后,你什么都不肯给我,我却还是要留样东西给你。”他双手骨节凸起,扼于胸口剑刃之上,“既你已认定毒是我下的,这血给你,拿去为顾盼盼解毒吧!”

拼尽最后一口气息,他骤然发力,将那剑自胸口横贯进去。

第二十三章

岩铮蹭去额头和鼻尖上的薄汗,胸膛里擂鼓一般,心跳几乎撞得肋条都痛起来。

夜色里,屋内昏黑一片,仅燃着一支苍白的蜡烛,苟延残喘似的淌着泪。

他坐在那床边,面如纸色,目光却灼热异常,紧盯着床上的人,一瞬也不瞬。

躺在那的人仿佛睡着了,歪着头垂着手的姿势却有几分别扭,似是被折断了之后丢在那里,勉强拼凑成一副完好的假象。

如此呆看了半晌,岩铮伸手过去牵他的手,可指尖一触到那白得褪了色似的皮肤,便被冰到一般禁不住往回缩。尽管如此,末了他还是将那手收进了掌中,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怯。

那冰凉的手指极温顺,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指间滑动,没了骨头似的。

岩铮抬头,手的主人合着眼,无知无觉。

景洵这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他是从未见过的,此时烛影幢幢,打眼看去,竟很是陌生。

心跳倦怠了似的,忽的慢下来,却撞得胸口更痛了。

岩铮定了定神,摸出一只两寸见方的木匣,打开来,从中拈出片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物件儿。这东西极轻薄,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丑陋,浑似枯叶一片。

扳开景洵的唇,他将那东西塞了进去,又端了茶盅,托起景洵的后颈,喂了些水。待了片刻,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松了手。

接下来,他便仍像之前那般,只静静坐着,望着景洵的脸发怔,似是在等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一刹那,还是一个时辰,床上的人动也不动,时间搁在他身上便似静止了一般。岩铮面上的汗又浮出来,连掌心都是湿腻的。

渐渐的,他开始怕了。

虽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但就是连身子也打起颤来,恨不得拔腿便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终于,就在他忍无可忍,骤然站起身的同时,床上的人似是被搅醒了一般,倏地睁开了眼。

岩铮猛地踉跄一步,指甲掐进床栏的木纹里,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景洵双目圆睁,直向上望着,那乌黑双瞳拿墨点的一般,一丝颤动也无,加之身体姿态之僵硬,模样竟十分诡谲骇人。

岩铮面无人色,目光直钉在他身上;开口想叫他,嗓子却被糊住似的,一个音也发不出。

突然间,景洵张了嘴,一声呜咽自他喉间溢出来。岩铮脑中嗡然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再看时,只见之前还了无生气的人身子蓦地开始翻滚扭动,手脚亦胡乱拍打踢踹,似是竭力想自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中挣出来一般。

岩铮惊怖已极,身体却先于意识而行,已然两步上前伏到床上,扒开了景洵的前襟。

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岩铮一阵目眩,几乎忍不住要别过头去——一个黑褐色的血窟窿赫然在其胸口绽开,血肉翻起,内里可见森然白骨。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缓神,身下的人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不得不紧压住对方的手脚。

豆大的汗珠自岩铮额上淌下来,他咬紧牙关,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来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低头看时,眼见着鲜红血液便自那伤口死肉中涌出来,朵朵红梅一般。起皱的皮肤舒展开来,淤紫瞬间消融,残缺的筋骨如汲了水的植株般生长。

“啊啊——!”伤口一寸一寸地愈合,景洵却惨叫不止,疯了般挣扎,似是痛苦欲绝。

岩铮喘着粗气,抽出一只手来,将食指指节强塞进他齿间,口中不住地嘟囔着:“忍一忍,忍一忍便过去了……”也不知是说给景洵,还是说给自己。

所幸景洵咬了他的手便不再叫了,只是紧闭了眼睛,狠皱着眉头,呼吸之间,肺似要炸开一般嘶嘶作响。

如此折腾了有一刻的工夫,一切才重归平静。

岩铮大汗淋漓,衣衫早已湿透,伏在景洵身上,眼前一阵发黑。

尚无力气撑起身子,他便急慌慌地伸手去摸。景洵胸口肌肤温热,缎子般平整,竟是连一个坑儿一道疤也摸不出了!

一时间,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般,岩铮耳中惺然一响,什么知觉也没了。

撬开景洵牙关,将血肉模糊的手收回来,又抖了袖子替景洵揩去唇边的血渍,他这才坐直身子,瘫软在那床栏上。

他刚离了景洵的身,景洵便弓起背,头探出床沿,接连呕了好几口黑血。待呕完了血,那颊上便浸了层粉红,再不似之前那般惨白了。

岩铮见他躺回床上,正眨着眼望着自己,便唤了声“景洵”,可他目光虽定在岩铮身上,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无甚反应。

“景洵,”岩铮又叫了他一声,“你醒了?你……还疼吗?”

床上的人仍不做声。

那一双眼睛秋水为神,黑得透亮,只静静回望着他,加之面色鲜妍,恍若新画出来的一般,仿佛那墨渍都未来得及干透。

心中似有什么极纤细的东西一瞬间断了。

岩铮脱了力似的俯倒在床边,拿手掩住景洵的眼,半晌才觉出自己面上湿凉,竟不知是汗还是什么。

******

夜夜如此,几度辗转,却仍旧睡不踏实。

顾盼盼推开锦被坐起来,身上冷得打颤。伸了手去摸,身侧空荡荡的,更是一丝热乎气也无。

岩铮竟又是不在。

她眼中一黯,披上衣裳,扬声唤了几句茉莉,末了才听到外间一声模糊的应答。

茉莉是她的陪嫁丫鬟,生得粗唇厚鼻,颇有几分蠢笨。然而当初顾盼盼偏是看上了她的这份蠢笨,才挑了她来陪自己嫁过来。

顾盼盼支了她去熬药,之后便坐在床沿等着。未及深秋,这屋子里便烧了炭,即便如此,那寒战却仍是潮水一般,一阵强似一阵。

那边厢房里的人,下毒谋害她和岩铮,又畏罪自尽之事,数日前便闹得人尽皆知了。那毒虽不烈,却损了她身子根元,第一个孩子便这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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