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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番外篇——by雷神躁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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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铮静静地等着,却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等到料想中的恼羞成怒。

恰恰相反,皇甫岚那线条漂亮的唇角不疾不徐,勾起一弯浅笑,一时之间,似有万种风情。

“我母妃出身低微,为此,我儿时的记忆里,罕有不受凌辱的日子。自小我便与云柔相依为命,母妃临去时,又抓着我的手将她托付于我。如今舍妹远嫁千里之外,不过一年有余,末了竟同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二八年纪,便枉送了性命,你可知我心中的痛惜吗?”皇甫岚缓步上前,“所以,我一早便告诉自己,我们兄妹受过多少苦,便要让我们的仇人,去受那十倍百倍的苦!”

岩铮从未在一个人的眼里,见过如此阴冷的光芒。眼前的这个人,美是美,可是那美艳恰助长了他面上的狠毒与诡谲,几令人不寒而栗。

“你说的那些人,本王记得可比你清楚。”皇甫岚冷笑连连,“死算什么?死了还有什么意思?放心,我会让皇上暂且留着你的脑袋。往后的戏还多着呢,你且好好看着罢!”

岩铮纵是再心如死灰,仍是隐隐感到一丝悚然,一时间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你……你难道是想……”

“不错,”皇甫岚双眼似有荧荧火光,迫人地俯视下来,“——我要那把龙椅!”

岩铮肩头一震,即刻道:“不,你休想得逞!没有兵权,即便勾结党羽,招兵买马,才能买到几人?辅国大将军虽远在边塞,但若得知江山易主,必会挥兵东征,到那时,你便唯有死路一条了。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抢得到这皇位,又如何守得住它?曷召虎视眈眈数载,等的便是这一刻,到头来,你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皇甫岚哈哈大笑:“我为何要怕辅国将军?我夺皇位,除了让我那皇兄痛不欲生外,本就是为了引他前来。只是看在云柔的份儿上,我才不得不让那殷无迹侥幸逍遥到现在……云柔单纯善良,与旁人全然不同,与这个肮脏的世界亦是格格不入,所以才如此薄命。她死了,我便要拿这天下为她陪葬,而且,还生怕配不上她呢!”又骂道,“你该死,你们全都该死!而且,没有死那么简单!我要让你们饱尝失去一切的痛苦,如此才算大快人心!”

岩铮惶然地望着他,手脚早已没了知觉:“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皇甫岚笑得更为惬意,抚着指上的翡翠扳指,悠悠开口:“遍看这阎浮世间,谁不是悭吝执取,满心疯魔?你只说我,难道你自己就能出了世吗?”

那日临别,岩铮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往后,你要将景洵怎么样?”

皇甫岚头也懒得回:“这还用问?我已许给他富贵荣华,安逸一生。自然不可与你同日而语。”

岩铮听完这一句,垂下头,良久之后,嘴角终是浮起一抹略带慰藉的笑。

******

数日后,薰华被窃一案了结,皇上下了旨,却当真未将岩铮处死,而是念在尉迟世家以往的功劳苦劳上,只将其合家数十口黥了面,并处以流刑,一世为奴,终身不得返。

他出狱之时,皇甫岚也在。

一个枷锁缠身,囚衣褴褛,一个尊荣无匹,立马江山。

“你当真肯让我走?”

“那是自然。圣旨已下,抗旨便要诛连九族。”寒风里,皇甫岚呵气成霜,“本王说过,死算不了什么。与其置你于死地,倒不如让你一世痛苦,生不如死地活着。”

离京那日,地白风寒,坠雪如席。

衣衫单薄不耐严冬,足上铁锁沉重,几难成行。由一众狱卒押着,行至城门的时候,隔着密密雪帘,隐约得见一个小巧的身影在墙根里立着,笼着大红披风,在风中猎猎舞动恍若火焰一般。

尚未看清是谁,那身影便打着绊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岩铮,岩铮!是我,是盼儿来找你了!”女子哭得满脸通红,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初时的愕然过后,岩铮才勉强开了口:“……你在这做什么?”

顾盼盼仰脸望着他,满目决绝:“我是你的发妻,你既要走,便不可留我独自一人!”

岩铮目光打颤,怔怔地望着她,末了再开口时,脸色已好似凝霜:“胡说些什么!休书已下,你我早再无瓜葛。如今你仍是你的千金小姐,任凭改嫁。现在又来寻我做什么?”

那些个狱吏呵斥起来,拖着顾盼盼的胳膊要她走,她却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任谁也拖不动,“我才不管什么休书!你既娶了我,生同室,死同穴,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休了我!”

狱吏恼怒不堪,抡起刀鞘不住地望她身上挥,逼着她后退,又以扰乱公务为名,扬言要将她一并捉了去。

岩铮咬牙看着,话音已有几分狠厉:“顾盼盼,你闹够了没有?!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对你,从无半分心动,当年若不是看在你是吏部尚书独女的份上,我尉迟岩铮绝不会娶你!借着你爹的权势,我才不至于永远郁郁不得志,借着你,我才能为尉迟家传宗接代,尽孝于父母!你尚且不知道吧,自那次小产后,你已再不能生育了。我早生了休妻的念头,不过是想等你身子好些,再把休书交到你手上!”

顾盼盼被搡倒在雪地里,愣愣地望着他,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而落:“你……你骗人……你在骗我是不是?”

岩铮别过脸不去看她。

“岩铮,你在说谎!我知道你休了我,是怕拖累我。可是我不怕被拖累!”顾盼盼扑到他脚边,字字泣血,“那日你锒铛入狱,没有一人敢向皇上求情,只有我,只有我告诉他是你是被那景洵蛊惑了,才会犯下大错!我跪了一天一夜求他放过你,他却不肯相信;父亲对外人道我是得了疯病,把我幽禁了这么些天,今日才好不容易逃出来!岩铮,是我没用,你别赶我走!”

远远的,一片马蹄声传来,直停在近前。原来是尚书府的家仆冒雪赶来。

那日顾盼盼被强带回去时,早已哭得没了人形。

岩铮深一脚浅一脚往那风雪深处走去,渐渐的,那哭声便听不到了。

天九万,路三千。叹从此天涯。从此天涯。

第三十五章

之后的数十天,白驹过隙般,一晃便过去了。

离了楼宇重重的京城,穿过了无数枯林浅滩,阡陌村野,度过了不尽的茫茫荒原,寥落沙地,无根飞蓬一般,哪处也不认识,只随着风走。

同被流放的人熬不过这苦寒,黥面的伤口又难以愈合,便接连病死在路上,末了活下来的不过三四成。这般境地,自尽亦是要论罪的,还会株连旁人,因此每每见人咽了气,岩铮便难以抑制地感到艳羡。

行至延青城郊的时候,他奉命去一处未冻结的湖边汲水,偶然间瞥到自己的倒影,几乎认不出来。

水中映出的男子,鬓发蓬乱,污秽不堪,额角一个象征着耻辱的乌黑疤痕,恰是个劫字,再加上眼中一片干涸死气,行将就木般的苍然,哪有半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风华正茂?

岩铮拿手捧了水,倒影便被搅碎了。灌了几口水后,顿时感到那股子冰冷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连心脏都冻住了。

将木桶里盛满了水,尚未来得及起身,身后便传来拔剑出鞘的刺耳声响。一声两声,接连不断。岩铮骤然回头,已是被数个着军服的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便将木桶丢过去。一声闷响,面前尽是飞溅的木屑和水花。

“尉迟岩铮,今日你已是必死无疑,休做无谓抵抗!”其中一人喝道。

“是谁?”他探视着那些人的目光,“是皇甫岚?”

拿着剑的人渐渐愈发围拢上来。

“错。”一人道。

岩铮却不相信:“必是皇甫岚。我一早便料到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恨不得我死?”

那人咧嘴一笑,“也好,既是要死,倒不如让你做个明白鬼。”语罢,他的手伸进衣襟摸索半晌,最后掏出什么巴掌大的东西,亮在岩铮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明晃晃,金灿灿,雕龙刻凤。岩铮一见那物件,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人又道:“爷几个,虽说不得不隐匿行踪,可奉的是密旨,做的差事也是正大光明的。要你性命的,是当今圣上!他老人家口谕:当年你父亲为虎作伥,不过是侥幸逃过一死,如今到了你这辈儿,却仍是不长进。旁人眼里,你好歹亦算个功臣,若朕为了个失窃的物件便诛尉迟家九族,难免落下暴虐的口实,可若不将你赐死,如何平朕怒意,天子威严何在?时至今日,朕已是顺水推舟,容你苟延残喘许久,你当俯首谢恩,安心受死!”

什么天子威严,什么俯首谢恩?这番话,竟引得岩铮发笑。

“尉迟岩铮,你若是肯束手就擒,爷几个便发个慈悲——这路子由你选。自缢也罢,吞金也好,免得到时连个全尸也留不下。你意下如何?”

面前便是几道利刃,反着嗜血的寒光,后撤半步,便是冰冷的湖水,当真退无可退。而那金牌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耀武扬威一般。额上丑陋的刺字似乎再度裂开,一跳一跳地疼着,恰如噬咬着他的恨意。

什么济世安民,忠君报国,现下看来,都是天大的笑话,岩铮替自己不值,替父亲不值!他暗暗拿手握了拳,恨得浑身发颤。

不得好死也罢,他总归不想死在这些人手里。

******

那血洇在雪地里,沥沥有声,融出一个个窟窿,梅花般艳红。

岩铮拖着步子,也顾不得看路,只管往林子里撞。初时脚步急得很,雪沫溅起,常常迷了眼睛,后来渐渐走不动了,寂静之中,血珠滚落的声响便突兀起来。

有那么几次,他双腿一软,栽倒在绵软的雪堆里,直恨不得就那么睡过去,可隐隐地,又总听到身后似有马蹄声,便不得不强撑了身子,再一次站起来一点一点往前蹭。

离了战场也有些年月了,可他的身手并不至于太过生疏。况且困兽犹斗,人被逼到这绝路上,总是要拼了命地去搏一把。虽说他也受了重伤,但想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竟能让数名御前侍卫死的死、伤的伤,亦不算吃亏。如今他虽暂时走脱,可追兵应远不止刚刚那几人,或是循着脚印,或是循着血迹,迟早也是要追上来的。

果然,又是马蹄声。

起初岩铮还当是自己又出了幻觉,后来蹄声渐近,虽说他已然反应过来,却再没力气起身了。他喘着粗气倚在树上,将夺来的剑掩在身侧。

这剑,用在对方还是自己身上,尚无定论,只是必定要见血。

空茫的白色之上,一人策马而来,远远的踏雪无痕。

岩铮拿衣袖抹去眼睫上的凝霜,一口一口地吞吐着白气,浑身皆紧绷起来。

近了。

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愈收愈紧,几乎要扼进那纹路里。

更近了。

最终那人行至自己近前的时候,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瞬间清零,岩铮措不及防,手中的剑骤然坠了地,尚未来得及发出什么声响,便被囫囵吞没进雪丛中。

他定是疯了吧,抑或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不然为何眼前人的形貌,竟与景洵有十分相似呢?

连死也不畏惧的人,此时却没了胆量,连对方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马儿喷着热气,原地踏了几步。那人骑在马上,一身素净衣裳,半张脸皆由一块面纱掩着,仅露出额头和双眼,一手执鞭,一手握着缰绳,隔了纷纷扬扬的雪俯望着他。

岩铮虽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认得那双眼睛,那眉眼清疏,工笔勾成似的精巧,内里永远盛着温和与隐忍,连哀伤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还认得那双手,连每一个骨节都认得,那双手为他拭过汗,暖过手,熬过汤药,还曾拈着香为他祈过福,虽说看着稍嫌孱弱,褪了色似的白,可多少次提刀走马,从来都是没有差错的;

还有那副身子,多少次被他拥进怀里,即便打着颤却也不敢挣开,还有那束起的发丝,多少次散落在他的肩头,就连指尖划过时的触感,他也全部记得……

景洵,是景洵来了!

一恍神,面前已是天旋地转。颠簸的视野里,地面飞速掠过,晃花了岩铮的眼睛,半晌他才反应出自己已被拖到了马背上。

景洵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拥着他,连那几乎让人疼痛的力道都化作无尽的舒适,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力气都没了,直想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

他还有好多话要对景洵说,想问他,皇甫岚既已许给你一世荣华,你为何又来寻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知道你终究放不下我,言一,我知错了,我当真知错了,往后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下半生我只同你在一起,只一心待你好,你若有怨恨,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离开我,我要把过往对你的亏欠,尽数补偿给你……

算来也未过多久,马蹄声却已逐渐减缓。

他们最终停下来时,景洵拖着他下了马。景洵的力道有些鲁莽,他一时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言一,不要停在这!”那伤疼得他声音发颤,“此时停下,他们不多时便会追上来!”

此处灌木丛生,干燥少雪,确实较为隐蔽,可马儿的足迹尚在,追兵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的。

景洵也不答话,只蹲下身,解了他的囚衣,挽起他的衣服为他上药,后又拿干净帕子将伤口细细包裹了。期间岩铮的心神渐渐回了体,目光黏在景洵身上似的,只是离不开。

景洵腕子细白,犹带着那日他咬下的伤痕。再抬眼瞧那面纱,他才觉出几分纳罕,之后一想,或许是景洵来救他,担心被官兵看到面孔,便用了这么个法子挡住了脸。

随后,直到觉出胸前一紧,岩铮才低头去看。不看便罢,一看竟是一圈圈的绳子绕在了自己胸口。绳子那端被景洵攥在手里,毫不停歇,仍往他身上绕着。

“言一——!”绳子蓦地收紧,岩铮一蹙眉,挣了几下,竟是被捆得死死的,动也动不了了。景洵搡了他一把,他的脸便挨了地,随后脚腕亦被绑起来了。

“言一,我动弹不了,你绑我做什么?!”

景洵将结打得极死,忙完手头的事,便愣在那里,看着岩铮无谓挣扎,似是忘了自己现下身处何地似的,任岩铮怎么叫喊也没有反应。片刻后,才直起身,将自个儿层层的衣裳解了,不疾不徐地逐一披裹在岩铮身上。

身子越来越沉,却也越来越暖,岩铮被茧子束缚住一般,只能蜷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面上的神情愈发惶然。

“言一,你怎么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远千里来寻我,为何一个字也不同我说?你听到了吗,说话,快说话啊!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景洵!”

冰天雪地的,面前的人只留了件单衣在身上。当看清他在弯腰捡拾什么东西的时候,岩铮耳中轰然一声巨响,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凝住了。

景洵拾起他的囚衣,漫不经心地抖去上面的雪,然后披在了自己身上。

“景洵!景洵!”岩铮疯了似的叫起来,肩膀一下下地撞在地上,顾不得是否挣裂了伤口。

景洵恍若未闻,一双手稳稳的,逐个系着盘扣。

“景洵!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你前脚走了,我后脚便死给你看!快放开我!否则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景洵掸了掸衣摆,又将发丝自衣领里掏出来。

“景洵!景洵——!”

岩铮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直到一截粗绳勒进他口中,死死地系在脑后才逼得他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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