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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窝精神女支院——by九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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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祖母,她拍拍我的肩,说:“小多,一定要跨过这道坎呐!”然后用门夹胡桃去了。

一周后,我把行李从出租车后备箱里丢出来,拖着它走在一片稀稀拉拉的草坪上,祖母跟在我后面,祖父走在最后面。草坪的那头就是蜂窝精神病院,烟灰色,厚实高大,像块被老鼠啃过的臭奶酪,据说是德国人设计的,可没看出有多美,大约是个德国籍的神经病设计的。我扶着门廊前的栏杆,下面有个下沉式庭院,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一间办公室,里面摆了几张合并办公桌,上面摊满了报纸、打印机、烟灰缸和电话机,活像一家行将倒闭的出版社,几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趴在桌上忙碌。

祖母上去帮我揿了门铃,半分钟后,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护士,满眼眶的眼线,口红在嘴唇上裂成一片马赛克,她没好气地对我说:“今天搬进来的对吧?你,跟我进去,家里人可以止步了。”说完调头往里走。

祖母给了我一个充满,怜爱的拥抱,把她在出租车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要听话吃药,配合治疗,和邻床的病人搞好关系,不要忘了每天吃一个苹果。祖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威严而又滑稽地冲我点了下头,说:“我们就送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然后他们就走了。

我望着他们相互扶持的背影,他们的白发在阳光下水银一般翻动,想着,狗日的,我要报复社会。

我拖着行李,跟着护士来到院长办公室。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刘院长。刘院长是个娃娃脸,细皮嫩肉,唇红齿白,慈眉善目到了眉开眼笑的地步,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九千岁。他看见我,先吐出三个字:呵呵呵。然后他对护士说:“麻烦你了,先出去吧。”护士应了声,带上门出去了。

刘院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很友好地说:“小多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我想了八种答案,然后挑出一个:“因为我有病。”

“那是什么病呢?”

我撇了撇嘴巴:“精神病。”

呵呵呵,刘院长又笑了,我觉得他也是个神经病。“你没病。”

我听了耸耸肩。

他笑笑,从桌角抽出一张纸,拿起个大红章高高举过头顶,问我:你确定你真有病?

我一脸弱智地对他说,我没病!谁他妈说我有病?我连拉屎的时候都会念马克思,你说这么好的同志怎么会有病?

刘院长近乎惊悚地看了我大约十二秒钟,然后放下红印章。“事情是这样的。”他又把十指交叉放桌上,恢复了镇定的嘴脸,“事实上是……”他翻了两下大拇指,“事实上是,严格来说,这里不是精神病院。”

我愣了一会,刷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和行李箱,往外走:“那我走了,再见。”

刘院长上半身扑过桌面,牢牢抓住我的手臂,低喝一声:“慢着!”

我被吓出一头汗:“你要干嘛?放手!”

他用那双青蛙大眼盯着我说:“你不想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

你看,我就是这么落套的。我像个进城卖土鸡蛋的大婶,把外套慢吞吞地放回椅背,扭扭捏捏地坐下了,支棱着眼皮问:“这里是干嘛的?”

刘院长搓了搓手,把桌角边上的一本挂历转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图画让我看。图片正中是蜂窝精神病院的夜景,一块闪闪发光的奶酪伫立在脱了毛的草坪上,丑陋至极,让人不由遐想到专供老鼠借阅的情色杂志。刘院长伸出一根比女人还嫩的手指,往图片最上面点了两下,那里用金线裱着一行字:蜂窝精神俱乐部。

“什么鬼地方?”

“这个名取得不好,我知道我知道。”刘院长挠了挠额头,神色从沮丧速转到得意,“所以我们换了个名字,我想能更好地帮助你理解。”

他把页面哗啦一翻,依然是精神病院的夜景图,灯光从冷色转为暖色,如同把奶酪从冰箱丢进火炉。这时候,我在图片上方看到几个花哨的字体。

蜂窝精神女支院。

扭了两下屁股,端正坐好,我望眼欲穿地对他说:“我要最好的,一个晚上三个吧。”

刘院长狠狠噎了一下:“病人在我们这里,是卖的。”

“我为什么要卖?”

“你可以不卖的,如果卖了,也不是白卖。”他用食指嘟嘟敲打着桌面,好像每敲一下,就能加成功的机率。“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喜欢跟精神病人做爱。你们只要付出身体,剩下的,你们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很多东西,比如说大麻,可卡因,迷幻药——”

“海洛因呢?”

“这个当然也有。”刘院长笑了,“什么都有,打个比方说,我们这里有个病人是个政客,你以后会看到他,我们叫他市长,因为他相当市长,想疯了,我们给他布置了办公室,秘书,甚至于演讲的报告厅。只要他肯卖。”

我漠然地看着他,说到卖和毒品,我想到庄生,然后我的眼睛里大约放出一种光芒,刘院长盯着我眼里的光,说:“其实这是个心态的问题。情色行业只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性,说到底就是做爱,钱和性,精神和性。当然你可以说不,然后从这里走出去,会有很多货真价实的精神病院等着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他们也许会把你送进戒毒所。”然后他把一支黑色原子笔递过来说:“考虑清楚。”

我瞥了眼窗外绿得没精打采的草地,以及草地尽头头路一样的车道,说:我卖。

出了办公室,是一条明晃晃空荡荡的走廊,我在那里看到一个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条纹衫坐在长椅上,手里抱着个白胖的奶瓶。我走过去,他旋即一个侧转。“滚远点!”他说,“不许抢着喝!”

神经病,我边骂边绕道,这时候护士走过来,示意我跟她走。我就跟在她后面,眼睛盯着她的臀部看。护士的臀部非常紧实,裹在小一号的短裙里,像两颗保龄球,这让我再次想起她的胸部,浑圆饱满,像两颗挤在一起铅球。她有一双肌肉突出的小腿,强健有力,毫不留情地跺着脚下的细跟鞋。

我们在一间门牌号是93的房间外停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咔嚓咔嚓在钥匙孔里捅了两下,推开了门。“这就是你的病房了。”房间里是个正六边形,小得可以,只放了一张床,一口柜子和一个洗手台。护士忽然绽开嘴巴笑,嘴唇上一块口红脱落下来,飘到我手上。“记住,你是九十三号病人,这是你的号码。”她往我胸上拍了一掌,然后我的胸前被贴上那个数字。“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会打铃,你好好呆着。”

她出去后,我抬起手,那一小块口红渍嵌在手纹里,硬邦邦的,像血块。我蜷起手,朝那个方向吹了口气。

第三章

房间内部是环己烷的形状,墙上刷着米黄的漆,洗手台像块胯骨,从墙面突兀挺出,我坐在软绵绵的床上,以一种安详的姿态等待,等待和孵化一样,是冗长而无聊的过程,所以才有烟,酒,茶,QJ耳朵的音乐。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劣质的香烟,烧得很快。我拿着短短一截烟头,指尖火烫,不知道该把它碾死在地上,还是用水冲灭。房门打开,护士的头探进来:“93号病人,病房里不准抽烟。”我点点头说,好,我这就把它碾灭。

女护士有驯鹿一样的眼眸,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以及纯净水一样的微笑。她默默地等待我履行诺言。在这种时候,我会效仿我爸,我受过高等教育、善于交际、最后死在充气鱼手上的父亲。设想一下,我优雅自若地站起来(最好一只手插进口袋里),踱到洗手台前,从容不迫地打开水龙头,把烟头摁下去。问题在于,我的手很烫,于是我又变回了李小多。

我惨叫一声,猛甩两下手,烟从指间蹦到地上,一路滚向护士。我跳下床,追过去,抬起一只脚,像踩蟑螂一样,把烟头一脚蹬死在地板上。

其实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烟灰缸,我可以很优雅地把烟碾死在烟灰缸里。

护士脸上的笑容从七调整到三,她说:“93号病人,刚才响铃了。”

“我听见了。”

“响铃的话,就要出来。”

“吃饭?”

“还要吃药。”她给我一张彩色硬板纸,“这是时刻表,你会把它贴起来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说,好吧我知道了。

她说:“那我帮你贴吧。”说完一掌把我荡回房间,撕下时刻表背面的双面胶纸,往墙上又是一掌。然后米黄的墙上出现一小块花花绿绿的狗皮膏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护士自鸣得意,她的笑又从三调回了七。她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食堂。”

食堂位于一栋侧楼的地下室,全木结构,墙上嵌着窗棂可是没有窗户,没有日光,义肢一般的吊灯从天花板上荡下来,左摇右晃相互拍打,咣咣咣。我拉开背面标有93数字的座椅坐下,开始观赏晚餐内容。玉米羹,花椰菜,培根肉,米饭,粗米布丁。

我用一把不锈钢勺子搅拌着浓稠的玉米羹,扑面而来食物的气味戳刺着脆弱不堪的胃,我感到恶心。不要怕,吃进去,我对自己说,你可以吃固体,一个礼拜前,你刚吃下去一袋薯片和两支麻花——

一道血打过来,落进碗里,然后是一根手指头,像穿过头颅的子弹,趴在我的手腕上。“兄弟,把手指头递给我。”对面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对我说。

我从手腕上摘下那只血淋淋的手指,递过去,男人一手拿刀,一手竖立,竖立的手掌上只剩下两根手指头。我就是那么认识学者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接过手指,又郑重其事地交给我。它将为你指明方向。

坐在左边的男人笑了,他对我说:“快,把它吞下去,我刚进来的时候,他送我一根食指,我把它吞进去,说,滚你学术。”学者咯咯地笑起来,他从我手上夺过那根手指,一口口吞进去说,操你这个纯洁高尚的表子。

左边的男人叫导演,在成人影片界破负盛名,他问我叫什么,我想了想说,叫我毒虫吧。

导演请我去他房间看他的作品。他说:“我在这里不卖,我拍摄你们的生活,大部分是床上的。”我们在晚上八点半钻进他的房间,他的卧室比我的要丰富很多,有小号电视机,一个专门放交卷和录影带的柜子,台式电脑,摄影机,还有书,书皮上只有数字和人名,1号学者,3号旅行家,4号清洁工,5号法医,9号模特,92号坟墓看管员。当然还没有93号毒虫。

我问他可以欣赏其中一盘磁带吗,他点了支烟说:“你可以一盘盘看过来,这样有助于以后的表现。”

我向他要了支箭牌烟。

我躺在93号病房里,脑海里回放着那些铜黄色的,涂满精油的肉体。学者的机巴在贵妇的腹间弹跃,模特的醋碟般贫瘠的胸上立着鸟喙般的乳头,法医用一把刀的背面干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和尚在性感女郎的跨下咏诵佛经。

有人在拍打我的窗,有人在叫我。我爬起来,庄生浆白的脸从墨汁一样黑的夜幕中浮出来,房间的隔音很好,我念唇语的功夫又很差(中学考试的时候因为看不懂暗号,把沙滩写成表子),只能从他的口型判断出一个“开”字。

我旋开扳手,把窗推出去。庄生把头探进来,冲我喷了口烟说:“晚上跟我出去?今天猴子过生日。”

猴子是个小个子的卷毛杂种,毒瘾很重,据说只能在机巴和大腿上扎针。

我从庄生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喷到他脸上说:“他过什么生日?反正离死不久了。”

“你去不去。”

我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说,好,我去。

我俯下身钻进窗缝,脚一点点挪动,头朝地翻倒在草地上。庄生翘了两下脚尖,把我从地上拎起来。狗日的,我说,你这双鞋不错。

路上出了点小故障。庄生的摩托车轮里卷进一只松鼠,松鼠横飞出去的时候只剩一团深灰的毛,我看见路边有学校的标识,那么明天早上就会有女生在路上尖叫。

猴子在聚会上为我们表演了让机巴上天堂的把戏。我记得我当时正用打火机烤着勺子的底部,K粉在蒸馏水(我喜欢兑一点柠檬汁)里缓慢溶解,咕咕咕。猴子就在这个时候甩出了他的幸器。

红紫青,针头戳进,血倒出来。有人哈哈笑着说,你的机巴流血了。

推进。

猴子闭上眼睛瘫在沙发上。

猴子再也没有起来。

庄生是头神经错乱的精壮的狮子,在一条独木舟上驰骋,而我就是这条独木舟。

这是无意义的。因为我没有硬,我已经很久硬不起来了。而庄生不会给我更多的毒品。

无意义。

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就像猴子的死。他坐在沙发上,那管杀死他的针像寄生虫一样挂在他的幸器上。桌上残留白色和褐色的粉末,红色黑色的药片,浸在琥珀色的酒液里。还有一只猫。

我拔出庄生的幸器,它的顶端正在分泌前列腺液。我说,你看,这是没有意义的。

庄生用指尖刮过分泌粘液的口子,放在我嘴边。我扭过头说:“我知道是咸的。”庄生舔了舔手指说,对,是咸的。人都是咸的,我们都是咸的。

因为我们都是垃圾。

他把它又插进去,最原始的是最有意义的。

比如说干。

我从体毛间抓起我的机巴,它像一条丧失生存能力的远古野兽,颓委在密林间无所适从。

我对庄生说:你忘了别的可能性。

第四章

院长的浴缸像一口雕琢过分的棺材,他躺在里面,白色的浴巾像块肥胖的栀子花瓣盖住他的机巴和卵蛋。他在喝红酒。

红酒会促进血液循环。

或许他还需要一把剃须刀。

我坐在浴缸边上喝水。他拧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过去,像条狗一样嗅了两下说:“扣你零点零四克可卡因。”

你只能和你的客户做爱。

别人不行。

这时候,模特小姐正趴在洗手台上照镜子。剃须刀在她手上。

构图错乱。

她转过头对我说:我胖了五磅,他们不让我上伸展台。我日他的上帝。你看,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用剃须刀梳头,黑发丝丝咎咎地落下来,露出青灰色的头皮。

她说:“你看,我一点也不在乎。去他的五磅。”

院长啜了口红酒说:“小多。”

不,我现在叫毒虫先生。

毒虫先生,你今天有客人。是个政府公员。

政府公员,我们暂时叫他林先生。林先生身材瘦长,肚子上的肉吊下三厘米。他揉着我的肚子说;“你到了三十岁,就会是我这个样子。不,等你戒了毒,就会很胖。”

我扶着他的老二说:“只要有这个,都是男人,没什么区别。”

“你看上去很正常。”

我放下他的性器,说:“因为还差十分钟。”

冷汗像潮水一样从我身上涌出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进去。他捏着那条半软的性器,羞愧而焦急。只好往我嘴里塞了支烟,说:你先解解馋吧,我马上就好。我头晕目眩,抖成了一根人形震动器。他的器官在我眼里变成一叠重影,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我在他胯间摸了好一会才抓住那条正主,开始帮他手银。

手银是件很辛苦的事,而我的手像片沾满汗液的树叶一般单薄无力。“快点,”我一边哀嚎一边求他。痛楚像铅块一样从脊椎顶部掉落,摧枯拉朽地滚下去,把我的内脏碾成一袋宜于消化的燕麦片。我开始在他腿间翻滚,把烟头一下下戳在自己的胳膊上。“我要死了,你快点,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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