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纪趴在沙发上，赖着不起来，仰头向身边气定神闲的詹游，眼睛动了动：“喂，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呀？”
詹游挑了挑眉，不可置否：“我有过女朋友。”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在这一点非要和我作对。”
说完他不敢去看詹游，出乎意料，詹游没有回答他。
以前的无话不谈现在又是怎样的光景呢？两人之间存有无法触及的隔阂，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杜纪抬头偷看詹游，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隐藏着莫名的情绪。杜纪尴尬地挠挠头，瞄到对面的家庭就把，没话找话：“真是小资情调呀，啧啧。”说着跑到吧台边坐下，在凳上转来转去。
“多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詹游走到他的身后，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杜纪横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回到身前的酒柜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杜纪感叹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尽管是家庭酒吧，但相比起外面的真是毫不逊色。
高低不同的酒杯被整齐地排列，右侧的落地酒柜存放着各种年份的洋酒，仔细看还能发现里面有控制温度的仪器。
“詹游，你会调酒呀？”杜纪摆弄起手边的调酒器，问道。
“还好。”詹游忽然笑了，眼眸中透出迷人的光泽。
闲聊了一会，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詹游微笑着招呼他们，杜纪坐在一旁冷眼相看，他也认识他们，他们是水扬的密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詹游，后者和水扬最好的朋友桃子聊得火热，其他人则围着一团聊天，只有他一个人呆坐着。
“你好，”身旁的一个男人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叫阿杰，你是……？”
“我叫杜纪。”他也回以一笑，对阿杰的出现松了口气。
“哦，我听水扬提起你！”阿杰想了想，豪爽地拍拍他肩膀：“你是詹游的舍友嘛！”
杜纪温和地笑着，和阿杰握了手，眼神却沉了下来。
……这大概是水扬的心机吧。
他拨弄着手中的杯子，手工陶瓷制造，表面是他喜欢的淡青色，釉层很薄，色泽则浑纯，看得出制造者的用心。
听着阿杰滔滔不绝的话，杜纪的眸色越来越深，指尖在杯底的痕迹轻轻勾勒。
笔划曲折繁复，但并不难判断，杜纪眼睛半眯，顺着面前男人的话说下去：“那您真是个厉害的人。”
阿杰对于他的态度非常满意，谦虚起来：“哪里哪里，也就运气好，赚了点小钱。兄弟，让你看看我最近买的手表，这可是好东西呀……”
杜纪扫了一眼他面前的手腕，目光从有些掉色的表带掠过，侧着头向阿杰真诚地说到：“GIRARD-PERREGAUX，应该很贵吧？”
詹游看着他，杜纪清澈的眼睛里深藏的嘲讽之色几不可见，饶有兴趣地低笑起来。
果然，阿杰愣了愣，半秒之后干干地笑：“还好还好，哈哈哈……”语气有些虚。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声糯软的道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水扬一袭水蓝色抹胸长裙，平日的披肩长发盘起，又偏偏随下几丝碎发，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水扬，你好漂亮！”桃子一见到她立刻站起来迎向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过几个月，恐怕你就要请我喝喜酒了吧？”
“胡说什么！”水扬娇嗔道，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杜纪身上瞄。
他勾起唇，视线落在桃子潋滟的眼波上，回以水扬一个笑容。
水扬被他的阳光愣了神，痴痴地看着杜纪，曾经因他飘忽的眼神而冷却的内心又似乎有一簇火苗悄悄地燃烧起来。
詹游偏过身挡住杜纪的目光，向众人笑道：“本来想起大家吃饭的，看来大家都吃过了，不如我调酒作为余兴节目吧？”
“好啊！刚才我央了他好久的呢！”桃子开心地挽住水扬的胳膊，嘟着嘴：“詹游可真坏，求你半天都不答应！”
詹游无奈地笑：“我不是顺了你大小姐了吗？”
“这还差不多！”桃子脸上绽开胜利的微笑，昂首拉着水扬：“我们去吧台那边吧？”
水扬的脸色有些难看，点了点头：“嗯。”
4
杜纪大学时代也曾扯着詹游去过一些酒吧，虽然主要目的是买醉，可是还是能见识到各色的调酒师。其中也不乏长相出众，身材火辣的花式调酒师。他们将出色的表演和手上精湛的技艺融合成为一种完美的艺术，充满热情地在亢奋的音乐声中进行着绝妙的展示。
杜纪远远地观望着，听着身边的赞叹和喝彩，虽然欣赏，但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的氛围。在那样的环境，杜纪会产生一种错觉，他走在了一片沙漠上，踏上了一片繁茂的绿洲，可是他要找的，却是沙漠中心的某一缕清流。
詹游曾经笑问他，经常看别人调酒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姿色出彩的美人调酒师，他没有回答他。
不是他不想搭理詹游，而是他无法说明自己的感情。
事实上，比起那种喧闹的酒吧，其实他更喜欢坐在吧台旁，看着调酒师安静地将不同比例的酒调和，温和地倾听自己的牢骚。
没有人注意，没有人赞赏，调酒师的眼里只有酒和他，会让他觉得，自己是独一无的。他像那个身怀宝玉的虞叔，秘而不宣地小心经营着。
站在吧台前的詹游注视着手中的调酒器，眼中尽是虔诚。他脸上甚至毫无表情，琥珀色的眸子紧紧锁住眼前的酒杯，手腕灵活地来回甩动，快速地将酒瓶从左手传递到右手，动作稳准连贯。调酒器就像詹游以前在宿舍楼下捡到的小猫，乖巧顺从地在他指尖上嬉戏。
詹游冷凝的神色，以及他熟练的技巧，和杜纪心里某段夜色般的回忆重合。
酒吧。误入的少年。失神的惊艳，四目相对的悸动，昏暗迷失的亲吻，矛盾的逃离，从此午夜回廊再也摆脱不了的缠绵。
回过神来，眼前只有詹游的白衬衫。
杜纪不去看他，凝视着水扬。水扬似乎很害怕和他的目光相遇，发现他在看她更加地惊慌，闪避着他的视线。她的腮有些鼓，杜纪了解这是她的习惯，当她紧张的时候她会向别人讨糖吃。这也是杜纪喜欢她的一点。
詹游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将面前冰蓝色的酒杯推到水扬面前，笑意加深：“你的普斯咖啡。”
杜纪的目光顺着酒杯，看向詹游的眼睛。
绯色从水扬纤细的脖颈漫开，精致的面容染上了薄红，她扁起嘴，眼眸柔得要滴出水来：“詹游你明知道我不会喝酒，这不是欺负人嘛！”
詹游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袖口露出的白皙的手腕骨节分明，杜纪忽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那么让我来帮你喝吧，酒味很重的哦？”杜纪上前夺过詹游手里的杯子，两人面色平静得只有彼此才知道力度有多大，他朝水扬歪头一笑：“水小姐不会介意吧？”
不等水扬反应，他就不急不缓地饮下一半的酒。冰凉的液体从喉中流过，开始还不能尝到味道，活跃的气泡刺激着舌头，强烈的酒精带起一阵阵火热，明显的酒精味霸占了口腔。
当一咽下去，令人沸腾的酒味完全出来了。整个人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冲击下，舌尖却忽然尝到了甜味。
杜纪一直在注视詹游，深棕色的眸中闪过惊慌，这是杜纪从未在冷静自持的詹游身上见过的。但当他放下酒杯再看詹游时，异常的情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杜纪回味了嘴里的余调，眸色转深，向众人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呀，我先拔头筹了，因为我没有见过詹游调酒——小水，我们的关系这么铁，你没生气吧？”
他原本就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加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和毫无逻辑的语言组织，大家笑闹了一会，并没有责怪他。詹游也笑了：“阿纪，我今晚的红石榴汁已经没有了。”
“詹游，别这么小气呀。”杜纪佯怒上前给了詹游一拳，回过头朝水扬眨眨眼：“对不起呀，小水。”
“没关系的……”水扬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扬起笑，眼中一片水色：“和杜纪这么好，一点也不在意哦！”
杜纪笑得很阳光，余光瞥到她身边的桃子，眼中迸发着恶毒的光。
水扬端起酒杯，缓缓地倾斜，优雅地仰起头，一滴不剩地饮下。
“水扬水扬，你都不给我留一点！”桃子双手拉住她，一脸不满：“明明水扬还吃着我的糖，太对不起詹游的劳动成果啦！”
她听见杜纪在她身后轻声说：“骑牛搵马，你牵不走马，牛又走失了，甚至……身边的狐狸随时会反咬一口哦？”
杜纪抬起头，对上詹游复杂的眼神，愣神片刻后刚想开口，右侧忽地传来异动。
“啊——”水扬面容扭曲地，双手死死地掐住脖子，眼睛外凸，相当痛苦的样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5
杜纪白着一张脸走出客厅，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没事吧？”詹游皱了皱眉，轻声说：“刚才救护车来了，他们说你的急救很正确……她，不会有事的。”
杜纪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走到沙发面前，在水扬旁边落座。
桃子在一旁涂着唇蜜，看见杜纪，娇媚一笑，有几分轻蔑：“其实你呀，才是水扬的男朋友吧？”
杜纪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侧着头一脸灿烂：“是啊。”
“你倒是长了张惹人喜欢的脸。”桃子走到他面前，芊芊玉指点上他的肩膀：“你知道吗？你这身衣服可能也抵不上水扬的一支指甲油哦？”
“是这样啊……”杜纪垂下眼眸，掩住嘲讽的笑意。桃子刚张口说“她还缠着詹游——”，他握住她的手指，靠在她耳边悄声几句后，放开了瞪大双目的桃子。
每个女人都像得到詹游，但是注定谁都与他无缘。
警察很快就来到詹游的家，并有序地对现场进行侦查。
“请各位配合我们的调查。”警员向众人示意，敬了个礼：“待会我们将依次向各位问些问题，不会耽误太久的。”
“这叫什么事啊？”阿杰翻了个白眼，躺在沙发上埋怨道，“还不让人回去，我可是有几笔生意呢……”
桃子把玩着她的指甲，看也没看他：“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借了水扬的钱不肯还？”
“你，你不要胡说！”阿杰看了闭目养神中的杜纪一眼，瞪向桃子，忽然换了副嘴脸，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倒是听说你大学的时候可是和詹游同一个专业的，作为数一数二的才女和詹游并称双绝呢。”
杜纪半睁一只眼，他是知道桃子的，桃子的名字叫做胡梨，据说是取自“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大学时他还曾和詹游说过“意境很好，可惜爸妈给错姓了”，成功逗笑詹游，因此对她的印象很深。
胡梨作为专业里面为数不多的女生，而且姣好的相貌和与詹游比肩的成绩让众男顶礼膜拜，成为可望不可即的女神。
不过他并不知道，詹游和胡梨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也不关心。
“别告诉我你不妒忌水扬勾搭上詹……”阿杰不放过她，继续说道。
“詹游刚离开了一会，就原形毕露了？”杜纪心里正烦躁着，互相捅刀的两人正好送上门来。他扫向剑拔弩张的两人，戏谑地说道。
“你也别得意！”桃子甩过一记眼刀，柔柔地说道，话中却是难掩的尖锐：“女朋友被好朋友抢了很难过吧？你还向她求婚了。啧啧，她还真是恬不知耻……”
“阿纪，到你了。”詹游的身影在桃子背后出现，声音听不出喜怒。
桃子立即噤声，杜纪朝詹游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他最喜欢的科目是化学，所以报考大学时想也没想就报了。虽然以前上课总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但是该学习的从来没有落下。
因此当他看到水扬的惨状时，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立即凭借着记忆给她催吐，洗胃，迅速做出对症抢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完成了现场急救。
他的手指到现在都是发抖的，他不知道他现在对水扬是抱有怎样的心情。但是，他不想自己后悔。
想让失而复得的人得到救赎。
他推开门，警员面无表情地向他说道：“杜先生，请你配合我们，检查一下你携带的物品。”
“杜纪进去了这么久都没出来，而且还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桃子将脑袋靠在詹游的肩膀上，放软了声音：“也难怪，他和水扬的关系……”
“不是他。”詹游侧开身，敛下了眼中的异常神色，不顾桃子柔弱的模样，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游，这么多年，我从大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了。”桃子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了：“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谁，可是，为什么不和我交往试试看，我明明这么懂你……”
桃子越说下去，越感到难过和不甘，她想起刚才笑容灿烂的男人附在耳边说的那句话。
——胡梨，即使詹游不喜欢水扬，他也不会喜欢你的。
詹游睁开眼，嘲弄似的微笑着：“我确实没有爱上她们之中的某一个人，但是，我是有喜欢的人的。”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桃子用力地摇头，这副神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说：“我知道的，詹游你喜欢温柔的，高傲的，拥有一双清澈冷淡的眼睛的……”
“胡梨，你到底知道我的什么？”詹游终于笑出声来，柔和的笑容迷乱了桃子的双眼，他慢慢地说：“你错了，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是杜纪喜欢的类型。”
房间内。
“结果出来了。”陈警官拿着一份报告，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杜纪：“虽然主要的成分还没有验出来，但是我的手下已经确定了嫌疑人。”
杜纪手指在手机上摸索着，侧头苦笑道：“这嫌疑人里不会有我吧？”
“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陈警官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指示旁边的一个警员，对杜纪说道：“其他人也证明了你没有靠近过受害者。”
“我想听一下你们的看法，”杜纪朝面容冷峻的警员们说道，“关于这起案件的。”
6
警员看了一眼陈警官，得到示意后，将手里的报告递给杜纪：“这是检查结果。”
“具体的成分还没有出来，”杜纪扫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对上面的化学式并不陌生，他看向那个警员，对方认真地说道：“但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未遂案件。”
“嗯？”杜纪并不在乎警员们向他投射过来的不屑的目光，末音上扬，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暗光，“不能是食物中毒或者误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