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纪默默地把筷子递给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发现找不着詹游的碗，他把自己印着兔子的碗给了他，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只稍旧的木碗。
詹游的眼睛一亮，低声微沉：“那个是女朋友送的？”
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杜纪连声音都扭曲了，快速地否认道：“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琥珀中燃起的一丝火光彻底销声匿迹。
是的，他，对杜纪抱着不一般的感情，不可诉说的感情。
他迷恋着杜纪，如同溺水之人与浮木之间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占有杜纪，将他身边的所有人摒除，让他的生命中只有他一个。
这样的话，他就只能看见他了。
明明已经过了不理智的时期了，也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必须占有他是很幼稚的想法，可是往往现实总是和想象相悖的，他没有办法，或者说，面对的是杜纪，他就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十二年前……或者说更早，杜纪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阿纪……”纤长的手指握住了冰凉的玻璃，冰水在喉咙穿过，他眸色一沉，身体的燥热有平复的迹象。
他不觉勾唇笑了笑，大学以来，明白欲望之所在后，依靠单纯的方法解决生理问题成为他最难受的一项，自己明知道如果离开杜纪的话，这些苦恼都不存在了，也能够回归正常，像表面所呈现那样，成为真正的，纯白无垢的人。
如果不是杜纪的话……都不行的。
那是他，偏执怪诞的梦。
“我回来了。”
门被推开，詹游微微吃惊地望向门口站着的青年，后者脸上一片绯色，脖子围着黑色的围巾，那是之前詹游给他围上的。
詹游狭长的眼睛看向不停躲避的猫瞳，好整以暇地端着玻璃杯，倚在椅子上笑道：“你看到了？”
“没有！”杜纪一张口就知道自己露馅了，詹游都还没说什么他就回答了，脸立刻红了一大片，连耳根都发红的。
……他、他不会是大学四年都这样过来的吧？！
“你是不是在想，‘糟了，詹游不会是四年都这样吧？’”詹游戏谑道，目光在杜纪身上游弋，看得他超不自在，才缓缓说：“答案是……”
“不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杜纪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抓狂地大叫。
“嗯。”詹游顺从地点头，舔了舔他的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干什么啊混蛋！！！”
对上詹游含笑的眼睛，他才明白又被他耍了，手掌上触感越发明显起来，詹游的气息缠绕在手指上，晕红了他的双颊。
“阿纪还是这么好玩。”詹游见他拿开了手，笑意加深：“……我大学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因为……我想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闭嘴啊！！！”
杜纪捂住自己的脸，把手上提着的袋子砸在詹游脸上。
“这是什么？”詹游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杜纪：“刚才菜市场回来？”
“废话！难道从地上捡的？！”杜纪哼了一声，还在生气。
詹游好笑地看着他，乖乖地去准备电磁炉，处理食材，像以前大学生活时杜纪做的一样。
“你以前给我做火锅的时候再想什么？”詹游拿着装有蔬菜肉类的篮子，在杜纪身边坐下。
杜纪习惯地将篮子接过，看见水已经沸腾了，把玉米、红萝卜和鸡骨架放下去作为锅底，盖上了盖子。
“还能想什么，懒得要死又不干活，只会吃。”
“你就没想过……”詹游接过他的兔子碗，勾了勾唇。
“只有水扬。”杜纪别过头不去看他，假装在翻调味料，僵硬的动作泄露出他紧张的情绪。
原来，是因为水扬是特别的吗……
琥珀色的眸子中的火焰暗了下来，他应该早就明白的。
从前，无论杜纪口口声声说多喜欢他的女朋友，他都没有和她们有进一步的关系，詹游是知道的，他没有碰任何一个人、没有接吻，只是最单纯的触碰也少得可怜。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轻易挑拨他和他的女朋友之间的关系的原因。
果然，水扬是不一样的啊……
詹游温柔地笑了笑，那么，之前杜纪对他做的一切都算什么呢？
杜纪回过头偷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脸上仍旧是一贯的笑容，其中却多了一些戚然，琥珀色的瞳孔中透着不知名的情绪，他在笑。
“你就不听听我说吗？”杜纪最烦的剧情就是听话听一半，结果弄成误会的，他皱着眉，盯着詹游看。
“嗯，你说吧。”詹游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得仿佛他说什么都与他无关。
杜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知道的，詹游是个怎么样的人。
即使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都不会生气的吧？杜纪敛下眸子，十四岁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詹游，学会了虚与委蛇，为了他而妥协。
“那个——我啊，为什么对水扬情有独钟，你知道吗？”
14
杜纪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詹游，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般温和。
这样的表情，他并不陌生。
每次……他每次告诉詹游他又交到了女朋友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
“詹游，我和水扬在一起了。”工作没多久，水扬就答应了和他交往，他回到宿舍，对詹游说道。
“是吗？恭喜阿纪了。”詹游放下手上的工作，偏过头对他微笑。
“你这次……”
“阿纪，今天晚上我们部门要去吃饭，我可能要迟些回来。”
“啊、嗯，我知道了。”
如果那时他能明白詹游笑容中隐藏的更深的含义，他或许不会走更加曲折的弯路。
那天晚上，刚爬上床的杜纪接到了詹游的电话。
“喂？”
“喂喂，是杜纪吗？”电话里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你跟詹经理同一间宿舍吧？”
“嗯……嗯？詹游？他怎么了？”
“詹经理他喝醉了，你来接他回去吧。”
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要他跑一趟啊。
杜纪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快一点了。心里抱怨着，还是从床上爬起来。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对方补充道。
“詹经理喝醉之后不让别人碰他，一直叫你的名字。”
这个专业坑队友的混蛋！杜纪咬碎银牙，随便套了件衣服。
“他在哪里？”
从公司的宿舍出来，秋天的晚上很凉快，风不紧不慢地吹来，莫名地有种萧瑟的意味。杜纪截了一辆的士，跟司机说明了地址，就倒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小伙子，这么晚还要出门啊？”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见杜纪看起来年纪偏小，半夜开车又闷着，便和杜纪搭话。
“是啊，去接个人。”
“哎，肯定是喝醉了吧？这种事我可见多了，你说人啊怎么不爱惜一下自己，还要麻烦别人……”司机对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了，表示理解。
“还好吧，反正我还没睡着。”杜纪盖着从宿舍顺过来的詹游的衣服，半醒半睡。
“你可真好脾气，是接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啊！？”
“也是，女朋友这么晚回来才让人着急吧，哈哈。”
到了之后，杜纪把钱给了司机，就匆匆下车了。
敲也没敲门他就推开了，和里面的人面面相觑。虽说是同一个公司，但是不同部门的原因，大家其实都不认识，于是杜纪和一群人都有些发愣。
“那个，我是杜纪。”
“啊，哦，詹经理在……在你后面。”
“嗯？”
刚说完肩膀一沉，詹游把脑袋枕在他的脖子上，全身的重量一下子都压在他身上了。
“这、这怎么回事？”
听见杜纪的询问，那群人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其实今天晚上是我们的庆功会，大家一时高兴，就灌詹经理……他也好像挺高兴的……”没想到喝了这么多。
“……”杜纪瞄了一眼在他肩上沉沉睡去的詹游，浓烈的酒味从鼻息间传来，杜纪眸色转深，猫一般的瞳孔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忽然迸发的气势让人生出骇意。
“我听说，你们部门总是抱怨应酬很累，当然这也是事实。”他拉住詹游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詹游是你们的经理，于情于理也要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你们今天很开心，我理解。这些功劳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他也会累，身为同事的你们也应该了解他为公司做出的贡献。你们大概不知道，他从大学开始就很少沾酒，尽管他的酒量不错。他愿意喝你们敬上的酒，说明你们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是他不想敷衍的。”杜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是仍然是努力遏制自己的怒气，保持着冷静地说着。
“作为其他部门的人，我没有资格对你们说什么。”杜纪拿起属于詹游的杯子，给自己满上酒，向他们敬了敬，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辛苦了。”杜纪微微一笑，化去了之前拔剑张弩的气氛，“你们宽容一下詹游吧，他有时候脾气也挺怪的。”
“不不，詹经理挺好的……”似乎被杜纪吓到了，赶紧应道。
“我们今天也吓了一跳，因为平时詹游很会怎么拒绝人，所以没想到他会喝到醉了。”靠近他的一个女人也解释着，“我还以为他借酒消愁呢，好像不要命似的。”
“嗯，我知道了。”杜纪拉起詹游，笑容让每个人都难以对他产生厌恶。“我带他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说完也不顾对方的反应，拉起詹游就走。
“什么态度嘛……说得好像要教训人一样……”
“嘘，听说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啊？”
“其实他说得也对啦，今天我们不应该这样灌他的……虽然是新人……”
背对着那些人，杜纪沉下了脸。
他是知道年轻的詹游成为部门经理必然是引起其他人妒忌的，所以他才这么生气，这些人有意灌醉詹游，只不过是为了内心的不满。
“詹游。”杜纪把他拖上后座，吩咐司机把空调调高，将衣服盖在他的身上，轻声说：“你要比他们更强，让他们承认你。”
詹游动了动，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
之后詹游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成为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后话了。
回想起那时，杜纪明白了他反常的原因，只能叹息一声了。
詹游不会对他板着脸，不会生气，甚至连抱怨都不会，这一切都源于他少年时的一句话。
“杜纪？”见他一直不说话，詹游叫了他一声。
“刚才不是说到水扬了么？”杜纪把锅里的生菜捞起来夹到詹游碗里，轻声说着。“你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的。”
“她跟你之前交的女朋友都不一样。”
15
宿舍的灯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表情杜纪看不真切，詹游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詹游喜欢他，也喜欢了整整十二年。比他更早，比他更深。
詹游第一次遇见杜纪并不是在酒吧，而是在物理实验室。
在理科中，他原来擅长的并不是让他成为状元的化学，而是物理。
亲近自然，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体会愉悦感，触摸不同物质的特性，詹游喜欢物理给他带来的乐趣。
而这一切，终结在杜纪坦率的笑容中。
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待在学校的实验室，为全国物理奥赛做准备，他认真地做实验，享受着日暮后学校的宁静。
他性子淡，上心的事情没多少，还被同桌的女生打趣道：“你真是跟你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
詹游，占有，这样偏执的，饱含欲望的名字落到他的头上，曾一度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杜纪的出现。
詹游那天刚完成实验，收拾工具的时候打翻了手边的浓硫酸，沾到裸♂露的皮肤上，强烈的灼烧感瞬间窜上来，像是被火焰烫到的剧痛，情急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用干布擦掉——
“喂，你是笨蛋吗？！”手臂被紧紧攥住，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发凌乱的脑袋，詹游皱着眉看过去，对上一双野性十足的黑眸，正盈着怒火瞪他。
手臂被拉到水龙头下冲洗，高动作看似粗鲁，落在皮肤上却很轻柔，水和浓硫酸反应，热度升高。詹游刚想说不能用水，却被瞪了回去。
詹游认真地打量他，还没开始长个的杜纪有点矮，圆圆的猫瞳嵌在白皙的脸上，略显幼♂齿。
一鼓一鼓的脸蛋，让人好想上去捏一把。
“……不能用水。”课本上写的是先用干布擦干，再用弱碱淋洗才是正确做法。
又被瞪一眼。
“小面积的话，用水冲洗可以减少被酸灼烧的时间，你不会痛吗？”猫眼眯了眯，杜纪给他涂上小苏打溶液，抬起头看他。
“嗯。”
一见他点头，杜纪又骂开了，把浓硫酸的瓶子收拾好，骂了一句：“谁把这东西留在这里的！？”
学校的物理实验室常和化学混用，上完化学课后有时候管理员会来不及回收各种试剂，导致詹游一不留神便撞到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杜纪问他。
詹游一指，眼睛仍停留在杜纪脸上：“奥物。”
“哟，优等生。”
詹游默了一阵，又问他：“你呢？”
“迟到了，被罚打扫化学实验室。”杜纪皱皱眉，詹游才看见他手上拿着扫把。
“你喜欢物理？”杜纪凑过来看他的物理指导书，上下摇晃的黑发看得詹游心痒痒的。
“嗯。”
“别这么冷淡呀，”杜纪嘿嘿笑，搭上他的肩，“你不觉得化学更有趣吗？”
“你喜欢化学？”詹游问他。
“是呀！等到读大学，我就选化学！”杜纪也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詹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杜纪的班级，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将酒吧的传单放到杜纪的书包里。
后来，酒吧的再次相遇，詹游也明白了他所喜欢的。
“杜纪，你喜欢的科目是化学，对吧？”作为调酒师冬夜，他问杜纪。
“嗯？你怎么知道的？”杜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不觉得化学很有趣吗？……虽然我化学比较糟糕就是啦……但是像是魔法一样，不同物质混合在一起会出现很神奇的现象啊！非常有趣啊！就跟调酒一样……我是这么觉得的。”
末了，杜纪仰着头问他：“你喜欢吗？”
“……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