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答应一声，三口两口扒拉完面条，然后就转回灶间去忙活了。赵默给三娃重新盖好被子，也快步走回灶间，他得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摊去了。
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赵默顶着落日的余晖蹬着车子往家里骑，黑瘦的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希冀，车把上挂着一袋子新鲜的西红柿。刘大伯的办事效率出奇的高，今天下午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去村委会领钱。
五千块钱对赵默来说是笔不小的钱，有了这五千块钱，军子的学费和家里下半年的开支就有着落了。他甚至打算好了入冬的时候给军子和三娃一人买一件羽绒服，那玩意听说穿着比棉袄暖和还轻便好看。家里还要买辆新自行车，这要是军子上初三了就得上晚自习，有了自行车回家也方便点。
这样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他照例把车子锁好，东西都收拾进去，先进东屋里去看三娃。三娃果然坐在炕头上，盘着双腿，两只小手平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板着的小脸蛋上没有一丝儿表情，没有情绪的一双大眼睛直视正前方，活像一尊被供在他家里的小菩萨。
赵军也在屋里，坐在离三娃最远的炕梢上，手里捧着本书在看。听到赵默掀门帘进屋的动静，他一边放下书下炕穿鞋，一边对赵默说：“哥你回来了，米饭在锅里，赶紧吃饭吧。”
炕头上坐着的三娃竟也有了反应。他脑袋纹丝不动，只有眼珠子转了半圈，原本毫无感情的目光移到赵默身上，似乎泛起了一丝波动，但又马上恢复了一片沉寂。
这番变化忙着翻出钱匣子的赵默没看到，倒是被眼尖的赵军看了个正着。他撇撇嘴，瞪了这么多天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的三娃一眼，忿忿地掀门帘出去。
赵默把揣着的五千块钱压在钱匣子底下的存折里，用手按了按才小心翼翼地盖上匣子，把木匣子塞回衣柜底下。今天去银行的时候晚了点，银行里的人已经下班了，他准备明天上午再去把钱都存起来，家里留一千块钱就足够用了。
屋外传来赵军的声音：“哥，这西红柿是你买的？”
听到他的声音，赵默连忙走出去，就看到赵军手里摆弄着装西红柿的塑料袋，眉头紧紧皱着。看到赵默出来，他抬头看了赵默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看袋子里红彤彤水灵灵的大柿子，小声说着：“买这个干嘛，挺贵的……”
“不贵，才几块钱。”赵默笑呵呵地把袋子从他手里提出来，“今个下午的时候我去把那五千块钱领回来了。你去把饭桌摆上，大哥给你们炒个鸡蛋吃。”
看着赵默利落地洗柿子、切柿子、打鸡蛋，赵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一扭身去搬饭桌端米饭。
这顿晚饭吃得哥仨儿都肚皮溜圆。赵默做菜的手艺一般，只有一个炒鸡蛋是他最拿手的，鸡蛋到了他手里，甭管怎么炒、用什么炒，做出来都特别好吃。
一大盘的西红柿炒鸡蛋被三个人吃个精光，连三娃都自己拿小勺子舀了不少鸡蛋塞嘴里，虽然表情上看不出变化来，但是看他比平时快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他吃的正欢。
第21章
晚饭过后，赵军又去了西屋里学习，赵默则坐在炕沿边上，怀里抱着三娃，拿手掌轻轻地给他揉肚子。
三娃的小身子本来就干巴巴的瘦，这样一看吃得滚圆的小肚子就更加明显了。今天晚饭三娃不仅喝了一小碗大米粥，还吃了小半碗米饭，炒鸡蛋也没少吃。赵默看他难得胃口好，自然是想吃多少就给盛什么，结果吃完饭一看孩子的肚子都凸起来了。
赵军在旁边看得直乐，摸了好几把他的圆肚子才走。看三娃表情没什么不对劲，问他肚子疼不疼也一声不吭，赵默没办法了，只好收拾完灶间就赶紧抱着他给他揉肚子。
挺着一个圆肚皮的三娃静静坐在赵默怀里，面无表情，浑身却散发着冷气。如果赵默此时低下头来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看似木然冰冷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恼怒。
渐渐地，三娃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软软偎进赵默怀里。赵默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渐渐变软，心里也软成一片，贴在臌胀小肚皮上的手掌动作更加轻柔。三娃被揉得舒服，大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竟然勾起一丝享受的弧度来。
正当屋里的气氛十分温暖而惬意的时候，赵默和赵军期待了好几天的高老师终于上门来家访了。
高老师是个温柔漂亮有气质的女性，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整个人往那一站，就自然而然地让人感觉到她的知性美。她化着淡妆，眉毛细细长长的，穿着一身黑色套裙，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
赵默开了门就赶忙把她让进屋，又忙叨叨地给她倒了杯热水。赵军站在一旁，样子十分乖巧恭顺。
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半大小伙子紧张忙乱的样子，高秀云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很温和：“行了小默，你不要忙了。我就是来你家坐坐，看看你们兄弟三个过的怎么样。”
“嗯，我不忙、不忙。”赵默站在边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着好了。他以前都是在去赵军学校的老师办公室里见到的高老师，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他们家里来。
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了，赵默只好把放在炕沿边上的水杯又往高老师那边推了推，说：“高老师，您喝水。”
高秀云拿起水杯捧在手里，温和地引着赵默说了半晌家常话，这才让赵默不再紧张的手足无措。看到自己大哥总算是恢复正常状态了，一旁的赵军也松了一口气。
只有被赵默强行塞进被窝里的三娃一脸阴沉连木然呆板的面无表情都掩不住。他合上眼皮，掩住眸子里狠戾的杀意。被子遮掩下的小手挪到肚皮上揉揉，结果根本就没有刚刚那种舒服的感觉，三娃顿时把一口小牙咬的嘎吱直响。
怕吵醒炕上睡着的孩子，高秀云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也没有拉着赵默多聊，见他放松下来了就说出了自己今天的来意：“小默，小军要跳级的事，你怎么看？”
赵默抬眼就看到二弟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只好说道：“军子聪明，能跳级，他自己也想跳，我倒是没啥可不同意的。倒是高老师您的想法呢？我们俩都听您的。”
“怎么能都听我的呢！”高秀云抿着嘴直笑，把手里的水杯放下，“我只能给你们提提意见，最后的主意还得你这个当大哥的拿。”
“不、不，这事您说了算。”赵默连忙说道。赵军也在旁边附和着连连点头。
见赵默一脸的诚恳，高秀云想了想，也就没再继续客气，而是把自己的看法分析给他们听：“小军这孩子聪明又肯学，跳级确实没问题。不过原本我是不太赞同他跳级的，毕竟初二这一年很重要，正是打实基础的一年。”她顿了顿，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赵军，眼神里有着一名优秀教师特有的严厉。
赵军被班主任这一眼扫得缩缩脖子，忍不住把视线移开，不敢去看高秀云的脸。
“但是学校前阵子通知我，让我下半年开始带初三的两个班。小军如果跳级的话，我就能继续带他，也能多照顾他点。”如果她不继续当赵军的班主任的话，平时给他开小灶之类的照顾就不方便了。
赵默脑袋还没转过个儿来，赵军倒是先听明白了，给一脸迷茫的大哥解释：“高老师的意思说，只有我能踏实学习，就同意我跳级。”
“哦……”赵默恍然大悟，看向一脸笑意的高秀云，摸摸后脑勺，“既然高老师您也同意，那就让军子后半年直接上初三吧。不过他学校那边怎么办？我要去学校一趟吗？”
高秀云摇摇头，说道：“这倒不用，学校那里我来帮你说。这次期末考试我会安排小军参加初二升初三的考试，只要他能考出年级前五十，跳级的事就没问题了。”
赵军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考年级前十。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赵默心里顿时有底了，高老师却对他好好训话了一番，反复告诫他不能骄傲自满。
说完这事以后，高秀云又坐了十几分钟，关心地询问着赵默家里的情况，听说赵鹏的脑袋磕破了，还特地站在炕沿边上小心查看了一下躺着的三娃脑袋上的伤口。
最后看时间有点晚了，高秀云才说要走。赵默和赵军送她出门，看着她骑着小摩托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屋。
赵默进屋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个满满登登的大塑料食品袋，是高老师临走时从车筐里拿出来塞赵默手里的。
他把分量不轻的塑料袋放在灶台上，后边插好门的赵军凑上来，打开塑料袋一看，满满一袋子都是白白胖胖的饺子。饺子是煮熟了又放在冰柜里冻过的，还带着冰碴，这样的饺子吃起来只要用滚水重新过一遍或者搁锅里蒸蒸就行，放在阴凉处还不容易坏，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看着这袋子饺子，赵军咽了咽口水，又摸摸鼓起来的肚子，有点后悔晚饭吃太撑了。他们家上次吃饺子还是过年的时候，到现在已经半年没尝过饺子味儿了。
“高老师对咱们实在是太好了。”赵默念叨着，把袋子系好，放在堂屋角落的碗橱里，准备留着明天就煮给弟弟们吃。
赵军眼巴巴地看着大哥把饺子收起来，摸着肚子转身进了西屋。现在还不到九点半，他还能再看会书。
看到赵军蔫巴巴的钻进西屋里，赵默裂开嘴乐了半天。他知道二弟最爱吃的就是饺子，可惜家里没条件，自己也不会包，平时一顿也吃不上。看这样子，他估计赵军今天晚上睡觉都得惦记着碗橱里的饺子。
眉开眼笑的赵默拐进东屋里，看到炕上躺着的三娃睡的正香，他忍不住凑过去，低头在白嫩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抬起头后，他乐滋滋地轻声说了句：“三娃乖，明天大哥给你煮饺子吃！”
看着三娃安安静静的睡相，又想到刚刚军子蔫巴巴的样子，他满心满眼的欢喜。两个弟弟都这么招人稀罕，他受多少苦挨多少累都值了！
赵默笑得见牙不见眼，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刚刚他亲下去的时候三娃嘴唇紧紧抿起，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下。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赵默今天晚上学习第四幅图上的动作时效率也很高。第四幅图上的小人做的动作比前几幅都简单，应该是一个过渡动作，所以赵默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能流畅地做出来了。
在赵军过来睡觉之前，他抓紧时间把剩余的精力都消耗光，把第一到四幅图上的动作连起来做了四遍。做完以后，他浑身都暖融融的，手脚还微微有点发痒，右手腕上的尖牙印记里流出一股暖流，和从手心脚心、头顶钻进来的清凉气息汇合，一起在他的全身上下流来流去，过了几秒钟才消失。
这个晚上，躺在同一个炕上的兄弟三个都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好梦。赵军梦里的饺子堆成山，他从山脚一路吃到山顶；赵默梦里的自己一只手臂举起一辆大卡车，三娃和军子都在旁边满脸崇拜地看着他；至于顶着三娃的名字的符牙，他的梦里总有一条软软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最后被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匝巴匝巴吃得倍儿香……
第22章
日子平静无波地过着，一晃到了七月十一号。这天是赵军期末考试的日子，一大早起来赵默就给他下了一碗面条，面里面放着两个荷包蛋，还有一根火腿肠。
他看着赵军吃完才去忙活着准备早上出摊卖煎饼果子要用的东西，嘴上还不住念叨着要赵军考试不要紧张之类的话。
晚上赵默特地早点收摊，去菜市场转了一圈，拎回来一塑料袋的菜和两斤肥肉。算起来家里两个弟弟已经快一个月没尝到肉味了，尤其是三娃，现在是越来越能吃了，以前只能喝小半碗粥，现在每顿能吃一整碗米饭。
他现在力气大，干多少活都不怕累，前阵子抓着早上起来的空当把后院收拾出来了。空瓶子都装个面袋子里带出去卖掉，杂物都归拢到一块放不碍事的角落里，厕所的粪坑掏了就是现成的肥料。
就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他就把后院的地都平整好了。现在种黄瓜豆角的节气已经过了，他就买了点萝卜和白菜籽种上，过两天还准备种上一畦葱。忙完以后练上几遍已经学会的图上的动作，整个人都精气神儿十足，腰不酸胳膊不疼，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等过阵子他们就可以吃上自己家种的菜了。赵军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去后院给菜浇水之类的活干得比赵默还勤快。
晚饭依旧是大米饭，菜是一盘青菜炒油渣。除了蒸米饭和下面条，赵默就只会烙大饼，连包饺子都不会。以前他们妈妈在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给他们做顿豆角面、菜盒子、两米粥之类的吃，可惜赵默以前从来没注意学过，现在自己也鼓捣不出来。
他把两斤肥肉都炸了油，剩下的油渣子可香了，既好吃又解馋，整整一盘子油渣还没有端上桌就被赵军和三娃吃了个底朝天。
现在的三娃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自己动手扒饭夹菜，碰到偶尔赵默炒鸡蛋的时候夹菜的动作比赵军都快。就是他平时整天盘腿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下炕。赵默怕他一直坐在炕上不动会长褥疮，每天只要在家的时候就会把他抱起来，要么把他放地下握着小手领着走一圈，要么直接抱着他出去走上一圈。
有的时候晚上吃饭比较早，吃完饭天还没有完全黑，赵默就会领着三娃出去街上转一圈。三娃长得白嫩可爱，就算是面无表情眼神沉寂无波也招人稀罕，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背心裤衩，小手被赵默牵在手里，往外一走绝对是整条街上最打眼的小孩子。
渐渐地街坊左右也都知道了赵家的老三赵鹏脑袋好了，说起三娃子也没人再说是个傻子这样的话了。胖婶儿现在老稀罕三娃了，不用赵默打招呼就会主动帮着照看自己一个人在家的三娃，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逗三娃说话和笑，可惜从来没有成功过。她家两个孩子，个顶个的五大三粗，家里的大人孩子都是膀大腰圆的，也难怪她会这么喜欢三娃。
吃饭的时候，赵默一边吃饭一边不厌其烦地询问赵军考试考的怎么样，赵军端着饭碗拍胸脯说考试的时候发挥很好，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紧张了。
因为这件事，赵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二弟身上，没注意到三娃拿着小勺子捣了半天米饭，都快把碗里的米饭捣成稀烂一团了。最后，再也无法忍耐赵默忽视自己的三娃爆发，面无表情地小手一个用力，成功把饭碗戳翻了。
赵默被吓了一跳，赶紧查看三娃有没有被烫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都没事才放心，这才赶忙收拾洒了半桌子的米饭。他给三娃重新盛一碗米饭，哄着他拿小勺子舀着吃，然后把捡起来的米饭都收进自己碗里，一点也没浪费地都吃了。
看着赵默吃着自己碗里盛过的米饭，眼睛时不时看向自己，这下子三娃满意了。他木着脸舀起一勺油渣塞进嘴里，嗯，味道不错。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尽管刚考完期末考试，赵军还是一点也不松懈，收拾完就自己钻进了西屋里。他跟高老师借来了初三的课本，准备把初二课程再巩固一下就开始预习初三的课程。
三娃早早地被赵默塞进了被窝里，在他看来，小孩子就要多吃多睡才能长得壮，基本上每天吃完饭没一会儿就会哄着三娃睡觉。现在三娃除了不说话，其他方面都看不出来像个傻子了，就是长得瘦瘦小小，一点也不像是六岁的大孩子。
等三娃睡着，赵默就轻手轻脚地爬下炕，开始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默已经学会了三十六幅图中的前九幅图，现在正在学的是第十幅。这幅图上整体是一个跨跃的动作，在他脑袋中那幅图里的小人飞身跃起，身体舒展手臂张开，两条腿和腰背形成了一个优美而充满张力的弧度，光是看着就让赵默一阵目眩神迷。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赵默的身体早已经练开了，柔软、柔韧，不比那些从小就学习舞蹈的孩子差。他的胳膊和腿上的线条也越来越优美，虽然手脚上还有着长期劳作留下的老茧，但是皮肤变得细腻光滑，比以前干燥粗糙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