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修为本就不及血屠,此时再一分神,立时被对方抓住破绽,黑幡重重击上左肩,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声,左臂瞬间软绵绵的垂了下去,显然整块肩骨都被击碎了。
清霄神情丝毫未变,仿佛那一击是落在了别人身上,只是面色更苍白了几分,几乎显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如此一来,清霄的战力自然大打折扣,血屠却趁此良机加大攻势,胜利的天平渐渐向这魔君一方倾斜。
只是还未等到清霄落败,昭烈云五人却首先支撑不住,眼看这面情势危急,清霄问道斩下,向贺源发出雷霆一击,就在这一瞬间,他背后空门大露,只听见几人焦急的喊声,后方就传来了一股恐怖的吸力,天地间飞沙走石,狂风四起,他只感到一条手臂缠上了腰间,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24.浮生(一)
他从混沌中醒来时,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自己身上穿着质地精良的素缎中衣,摸上去是冰凉而顺滑的质感,身下的乌木雕花大床纹饰精美,其上祥云瑞兽,栩栩如生。 再看房内装饰,无论是墙上悬挂的雪霁寒梅图,抑或摆放的描金荟山瓶,富贵中透出清雅,其余物件,也都放置的恰到好处,既凸显出了本身的特点,搭配起来又毫不突兀。
显而易见,此间主人不仅出身高门,品味也是不凡,当是世家公卿之后,才能有如此底蕴。
可是看着周围一切,他却只有茫然:我...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一团迷雾被层层拨开,一个名字隐隐浮现在他心底。对了,我是叫做昭烈云。
一想起自己的名字,他的思维瞬间清晰了许多,只是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却仍然没有头绪。 他刚起身,想要四处看看,也好想起更多东西,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从外头进来了一个端着水盆的丫鬟。
那丫鬟穿着齐胸襦裙,容貌秀美,看见昭烈云不由惊呼一声,急忙放下水盆,过来扶住他:“大公子怎么起来了,您头上的伤还没好,应该多多休息才是。”
听她这么一说,昭烈云这才感觉到隐隐的疼痛,伸手一摸,头上果然还缠着一圈绷带,他下意识的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丫鬟惊讶道:“您不记得了?前些日子您和威远侯家的四少一起去城北打猎,结果不慎坠马,这才受了伤,宫里的太医嘱咐了要好生静养呢。”
“原来...是这样。”昭烈云喃喃道,随即像是下定决心,对那丫鬟道:“其实我这一伤,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眼下竟如在梦中一般。”
那丫鬟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玩笑模样,小心翼翼问道:“那、那您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昭烈云沉默半晌,“我只记得我名昭烈云,除此以外,再无印象了。”
那丫鬟怔怔的望着他,良久连声音都抖了起来,“您且等等,”她转头冲门外喊道:“晴雪,快去请夫人前来!”
不一会儿,一名气质高雅的中年美妇就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昭烈云面前,还未说话就先红了眼圈,抚摸着他头上的伤口就哽咽了起来:“云儿,你可别吓为娘,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昭烈云摇了摇头,随即迟疑着问道:“这位夫人,你说你是我娘?”
那美妇一听,整个身子都晃了几晃,周围的丫鬟忙扶住她,之前端着水盆的那个显然在丫鬟们中极有脸面,凑上去担忧道:“夫人,您没事吧?”
“不用管我,”那美妇无力的摆了摆手,“烟蓝,你赶紧把王太医请来给云儿看一看,再将此事禀告给侯爷。”
烟蓝应声退下,美妇握住昭烈云的手,已是泪盈于睫:“我苦命的云儿,不过是出去打猎,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样子”
丫鬟们忙劝她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伤,昭烈云眼看着这美妇哭的梨花带雨,却总感到一种淡淡的违和,这违和正像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与这些人隔在了两面。
没多久,这些人口中的侯爷与王太医就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被称为侯爷的那人年近不惑,但保养的极好,不仅看不到几条皱纹,身形也是高大挺拔,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昭烈云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英俊轮廓,那美妇捏了捏昭烈云的掌心,低声道:“云儿,快叫爹啊。”
他感到别扭极了,那个字在舌尖徘徊了半晌也没有吐出,最终还是用了另一个疏远些的称呼:“父亲。”
侯爷神情复杂,目光紧紧盯着昭烈云,半晌转头询问正给他诊脉的老者:“王太医,犬子如今这般到底是何情况?”
王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语气不紧不慢:“侯爷和夫人不必担忧,大公子只是因为坠马,头颅内产生淤血,这才忘记了许多事情。只要好好调养,等到淤血散去,这症状自然也就消失了。”
美妇紧张的问道:“那我儿何时能够痊愈?”
“这——”王太医顿了顿,随即摇头道:“老夫也说不出准确的期限,但夫人可以多与大公子说些熟悉的事情,也许就可以早日唤起大公子的记忆了。”
那夫人呜呜哭了起来,“怎么偏生是我的云儿遇上了这种事情,好好的一个人,现在成了这种状况,今后可如何是好”
“好了,”侯爷低声斥道,“你身为镇北侯夫人,一府主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烟蓝,你替本侯送送王太医。”
王太医拱手道:“侯爷多礼了,老夫再给大公子开些调养的方子,便请烟蓝姑娘一并取来,按时给大公子服用。”
等送走了王太医,镇北侯在屋内踱来踱去,看见夫人又在抹泪,昭烈云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怒气顿生,指着美妇骂道:“你看你养的好儿子,不过是出去打了趟猎,就能把脑子摔坏,说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嘲笑,只当我镇北侯府后继无人,养出了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侯夫人眼泪都逼了回去,气道:“哪有人像侯爷这般糟践自己的儿子,云儿何德何能就能被称作纨绔,他也不是摔坏了脑子,只不过是暂时失去了记忆,等多说些熟悉的事情,自然就能想起了!”
镇北侯冷笑道:“就是你一直惯着他,才会有今日之事。慈母多败儿,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
“他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就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侯爷,他也是你的儿子,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心疼?”
被她的目光一看,镇北侯的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夫人,我这也是为烈云好,他再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下去,今后又如何能支撑起侯府?你难道想让他日后落魄不堪,只能看别人的眼色过活?”
镇北侯素来内敛,如此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实属首次,侯夫人也被镇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母亲慈爱,父亲又如此用心良苦,按理说来,身为人子当极其感动才是,可昭烈云看着眼前情景,不知为何,心中的隔阂感却愈发明显了。
他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了两部分,身体安静的顺从镇北侯的安排,而灵魂却漂浮在半空,冷冷的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从镇北侯那里,昭烈云得知,如今是大雍恒帝在位,年号弘仁。恒帝是先皇第二子,生母乃先孝昭文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嫡子继位。
而镇北侯府,正是显赫的百年世家,先祖以军功封侯,世袭罔替,几代经营下来,威望极高,三十万定北军中,竟有二十余万归在镇北侯麾下。
本代镇北侯昭楚楼同时还领着毅勇将军之位,少年时起就在军中磨炼,后娶河东大族花氏女明凰为妻,得子昭烈云,由此卸职返京,即便如此,昭家仍有数人留在边关,对定北军的掌控不容小觑。
在昭烈云降生之初,众人均以为虎父无犬子,昭楚楼的儿必然也会像他父亲那般,少年即有勇名,之后执掌定北军,立下赫赫战功,将侯府的荣耀延续下去。
谁知随着昭烈云长大,这将门之后竟与他的父祖完全不同,对政途军功之类毫无兴趣,每日只与京中的一些世家子弟打猎饮酒,好不惬意。大雍的不少世家家主都在感叹,镇北侯府的败落,恐怕就在眼前了。
昭烈云安静的听着自己的过去,从出生,成长,再到坠马受伤,一切都有根有据,听上去毫无破绽,显得如此真实可信,但不知为何,他心中违和更甚,总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可是他找不到不对劲的根源,听了他们的叙说之后,再回想时,顿时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大脑,在里面翻腾搅动,痛到极致,他甚至将指甲深深抠进床板,十个指头鲜血直流,吓得镇北侯夫人泪水涟涟,只叫他不要再想。
折腾了一天,等到终于能躺在床上休息时,昭烈云只感到身心俱疲。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就像在茫茫大海里随波漂流的小船,没有方向,也不知道最终会到达何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模糊起来,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看见了一道修长的背影,乌木般的黑发被束在檀木珠冠之中,神姿清越,风仪湛然。
昭烈云想要追上那个人,可对方渐行渐远,眼看就要消失在薄雾之中,他心中一急,大步奔出,终于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张口唤道:“清霄”
与此同时,朔星殿内,一人猛然惊醒,起身而坐,外间进来一名身材瘦高的太监,恭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掌灯。”那人平静说道。
烛火明灭,映出的一张容颜完美无瑕,长眉斜飞入鬓,水墨凤目,工笔精描也难以绘出神韵万一;鼻梁挺如远山,蕴含川泽之秀,唇色极淡,然线条异常优美,让人无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素色的梨花。
25.浮生(二)
翌日,天还未亮,随着朔星殿主人的转醒,便有一列宫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
恒帝此时只着素色中衣,乌发披散,冲淡了几分冰寒的气息,连往日里完美到凛然的轮廓也柔和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正如一块暖玉雕成,直教人移不开眼。
朔星殿大总管张德胜略一示意,四名宫女依次上前,分别伺候着洗漱,又有一人捧来朝靴为恒帝穿上。
之后就是冕服,恒帝站在屏风之后,双臂微展,中衣帖服在身上,露出的线条流畅优美之极。待穿好玄色上衣与朱色下裳,又有宫人取来冕冠,两侧迤逦的允耳愈发衬得耳垂晶莹如玉。
冕冠前方垂下的旒珠遮住了恒帝容颜,只能依稀看到一双幽深凤目,像是掬起的一抹寒潭,冷沁入骨。
等恒帝在仪仗的簇拥下来到天枢殿时,群臣齐聚,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这人间帝王霎时的威仪,竟盖过了天上的神明,如日灼灼,不可逼视。
待坐上龙椅,阶下群臣开始上奏事宜,肃穆安静的大殿中这才有了些许声音。
近日朝堂上并无大事,臣子们就又开始老生常谈,关心起了恒帝的终身大事。
一人奏道:“陛下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但中宫犹自虚位,此非国之幸事,还望陛下早做
决断,也好安定后宫。
通常皇子在十八岁前后就会成亲,而恒帝如今已二十二岁,尚未成婚的确是颇为奇怪。
实则这其中还牵涉到一桩往事。恒帝还是太子时,先帝也曾为他指过婚,挑选的是平南伯的嫡长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位平南伯小姐连嫁衣都绣好了,谁知在距离婚期只有一个月的时候,传来了未来太子妃失足落水的消息,人当场就就不回来了。
一次还可以说是偶然,可第二次指了昌平大长公主的孙女黎阳县主,也在上香的途中出了意外,车轮在半道上突然碎裂,连人带马车一起坠入悬崖,当真是尸骨无存,昌平大长公主闻讯,当即就昏了过去。这时众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虽然不敢当面明说,但在私底下,不少人都认为恒帝是个克妻命。
大长公主论起辈分还是先帝的姑姑,碍着她的情面,也不可能立马就给恒帝指另一门亲事,没多久,先帝的身体就急剧恶化,也就再没有精力去给儿子指婚了。只是他不开口,恒帝生母孝昭文皇后又早逝,后宫里头位分最高的也就是贵妃,哪里又有资格决定一国储君的婚事。
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之后先帝驾崩,恒帝即位,直到如今也没能解决。
现在有人将问题提了出来,群臣也犯了难,后位虽好,也得有命消受,敢试试自家女儿究竟命有多硬的毕竟还是少数,但这人说的也在理,后位空悬到底不是个事,总让太妃协理后宫也非长久之计,此事的确是到了亟待解决的时候。
这时,就听恒帝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此言甚是。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别人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只是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身份既高,年龄上也能相配的人选,不由抬眼望向玉阶之上,恒帝右肘撑在御座上,珠玉缀成的冕旒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了线条昳丽的下颔,以及素色淡薄的唇瓣。
他不曾说出一句话,甚至姿态也不甚端肃,然而仅仅只是俯视着下方,就给群臣带来了莫大的压力,那些见不得人的盘算就像积雪融化,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淡漠的目光之中。
气氛一时凝滞,良久,一人手持笏板,出列朗声言道:“陛下,臣有一人选,不知可否。”
“哦?陈卿不妨明言,也好让诸位臣工共同商讨。”
此人道:“陛下,臣要说的,正是陛下的母家淮阳褚氏的嫡三小姐。褚小姐出身世家,素有贤淑之名,与陛下又有表亲之谊,可当国母之位。”
褚三小姐倒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淮阳褚氏是百年世族不说,其父文采精华,为当世文人之首,又是先孝昭文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身份就不比寻常。况且她素有美誉,时人赞其“质如蕙兰”,褚女品性,可见一斑。
恒帝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敲击着御座:“诸卿以为如何?”
他仅仅问了一句,众臣从他面上看不出喜怒,也猜不到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确实找不到比褚三小姐更加合适的人选,索性不再乱猜,只齐声说道:“臣等并无异议。”
“既然如此,”恒帝一言拍板,“令钦天监择一吉日,迎褚氏女为后。”
另一边,镇北侯府中,昭烈云醒来之时,忆起昨夜的梦境,心中疑惑不已。
那个名叫清霄的人到底是谁?在镇北侯告诉自己的过去中,并无此人的一丝痕迹,但昭烈云很确定,他绝不是自己臆想出的存在。在以为自己再也追不上他的时候,心中铺天盖地的绝望早已清清楚楚的证明,那人对自己很重要,是即使在梦中失去也会痛彻心扉的存在。
昭烈云出神的想着,连烟蓝进入房内也不曾发觉。
“大公子!”
昭烈云被骤然惊醒,面色顷刻间就冷淡了下来:“何事?”
烟蓝看出他心情不悦,翼翼道:“卫四少来探望您了,此刻就在门外。”
昭烈云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卫四少是何许人也。卫四是忠勇侯之子,镇北侯府与忠勇侯府是多年世交,两人打小就认识,交情好的能同穿一条裤子。这次昭烈云受伤,正是因为和卫四一起到城外打猎,所骑之马不知受了何种刺激,发起狂来,这才把他甩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名穿着富贵的青年毫不客气径直走了进来,绕着他打量了几圈,摇头啧啧叹道:“我说烈云,我们俩是什么交情,之前的十几年我进你这儿可从来没通报过,可今儿是怎么了,你的丫头还非得先知会你一声才肯让我进来。你不是受了一次伤就不认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