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赤裸的女人,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说,我要不要在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上划上几道,好让你看起来顺眼些呢。”
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寒素哪里还敢把他的话当成玩笑,惊恐万状的往后缩了缩,“别、别……”
血屠毫无所动,只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寒素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眼泪“哗”地就落了下来,呜咽道:“求求你,我也是不得已才会这么做的,季师兄修为比我高,他又是掌门之子,他威胁我要按他说的去做,我又能又什么办法……”
血屠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女人,嗤笑一声,随手把犹有血迹的长剑仍在了地下,“你还不配让我动手。”
做完这一切之后,血屠大步离开,半途上取出那根梅花簪,毫无留恋的将它扔了出去。
那根之前还被小心翼翼珍惜着的梅花簪孤零零躺在了地上,没多久就被灰尘覆盖,彻底被遗忘了。
血屠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和往常一样,该修炼修炼,该休息休息,没有丝毫不安,就好像那个一剑斩断季同子孙根的人并不是他一样。他心里坦然的很,此事是季同挑起在先,想要将他打落到尘埃里,如今他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第二天一大早,执法堂的人就找上门来,领头的钱长老看着血屠,深深的叹了口气:“师侄,想必你也知道老道此来是为了什么,师侄也别让我们为难,还是安安分分的到刑堂去吧。”
血屠丝毫不见慌乱,镇定的很,“师叔放心,师侄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我跟着你们去便是。”
等到了刑堂,天微派掌门和几位长老已赫然在列,一个个面色都严肃的很。
血屠心底冷笑,面上却半分不显,仍像平时那样恭敬的行了礼。可自从他一出现,整个气氛就凝滞了起来,平日那些长老见了他,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还带着一丝笑容,现下尤以掌门为甚,一个赛一个的沉郁。
季掌门的目光早已刀子似的扎了过来,他只有季同一个儿子,平日里虽还碍著名声,不敢过于偏袒,可眼下儿子被都人断了子孙根,他要再忍的下去那就是圣人了。
他当即喝到:“段怀卿,你无故打伤同门,败坏我天微门风,若是主动认罪,尚可从轻处罚,否则本座便将你逐出门墙,定不容恕!”
他问也不问,当下就给血屠定了罪名,私心里反倒希望对方拒不认罪,等对方被逐出天微,他便可抛开最后一丝顾忌,让此人生不如死。
血屠却不急着脱罪,只是冷笑一声,玩味的念出一词:“无故?敢问掌门可知无故是何解释?令郎私底下做了什么,弟子就不信掌门真的完全不知。这般情况下还能说出无故二字,倒真是让弟子佩服。”
血屠这般赤裸裸的嘲讽直让季掌门面皮发红,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了什么,心里也有一份恼怒,想要算计别人还露了行径,反倒被对方给教训了一番。只是那到底是他的儿子,伤到的又是那种地方,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定然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付出代价。
“便是季同行事有什么不妥,你也不该下次辣手,竟然把、把……”季掌门到底是难以启齿,只得含糊过去,“足见你心狠手辣,没有半分同门之谊,我天微派乃是堂堂玄门正道,又怎么能容得下你这种恶徒!”
他虽说的含糊,但在场的长老哪个不是人精,又从各自的渠道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哪里不知季同伤到的是何处。
只是血屠的师父已然羽化,他在门中没了靠山,自身又眼看着结婴无望,这些长老又怎么会因为他开罪季掌门,当下顺着季掌门的意思,直接将其中曲折忽略过去,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批判起血屠来。
“此子如此毒辣,就是此次从轻处置,日后也会败坏我天微名声,掌门还是将他逐出派中为好。”
“正是正是,他若继续留在派中,日后不知又会有哪些弟子遭殃,合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我天微派又怎能容下如此恶徒!”
……
血屠冷眼看着这些长老激愤的样子,仿佛他伤到的不是季掌门的儿子,而是他们的儿子一样,几乎要笑出声来。
何等可笑,堂堂玄门大派,千年累世的宗门,身居高位之人竟然全是这样的嘴脸,趋炎附势,歪曲事实,血屠只觉滑稽之极,全天下最可笑的事也莫过如此。
一直蛰伏在心底的一丝黑暗迅速扩大,仿佛一只永不餍足的饕餮巨兽,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血屠感到自身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抛弃了那些无用的东西,变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而前方端坐那些面目可憎之人,仍在喋喋不休的数落血屠的罪行,对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
血屠忽而感到了莫名的愉悦,他望着那些小丑一样的人,深深低下了头颅:“弟子愿意接受惩罚,只求能够继续留在派中。”
他话音刚落,大堂上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气氛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向来桀骜不驯的血屠会如此干脆的认罪,甚至还如此低声下气的示弱。
只是季掌门说出的话言犹在耳,若是血屠认罪,便从轻处置。
季掌门心中暗恨,只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好推翻自己之前所说,只阴冷的盯着他,“既然师侄认错,那便明日在刑堂领三百棘生鞭,当众行刑,以示惩戒。”
这棘生鞭之刑自有玄机,鞭上长满倒刺,由执鞭之人灌注灵力,若是此人将全身灵力尽数注入,这本来就凶险的刑罚就会变成催命之符。
其他长老心里也明镜似的,但谁又会替血屠出头,便都默认了此事,不曾听见一声异议。
血屠毫不反抗的被刑堂的弟子带进了监牢之中,只是嘴角勾起了一丝隐秘的笑意。
等到月上中天,原本一直在监牢中假寐的血屠猛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了一抹血色的流光。
他平平伸出五指,做出一个牵引的动作,守在门外的弟子就浑身一颤,随着血屠的动作僵硬的转过身来,眼中已然失去了神采。
血屠随心所欲的操控着他,这已经变成傀儡的弟子听了他的吩咐,几个起落消失在门外。
没过多久,东南方就出现了冲天的魔气,整个天微派都被惊动了,血屠满意的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轻轻一挣,手腕上禁锢灵力的镣铐就脱落下去。
他走出门外,迎面而来的弟子看见他,面上都露出惊恐的色彩,血屠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意,五指成钩,瞬间就掏出了对方的心脏。
那鲜红的物体仿佛还在掌中跳动,温热的液体喷洒出来,血屠享受般的眯起眼,深嗅着空气中那令人愉快的血腥。
他一路杀过去,高阶修士都被方才的魔气吸引过去,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季掌门最早赶来,看着浑身浴血,犹如魔神的血屠,心中又惊又怒:“段怀卿!你竟然自甘堕落,坠入魔道,如此,本座也留你不得!”
他含怒出手,雷霆一击之下,本以为身为金丹修士的血屠必然抵挡不住,谁知对方面色诡异,忽然长笑一声,“掌门,不如也尝尝魔修元婴劫的滋味!”
血屠话音刚落,季掌门便如遭重击,无数尖利刺耳的魔音直直刺入脑海,他浑身一震,彻底失去了意识。
38.相遇
在那一晚的交战中,天微派死伤惨重。
光是金丹弟子就有数十人丧命,更别提那些筑基期和练气期的弟子了。就连季掌门也被伤了根基,终身修为难以寸进。
本来仅凭血屠一人是很难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但就在他入魔的那一刻,困扰他许久的瓶颈蓦然松动,阻隔在金丹期与元婴期之间的那层屏障也就水到渠成的开始消融。
眼看着元婴劫就要到来,血屠却生生压制住修为,停留在与元婴仅有一线之隔的地方,耐心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夜晚是人的警惕性最弱的时候,即便对修士也是如此,他再以看守的弟子作为傀儡,灌注魔气,顺利的用这傀儡引走了大部分的高阶修士。
而剩下的那些金丹筑基之流,又怎会是他一合之敌。
季掌门虽说是积年的元婴修士,可他在魔修的元婴劫面前,照样是束手无策。须知道修与魔修不同,道修渡的是天雷劫,而魔修往往是心魔劫,更加防不胜防,稍有疏忽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在看到季掌门的那一刻,血屠猛然放开了对修为的压制,心魔劫也紧随其后,两人之间不过相隔数尺,季掌门自然也被心魔劫所影响。
越是道心不纯之人,被心魔劫影响就越深,季掌门之前能做出徇私之事来,道心如何,也可想而知,哪里又能抵挡的住,当即魔气入体,虽然性命无虞,但一身修为付诸东流,算是彻底绝了追寻大道的希望。
这样一来,他自然也就不能继续担当天微派的掌门了,派中另选了一位长老接替掌门之位,只是依然恨血屠入骨,无他,门中的有生力量几乎被血屠屠戮一空,精英弟子也十不存一,便是任何一人在此时坐上天微派掌门之位,恐怕都无法安寝。
天微派也因此元气大伤,本来与上玄宗尚有一争之力,可现在,几乎事事都要看对方的脸色,连采薇宫也能踩上一脚,这让天微派如何不恨。
自此,双方算是结下了不解之仇,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只是血屠叛门而出之后,行踪飘忽,此时人才凋敝的天微派也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击杀血屠,这才没有闹出更多的事来。
后来,段怀卿便以血屠之名,在齐州开宗立派,创立血炼门,招揽了大批穷凶极恶的魔修,一时气焰之盛,连圣衍宗也多有不及。
转眼七百年过去,天微派总算勉强恢复了元气,只是这时派中的年轻一辈多半是没有过那个血色之夜的,或有知情之人又多半对此讳莫如深,加之血屠久不出手,已显出沉寂之象,齐州又远离天微派的势力范围,双方这才不曾再生龃龉。
这时的血屠也早已不是八百年前那个初入魔道的小辈,如今他已然突破到元婴后期,成了赫赫有名的一位魔君。
这日,血屠正打算前往千凌山捕捉一头高阶妖兽,魔修向来随心所欲,血屠也不例外,想到便要实行,也不拖延,即刻就动身前去。
千凌山虽与青芒山并称两大妖山,但与后者却大为不同。青芒山上终年有瘴气环绕,尚未进入便让人心生惧意,许多修士因此打了退堂鼓,虽然并无所获,但好歹抱住了性命。可千凌山却恰恰相反。
这山海界的另一大妖山中有漓水穿流而过,山上郁郁葱葱,翠色满目,当真称得上是山明水秀,恍如仙境。可其中凶险,比之青芒山却丝毫不弱,甚至还犹有过之,毕竟青芒山之显,形而于外,在未入之前就让人心生警惕,而千凌山往往在心神松懈之时,无声无息的夺人性命。
但这凶险对元婴修士来说自然不值一提,血屠从齐州而来,两个时辰便到了千凌山,这魔君神态悠然,恍如闲庭散步,可所过之处,一众妖兽无不匍匐在地,在元婴大能强大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血屠顿感无趣,这种毫无悍勇,几与家畜无异的妖兽他压根就不屑收服,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径直往千凌山深处而去。
这时正是三月,初春微淡的阳光显出近乎透明的色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不远处就是淙淙流淌的漓水,岸边生长着一处风姿秀丽的桃林,桃花方绽,远远看去,如同一片旖旎的轻雾。间或有凉风而过,便见落英缤纷,偶尔有落花飘零到水中,愈发衬得那桃花轻盈可爱,也更显出漓水的清碧澄澈来。
此情此景,就连血屠这魔君也感到心神惬意,放松了不少,连脚步也缓和下来,顺着漓水往上游而去。
只是才行不久,血屠忽地心生感应,随即停下了脚步。
清澈的漓水中,赫然出现了一名白衣少年。
远山似的眉,工笔绘就的眼,秀逸的鼻梁下是异常优美的唇线,淡色的唇瓣却平添了一分脆弱的迷离。每一处线条都美到惊心动魄,生生让人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惊艳。
他双眸紧闭,溪水冲刷着蜿蜒的乌发和如冰似雪的容颜,仿佛沉睡的月神,隔绝了世间的一切喧嚣。
血屠的落在了对方衣角精致繁复的淡金花纹上,玩味的勾起了唇角:上玄宗的亲传……有意思。
他大步走到溪边,双臂一伸,轻而易举的就将那白衣少年拦腰抱起。
对方柔软的乌发落在血屠臂上,他不耐烦的伸手拨开,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面颊,那种温凉如玉的触感让他一怔,不禁连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血屠很快将这种感觉抛诸脑后,他将少年放至草地之上,运指如骈,稳定的灵力便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对方体内。
灵力刚一运转,血屠便不由挑眉,这少年的骨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可竟然已是筑基修为,且底蕴深厚,灵力凝实,绝非那些用丹药堆砌起来的“天才”可比。
如此资质,堪称惊才绝艳,即便是以血屠见闻,能与这少年相提并论之辈也不超过一章之数。这样的弟子,向来都是各派的心头宝,又怎么会昏迷不醒的出现在千凌山中?
但无论其中有何缘由,在这少年醒来之前,一切都仍是未知之数。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少年体内稍显沉寂的灵力又自然运转起来,血屠心知对方即将恢复意识,便收回灵力,退至一旁。
顷刻间,那白衣少年果然转醒,睁开了双眸。
他此刻气息虽稍显紊乱,但已无大碍,一探便知体内的灵力曾被他人疏导过,而血屠正立在一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上深沉莫测。
白衣少年心思通透,又怎能不知正是面前这人救了自己,只低头施礼道:“多谢阁下相救。”
血屠轻嗤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少年,连对方最细微的动作也不放过:“你明知本座是魔修,还要向本座道谢?”
他一头红发恍如烈焰,周身魔气充盈,犹带煞气,便是个瞎子也能感应出面前之人定然是魔修无疑,而这白衣少年却毫无异色,态度不卑不亢,就是血屠如今对玄门全无好感的当下,心中也不禁对这少年产生了激赏之意。
少年闻言,凤目幽深无波,显出了一种远超年龄的从容:“何谓道,何谓魔?大道三千,不过殊途同归。阁下救了我,这是既定之事,与其他并无相干。”
血屠实在没想到这上玄宗的亲传能说出这番话来,当即朗声大笑:“如此见识,可惜生在玄门!你若入我魔道,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阁下这却是拘泥了。天地之间,唯道是真,其他一切不过都是强加于外的形式,若因形式蒙蔽本真,实为不智。”
少年语声虽淡,但所说无异石破天惊,在修真界中,道魔双方虽然还算不上生死大敌,但魔修向来为人所轻视,圣衍宗还好些,其他魔门却免不了被鄙薄不屑,天下皆以其为旁门左道,何曾有人像这少年一般,除道以外,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
血屠心中巨震,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这白衣少年容貌清逸秀美之极,恰如芝兰玉树,御苑琼花,有回风流雪之矜雅,却无其轻佻;有月射寒江之风骨,却无其孤悒,当真是风姿无双。便是血屠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何等出色的人物,放到这少年面前,都不禁要黯然失色。
可说出方才那番惊世之言后,对方神情竟不曾有丝毫变化,依然澄如楚江之波,平静深远,不为外物所动。
血屠平生所见,竟无一人比这少年的心性更合大道,他忍不住生起了一丝好奇,问道:“你是上玄宗何人门下?”
“晚辈苏映真,家师正是上玄宗泰恒道君。”
在白衣少年说出这句话之后,时空刹那交错,血屠猛然睁开双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