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浩劫,数不清的修士在其中陨落,就连化神元婴大能也是十不存一。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天魔终于被消灭了,血屠也到了穷途末路,被气运加身的元衡之所击败。
但他毕竟还是个不可一世的枭雄,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本座的性命,除了本座自己谁也没有资格来取。”
在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这个骄傲到死的男人用利刃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尽管这些事情现在都还没有发生,但在座的哪一个在修真界中都地位不低,对这位嗜杀的魔君也有一定的了解,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血屠对情爱之事应当是不屑一顾的,在他眼中,大抵也只有可杀和不可杀两类人,何曾想到,他也会有思慕之人,还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血屠思慕之人,竟然是清霄真君。
这倒不是说清霄不好,实在是……不可思议。一时之间,众人也只能想到不可思议这个词。
这两人分属正邪,立场相悖且不提,就说清霄真君,固然容颜风仪都是绝世无双,问题在于他的清心寡欲也是山海界里出了名的,还有那一剑光寒的威势,真正是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常人见了,只有敬畏,根本就生不出旁的想法,即便是在想象里将这位真君与情爱相连,也是无法言说的亵渎。
可现在,就在他们眼前,凶名赫赫的血屠魔君向清霄真君袒露了心迹,他们还像是在梦中似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就听见了那句毫无余地的拒绝。
道心不纯,庸人自扰。
这短短的八个字就像是钉子似的钉进心里,连旁观者都能听出其中的冷淡和漠然。
再看清霄真君,那双寒潭一样的凤目毫无波动,幽深的令人心悸;方才吐出冷酷话语的淡色唇瓣异常优美,典雅昳丽的轮廓隐隐显出冷冽的意味,不躲不闪直直回望着血屠。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触即发,表面上的沉默掩不住底下的暗潮汹涌,这种时候,只要一点点细微的冲突,就会引爆全场,带来难以想象的混乱。
在这种极致紧张的情况下,打破僵局的竟然是即将接任宗主的韩肃,他面色沉凝,低喝道:“魔君可知,此举是对整个上玄宗的羞辱!”
殿内猛然窒了一瞬,血屠喃喃道:“羞辱?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他双目泛红,两手紧握成拳,一瞬不瞬的望着清霄,仿佛世上他只能看见这么一个人。
可清霄只是默然不语。
血屠顿时狂笑起来,“苏映真,你真是好的很!”
他一字一顿,其中蕴含的巨大怨恨几乎要满溢出来,仅仅只是听着,仿佛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掐住了心脏,施加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似窒息的错觉,像一条脱水的鱼,徒劳的攫取着空气。
清霄的脸色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他原本就是冰白的肤色,这会已近乎透明,加上完美无瑕的五官,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座无悲无喜的神像,不含丝毫感情,仅仅是用他恒久不变的目光注视着一切。
血屠的眸中血色愈发浓郁,森然凛冽的鬼火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着,扭曲成狰狞可怖的形状。
此时此刻,在缺少了束缚的血屠身上,只有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只有把伤害他的东西撕裂才能平息那永不熄灭的愤怒。
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血屠的身影已闪电般的袭向了清霄,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而是五指成爪,指尖上的利芒撕碎了空间,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扭曲,像是被人肆意的揉捏和拉长。
血屠的速度极快,即便是以元婴修士的眼力也只能看见一道淡影,转瞬间就跨越了相隔的距离,利爪带起劲风,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道就是旁观者也能感受的到,遑论直面攻击的清霄。
他迅速拔出问道剑,横剑一挡,剑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传递而来的一股绝沉的大力迫使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但紧接着下一波的攻击就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有了之前一挡的缓冲,清霄反客为主,迅速掌握了主动权,问道剑划出了一道道美妙绝伦的弧度,但这至美中也有着无法忽视的巨大威力,足以粉碎一切的侵犯。
但仅仅只是两招过后,清霄就觉察出了异常,血屠的攻击在他人眼中固然是凶悍十足的,可这绝不是他真正的实力,有那么一瞬间,清霄怀疑眼前之人并不是血屠,可容貌、气息、法力以及行为举止,统统都没有丝毫的破绽,可是依清霄对他的了解,事已至此,以血屠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再手下留情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犹疑,眼睛里不自觉的就带出了一丝茫然的神色,血屠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俊美无俦的面容上霎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用极为缠绵的口吻说道:“瞧,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我。我在你心里,毫无疑问是特殊的。“
说完,他不顾挥来的剑锋,任凭锋利无匹的问道扎进身体里,而是伸出手,死死的将清霄扣入怀中,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包围了清霄,下一秒,他在额头上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然后,血屠的身体猛然炸裂,迸溅出的鲜血将清霄的白衣染红。
49.失态
在鲜血迸溅到身上的那一瞬间,清霄脑中一片空白,那种炽烈的温度几乎将他整个人灼伤,仿佛连意识也在奇异的沸腾中模糊。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指尖克制不住的刺入掌心,但那一缕浅淡的铁锈味完全被掩盖在浓烈的血腥之下,平时敏锐的五感在这一刻迟缓了无数倍,很长时间以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额头上仍然残留着灼热的触感,就像那个男人一样,凶狠而富有侵略性,以一种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姿态留下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印记。
周围死寂的可怕,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定在当场,大脑贫瘠到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下意识的将目光集中在中央那个秀颀的身影上。
原本不染尘埃的白衣此刻被鲜血浸染,鬓发略显凌乱的落在颊边,愈发显出清隽的轮廓,每一处线条,每一处转折都透出不可思议的优美,在大殿微光的映照下,恍然如梦。
他整齐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漆黑的凤眼里也罕见的流露出一抹茫然,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风姿,反而中和了平日过于冷漠的气质,不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是真实的好像一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他就像血污中开出的一朵清净优美的素色莲花。
从最初的茫然里清醒以后,清霄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异常,尽管那些明晃晃的血迹还在不停的扰乱他的思绪,但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还是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他所认识的血屠,绝不是鲁莽无脑之辈,尽管那个男人疯狂而又傲慢,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做事毫无计划、全凭一时冲动的人,相反,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都会进行缜密的谋划,引导事情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这才是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可能的事,血屠却总能将其变成现实的真正原因。
这个男人在疯狂的外表下,比谁都冷静,比谁都理智,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而是操控形势,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他也应当清楚的明白,假使他真的死了,那即便他打动了清霄,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何况……之前的那个“血屠”,实在有太多的怪异之处,冷静下来之后,清霄总觉得那是血屠,又不是血屠。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难理解,但清霄却对此确信无疑,突然,他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身外化身!”
乍听下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最为合理,能将所有东西都解释的通。
一般而言,身外化身是化神修士才能掌握的一项法术,以他物为依托,通过淬炼施法将自己的部分神魂寄托其上,因而能够与本尊心神相通,威力极大,甚至能够达到本尊的七成战力。
正因如此,祭炼身外化身的要求也极为严苛,一旦化身被毁,本尊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对于化神修士而言,这实在是一项鸡肋的法术,所以会去祭炼的人其实很少,起码几百年之内,都不曾听闻有谁真正去实践了这项法术。这也是清霄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身外化身和方才的事情联系起来的原因所在。
虽然血屠并不是化神修士,但他在元婴期大圆满停留已久,甚至清霄还隐隐感到,这是对方刻意压制的结果,因此对普通元婴修士来说难以完成的法术在血屠面前却并非难事。
相通了这一点,他立刻就意识到,从血屠出现在大典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对方早就预谋好的,那个男人不过是以此为契机,向整个修真界、尤其是五大宗门宣战。
而远在百万里之外,因化身被毁而陡然吐出一口鲜血的血屠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这回是真真正正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早有预谋是真,挑衅五宗也是真,但最后的那个吻以及化身自爆却千真万确排除了其他的所有因素,单单只是为了清霄这个人。
吻是独占,即便现在他还没有追求到清霄,但这个吻无疑是对其他心怀不轨之人的震慑,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独占宣言:这个人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拥抱他,亲吻他,任何觊觎者都会被我撕成碎片。
而最后的自爆就更是血屠的偏执,他要让对方浑身上下都沾染自己的气息,更要在清霄的心上狠狠划下一道,就算不是爱,我也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血屠就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这种做法看上去简单粗暴,但实际里却意外的有效,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真正激怒了清霄的人,尽管大殿里的人没一个看的出来,但清霄此时越发苍白的肤色,以及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显示出他难得的愤怒。
而清霄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仿佛打破了某种魔咒,之前陷入死寂的大殿骤然嘈杂起来,嗡嗡的声响充斥每一个角落,就是平时再严谨的人,也忍不住和周围谈论起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这大概是继六百年前瑶华仙子倒追圣衍宗主昭楚楼以来,山海界最大的八卦。
尤其是这其中牵涉到的两人,一个是傲慢到好像天下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值一提的血屠魔君,另一个则是淡漠高华,恍如九天上仙的清霄真君。
这一出现场看下来,其他且不提,众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其中必有阴谋,最大的可能就是像韩肃说的那样,血屠是为了羞辱上玄宗,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清霄真君……这种举世无双的气度风仪,怕是没有人能够抵挡。何况平日里越是禁欲自持的人,就越让人想要看到那层平静被打破之后,会露出怎样瑰艳的风姿。
而清霄真君,无疑是最能令人产生这种遐想的对象。
以清河道君为首的上玄宗诸人脸色也是出奇的难看,血屠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毫不掩饰、气焰嚣张的打脸,不仅如此,他还把清霄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显然是这魔头的恶意,分明想要借此践踏上玄宗的尊严。
元衡之挣开顾绮年挽住他的手,走到清霄身旁,担忧的问道:“师尊,您没事吧?”
昭烈云看到这一幕,黯然的收回了跨出的半步,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再去关心那人?只是他这一番异样的神态被花明凰察觉到了,这位艳名远播的美女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若有所思的蹙起了柳眉。
清霄听见徒弟关心的话语,总算是克制住了外泄的情绪,恢复了平时静定无波的状态,“为师无碍。”
说完,他五指成印,打出一道清洁的法诀,幸好他所着衣物与凡间不同,极易清理,一道法诀下去就恢复了整洁如初的模样,只是两边散落的鬓发在这种场合中却不好处理,清霄无法,也只能先不做计较,等典礼结束再说。
清河道君投来了询问的眼神,待清霄点头示意之后,将仪式继续下去,这次没人搅局,总算是安安稳稳的完成了,只是殿内人心浮动,总有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乌发微乱,却更显风姿特秀的清霄身上。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元衡之在来到清霄身旁之后,就再也不曾挪动自己的位置,将合籍不久的道侣遗忘在了凌字辈之中,连半点眼神也没分过去。
大典结束之后,韩肃也就正式成为了上玄宗的新任宗主,按照惯例,清河道君也该到弥罗天中清修了。只是经过方才一事,清河道君对血屠简直是恨得牙痒痒,估计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血屠可恨,临走之前还拉着清霄说道:“那魔头着实可憎!他如此做派,真当我上玄宗无人,可以任他揉捏?只是委屈了师弟还要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那魔头就是有万般神通也挣脱不得,师弟想怎么出气都行。”
就是以清霄的心性,此时也产生了哭笑不得之感,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做法,他只能无言的和另外几位同样义愤填膺的师兄将清河送进了弥罗天。
即位大典虽然结束了,但其他门派并不会立刻离开,往往还会多留两天,借此互相交流,联络感情之类。
可别小瞧这区区两天,年轻弟子之间的结识交往,门派之间的联姻结盟,很多时候就是在这两天里完成的。修士毕竟不同凡人,他们的生命中闭关苦修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能将这么多门派聚集在一起的盛事实属少见,因此每一次遇上,都要好好的盘算一番,把能做的事做完。
就比如赤霞真君,在把元衡之和渥丹凑成一对的打算落空之后,她还不死心,又打上了何简的主意,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瞅准时机就拉住了清回真君,言谈之中毫不避讳,恨不得立马就把何简和渥丹塞到一起,直白的令人尴尬不已,当即就把何简吓得逃之夭夭,连回头都不敢。
清霄本身就不喜人多的场合,再加上刚才发生的事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他几乎是典礼一结束就往明性峰而去,没有注意到一旁昭烈云欲言又止的神色。
昭烈云却是一直放不下对清霄的挂念,本想大典结束之后能和他说说话,只是想到上次对方坚决无比的,不想再有牵扯态度,不由自主的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清霄就已经走远了,他正懊恼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柔婉的女声:“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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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小剧场:
魔君(哀怨脸):世界上最苦逼的事,就是你表白了,特么的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是真心的!
清霄(摸摸对方的狗头,淡定状):没事,反正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正文里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魔君(膝盖瞬间肿了一箭):嘤……都是渣作者的错映真才不理我QAQ
番外:巫山
血屠从来也想不到,苏映真原来也会让自己落进如此狼狈的境地。
是的,狼狈。血屠一度认为,这个词是永远也不会和苏映真联系在一起的,不光是他,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看来,淡漠高华一如山巅冰雪的清霄真君都不会有狼狈的时候,无论处在何种情况,他都是清冽无瑕的存在。
这个人狼狈的样子,即使是想象,仿佛也是一种亵渎。
但就在此时此刻,一座无名山头的山洞里,清霄斜倚在石榻上,容色苍白,束发的玉冠也崩断了,一头漆黑如墨的发丝迤逦在冷硬的石榻上,竟多出了一丝旖旎的意味。他也不曾着惯常的白衫,而是罕见的穿了一身红衣,一点纹饰也无,却更显出那种纯然震撼的美。
乌发,雪肤,红衣。
这三种对比异常鲜明的色彩此刻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凌驾一切,将万事万物都映衬成了黯淡的灰白。
血屠喉头一紧,情不自禁的凑近了对方,鼻尖对着鼻尖,再近一寸,就能毫无阻碍的触碰到对方。
清霄蓦然睁开眼。即便陷入了任人宰割的境地,那双线条优美的凤眼也不曾出现一丝的慌乱,仍然是幽深而又平静的,恍如寒潭。
他就这么冷静的望着血屠,好像他遇上的不是多年的宿敌,而是知心的旧友;也不是伤势沉重,任人宰割,而是全盛之时,手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