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裙裾便要离去,不想太过慌张,转身时手臂被桌角蹭破,不觉“啊”的轻呼一声。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栖凤阁内,渥丹尚不觉有异,便见清霄神情一凝,“牵魂香?”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敛紫就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且与我去见你师父。”
萃星殿内,赤霞强忍怒气,“此番倒是劳师弟费心了。”
待她转向敛紫,面上已是一片阴沉:“孽徒,竟敢勾结外人背叛师门!”
敛紫面色惨白,犹自强辩道:“弟子不知宫主究竟在说什么。”
“还敢狡辩?”赤霞怒道,“你血中有那小贼种下的牵魂香,他对你的行迹了若指掌;再加今日之事,你不来问我或者你师姐,却跑到栖凤阁去试探,如此行事,还敢说自己无辜?”
敛紫已然身子发抖,但却樱唇紧闭,不发一言,显然是打定主意死守到底。
赤霞怒极反笑,双眉挑高,从敛紫情态中她便猜出此女与那窃贼必有私情,缓缓道:“你以为那小贼对你是真心?须知牵魂香一旦种下,十日之内,若是不曾拔除,宿主便会神魂俱灭,不得超生。他这分明是利用你盗取宝物之后,还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敛紫连退几步,跌坐在地,眼泪簌簌落下,喃喃道:“不、不贺郎不会如此对我的”
她口中虽说不信,看神情却分明信了大半,只因那人与她相约却是半月之后,早已超出了十日之期。
她伏地而泣,钗环凌乱,一时想起两人情浓之景,一时又想到那人竟这般狠心,欲置自己于死地,面上忽喜忽悲,肠断魂消。
渥丹瞧得不忍,撇过头去,却见一旁清霄长身玉立,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些红尘情爱不过是晨间薄雾,易散云烟,片刻就会消失殆尽,甚至无法让他驻足一瞬。
渥丹分明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生起,蔓延到四肢百骸,就像在冰天雪地中拔足狂奔,刀子似的寒风刮在脸上,但这些全都抵不上内心的寒冷。她甚至有些恐惧,疑心站在自己身旁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是空旷的庙宇中,那俯瞰人世的,无情无欲的神像。
敛紫痛哭过后,神色木然,无论赤霞再与她说些什么均无反应,竟是心如死灰,再无眷念了。
赤霞见状,对清霄说道:“这孽徒如今不肯吐露实情,师弟不若在我宫中游览一番,待此间事了,我定将前因后果告与师弟。”又转头道:“渥丹,你且陪同一道。”
虽说这是宫中丑事,但原本就是采薇请清霄前来帮忙,若再不让人知晓实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只是要让敛紫开口,必然要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这才以游览为名让清霄避开。
渥丹心中一凛,已预见到敛紫下场,当下躬身应是,与清霄一道离开了萃星殿。
10.情错
以赤霞的手段,很快便将此事原委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实在是个很老套的故事。敛紫自幼长在采薇宫,与外界不曾有过多少接触。前段时间,她奉命出宫,遇上一名男子,自称姓贺,此人外貌颇为英俊,行止倜傥,加之手段高超,没几天就引得敛紫一颗芳心全扑在了他身上。
女人的天性,总是想要和心爱的人长久的在一起,敛紫也不例外,但这时贺郎竟与她透露,自己是魔道血炼门中人,二人之事,必遭师门反对。敛紫当下六神无主,只盼贺郎能想出办法来,好教二人长相厮守。
这时贺郎却说,方法倒有一个,只是他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白,敛紫急忙追问,就听贺郎说道:“你若肯不顾名节,与我私奔,我必待你如珠如宝,绝不相负。”
敛紫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她正犹疑间,贺郎已上前握住柔荑,温声言道:“难道你就不愿与我日日厮守,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侣?”
“我当然愿意,”敛紫秀眉紧蹙,一双明眸笼上雾气,“只是我们离开后,师门必定派人追捕,以你我之能,又如何逃得过?”
“你且莫急,”贺郎眉头舒展,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日前你曾说采薇宫内有一至宝,却教我想出一个方法来。我们可将其盗走,做出外人所为的假象来,到时采薇宫必定大乱,我们就可趁乱逃走,便是日后被发现,至宝在手,她们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的。”
敛紫一听,连连摇头,直说不可,可是禁不住贺郎一番苦劝,又兼柔情蜜语,最终敛紫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她心中惧意仍存,只是没了退路,加之贺郎所言他们日后的生活着实让敛紫心动,当下就与何郎密谋起来,以求行事稳妥,顺利私奔。
待贺郎说出计划,敛紫仍不放心,数次问道:“贺郎,你确定无人能认出你所用剑诀?”
“放心,那剑诀是我师门秘传,便是同宗之中也未有几人习得,绝对不会被发现。”
敛紫见他一副胸有成竹之景,心下稍安,又约定半月之后于雍州城外相见,便返回采薇宫去了。只是她不曾发觉,就在她转身之后,贺郎手指一弹,一道隐蔽的黑芒便倏忽没入她体内。
敛紫回到采薇宫后,依计行事,利用亲传身份将贺郎放入披香境,盗走了广寒鉴。此事做的颇为隐秘,宫内竟无一人发觉,直到三日之后,宫主赤霞真君入境取鉴,这才发现。
她原本心中惴惴,只是情况果如贺郎所言,满宫上下都没能从遗留的剑痕中推测出是何人所为,也就放下了心,只待半月之后,就可与贺郎远走高飞。
但敛紫绝没有想到,采薇宫竟不顾颜面损伤,从上玄宗请来了清霄真君。
上玄宗占据玄门首宗的地位已有千年之久,实力之深厚,绝非等闲。单单只论摆在明面上的,便有化神期五人,元婴期十三人,几乎占了三宗泰半;更何况,累世的大宗,总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底蕴,上玄宗的真正实力,怕是比众人以为的还高上半分。
这下由不得敛紫不慌,她眼见着清霄与渥丹前往披香境,心下焦灼,只觉度日如年,每一秒都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连虎口被指甲掐出血迹都不曾发觉。煎熬了半晌,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到栖凤阁求见清霄。
也是她命该如此,前脚刚到栖凤阁,一语问罢还来不及听到回答,后脚就被渥丹当场抓住,又探知到牵魂香的存在,顿时无计可施,抵赖不得。
萃星殿内。
赤霞素手一挥,半空中顿时出现了一道男子的虚影。
此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身形高挑,剑眉斜飞,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他的五官原本长得极端正,可被这桃花眼一衬,却生生多了一抹邪肆,加之锦袍玉带,意态闲适,看上去不像修士,倒像俗世里那些走马章台的世家公子了。
这正是敛紫心念的那位贺郎,赤霞问道:“不知师弟可识得此人?”
“不曾见过。”清霄目光扫过,“若想仅凭影像找到此人,实非易事,可有其他线索?”
赤霞也是无法,目前仅知的只有此人与血屠魔君有关,以及尚且不知真假的姓氏。虽说他与敛紫定下半月之约,可单看牵魂香便知他根本没有赴约之意。如今虽说知道相貌,但以山海界之大,想找到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般情况之下,赤霞只能秘密派心腹弟子到宫外探访,只是结果连她自己都心中没底。
过了几日,清霄回到上玄宗,将采薇宫发生之事说与清河真君知晓,便回到了明性峰。他回峰之后并未察觉到元衡之气息,思及临行当日闭关之语,只以为自家徒弟出关下山去了。只是将侍童召来一问,才晓得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元衡之自那日闭关后就一直未曾出来。
将本命元神灯取来一观,并无异处,清霄也就放下心来。毕竟修真不同其他,极为讲究际遇,只要性命无碍,便是其中有些曲折也是无妨的。
实际上元衡之此时却是身处苍兽山中。
原来当日他对自家师尊失态,虽然清霄并不知晓,但他始终心神难定,便想以闭关平静心绪。谁知烦乱之下,始终难以入定,恰巧这时视线一转,瞥见了之前与同门一起到散修集市时发现的那片残卷。
索性修炼难以进行,元衡之拿过残卷细细端详,他翻来覆去也不曾看出什么端倪,心中不耐,就要把残卷扔到一边,不想此时闭关石室中用来照明的夜明珠毫无阻碍的将光辉映照到残卷之上,卷首“堪舆图”三字发出柔和的白光,一道细细的流光好似活的一般在残卷上起伏游走,不一会,那残卷一扫暗淡,其上经纬交错,瞧得人简直要两眼发花。
元衡之凝神看去,原来这堪舆图竟是一份地图,所标的地方他也知道,正是低级妖兽的聚集之所——苍兽山。
在图上苍兽山的中间,特意标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点,格外醒目,元衡之不觉用手指轻轻触上,顿觉一股莫大吸力从图上传来,他大吃一惊,竭力抵抗,不料那吸力越来越大,但怪异的是,元衡之从图中听到风声呼啸,两侧脸颊也有刀割之感,但石室中其他东西却是丝毫未受影响,只他自身苦陷其中不能得脱。
元衡之额上落下豆大汗珠,但那吸力简直无穷无尽,最后竟生成了一道漩涡,将他一头拉了进去!
等元衡之恢复意识之时,他已置身一处山谷之中。抬眼望去,远处奇峰峻谷,木石嶙峋,整个视野都泛着一层冷灰色调。低头一看,堪舆图竟然还在手中,只是光芒退去,虽然线路仍在,但已恢复了之前那副灰扑扑的模样。
他几下打量,便确定了自己此刻所在,正是堪舆图上所画的苍兽山。
再一看自身,元衡之不由苦笑,事出突然,他身上只带了纯光剑与一些符箓灵石之类,虽说苍兽山内多是低阶妖兽,可以他如今炼气期的修为,应付起来也绝非易事。
更麻烦的是,就算他想要御剑离开都不可能。一来空中有会飞的妖兽,炼气修士凌空与其相斗无异自寻死路;二来若是御剑在空中力竭,落地后又有被地面上的妖兽攻击的可能。
如此看来,竟只能步行。
这倒真是天降祸事。元衡之心中着恼,第一反应就要将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堪舆图毁掉,可是转头一想,苍兽山广阔无边,要是没有这份地图,却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出路。
只得按下心中怒气,对着堪舆图仔细研究。只是这一看,元衡之心中一动,方才他是按上图中朱红色的小点才被拉了进来,现在对着地图,发现那小点离自己所在不过半日行程。
他不免犹豫起来,那用朱红标出之地必有蹊跷,很可能就是一场机缘,但机缘同时也意味着风险,到底要如何取舍,却要仔细思量一番。
半晌,元衡之下定决心,只等休息一晚,明日便去一探究竟。
这一晚元衡之用符箓在周身布下阵法,又打坐恢复灵气,黑暗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旭日东升,温暖的阳光洒在苍兽谷上,似乎连那冷硬的线条也融化了几分。
元衡之又取出堪舆图,确认了路线,便往朱红小点的方位走去。
一路上甚是幸运,遇到的妖兽多是最低等的那种,异术未启,只晓得用蛮力攻击,就是俗世中的寻常武夫有了利器也能应付,更别提身为修士的元衡之了。
转眼间就走完了一半的路程,他隐隐有些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下心神一凛,更加谨慎起来。接下去的半程甚至比之前还要平静,不曾瞥见一丝妖兽的影子,只有穿林而过的山风,将树叶吹出簌簌的声响。
很快元衡之就发现了不对,按照堪舆图所标识的地点,他应该已经到了小点的位置,只是眼前却分明是一块坚硬的石壁,几根粗壮的藤蔓攀援其上,看不出丝毫出奇之处。
他围着石壁走了几圈,四处观察,发现其中一株藤蔓比其他要格外粗些,颜色也深的发黑,走近几步,轻轻抬起藤枝,被遮掩住的地方赫然是一处深陷的掌印。
这时脚下绊倒了什么,元衡之低头一看,是几枚滚落的灵石,光泽黯淡,不知隔了多久的年月,旁边是七个小洞,呈北斗方位,他数了数灵石,恰是七枚,想必那些灵石原本是放在小洞之中,摆出了七星阵,只是年代太久,灵石中力量耗尽,这才松动,从小洞中滚了出来。
元衡之取出七枚灵石,重新放在小洞之中,又将手掌贴上深陷之处,顿时灵气狂涌,石壁上原先空无一物的地方缓缓出现了一道门。
11.筑基
元衡之进入门内,目力所及,是一条长长的石道,谨慎起见,他取出一颗夜明珠托于左掌,微光过处,分毫毕现。
两侧石壁异常光滑,没有一丝棱角,明显看得出并非天然,而是后天打磨而成,元衡之心神紧绷,右手提剑,只是一路并无异常,只有左掌处的一团莹光微微闪烁。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看上去像是大殿的格局,高高的穹顶上装饰着繁复的纹理。大殿正中是一块巨大的玄冰,哪怕站在三丈之外,也能感觉到那逼人的寒气。
元衡之小心翼翼的上前,顿时呆在当场,只觉心脏狂跳,连手指都发颤起来。
那玄冰中竟是封住了一只巨大的白狐,通体如雪,毫无杂色,身后九条尾巴作凌空之态,显眼已极。最令人吃惊的是,那白狐的双眼是睁开的,露出一对乌黑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冰而出。
这并非普通的白狐,而是传说中生于青丘的九尾天狐,成年之后就有元婴期实力,是灵兽中血统高贵、力量强大的一族。
白狐毫无疑问还活着,即使透过玄冰,也能感受到它细微却绵长的生命力,未有丝毫枯竭之像。
若是能将其收服,日后定是一大助力,便是现在冒些险也是值的。
元衡之忖道,当即下定决心,脚踩三才方位,咬破舌尖,一连落下几滴精血,随即打出数道法诀,刚开始的时候尚好,越到后来,他的动作越慢,额头也隐隐渗出汗迹,显然非常吃力。
这也难怪,向来修士要想收服灵兽,本身的实力就算不强于灵兽,却也不能差的太多;玄冰中的九尾天狐虽是幼年,却也有着金丹修为,而元衡之不过区区炼气,若不是它被冰封,便是再来百十个元衡之,想要收服它也是做无用功。
可是现在毕竟情况不同,只见最后一道法诀落下之时,玄冰消融,白狐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冲面前之人温顺的低下了头。
成功了。元衡之松了口气,扶着石壁缓缓坐下,体内灵气已近枯竭,那滋味相当难受,就像溺水之人竭力呼吸,从口鼻中灌进来的却是冰冷的河水。他勉强撑着取出一枚聚气丹服下,这才好受了些,也有精力去打量白狐。
白狐虽然身体庞大,但行动却极为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身后的九条尾巴不住摇晃,它几步走到元衡之面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变成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白狐化成的少女清艳妩媚,容光摄人,五官虽不及顾绮年绝色,但比之却多了一分柔媚,实则各有千秋,难分轩轾。
那少女冲元衡之盈盈拜下:“朝露见过主人。”
从白狐朝露的口中,元衡之终于得知了详情。原来此处是上古大能洞府,只是那大能陨落日久,当初设下的许多禁制都因灵力耗尽而消散了,他这才能几乎畅通无阻的进来。
朝露目露哀色,对元衡之言道:“我原是青丘九尾一族,外出游玩时被这大能捉住,他本想与我签下契约,谁知尚未结契他便身死。但他洞府中各处我均知晓,若主人愿助我回青丘一行,莫说这处洞府,今后必定为主人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白狐肯定比他了解洞中所藏,况且她并未要求解除契约,只想回青丘一趟,若能以此换得她真心相助,实在益处良多。
元衡之略一思索,张口应下,白狐倒也不怕他违誓,只因修真之人言语有天道为鉴,一旦违誓,修为难进,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做背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