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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上——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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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范平秋胆小怕事,杨谦落他手里,保不准会判个无罪赦免啊。”高旭道,“这案子都察院追了这么久,如今小有成就,交到刑部手里,定然要泡了汤。”

李见碧低头磨了磨自己的掌心,道:“三千两黄金,杨谦所贪的金银可判死罪。范来秋心再偏颇,不至到无罪赦免的地步。”

高旭道:“大人说得不错,但这么一转,杨谦却铁定死不成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兰台弹劾杨谦的时候就已得罪了杨氏。杨谦是梁业年的学生,又是容妃的胞哥,他此次若得了喘息之机,万一日后重掌大理寺,必然是我兰台的劲敌。”李见碧道,“所以杨谦必须死。”

他说着突然看了一眼高旭,问:“范平秋还在府门外吗?我突然很思念他,叫他进来喝杯茶吧。”

19、喂药

范安从午时到现在,已在马车里坐了三个多时辰,他腿脚酸麻就快坚持不住了。

天色渐暗,初夏多雨,范安挑起马帘子瞅了瞅,准备打道回府,明天再来候着。

不想此时突从李府走出来两个内侍,冲着范安的马车直直过来,喊道:“范大人,李大人想见你,请赏脸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李大人要见我?”范安似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利索地跳下车来,一把抓住那人,满脸惊喜地道,“你们李大人肯见我了?”

“是啊。”那人道,“李大人亲自说的,他几日不见大人,甚是思念,要请你进屋去喝茶。”

此时一阵夏风吹过,有雨丝飘在范安的脸上,范安伸手抹了抹,朝李府的朱铜门里望了一眼。他乍喜之下又不禁多疑起来:他在这候了这么多天这人连水都没赏过一口,怎么突然说思念他了。这该不是骗他进去,又要打他一顿吧?

范安想:他每日在这候着,是不是已将李见碧逼烦了,那些人要教训他一顿,好让他再也不敢出现在李府门前?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上次那一顿,他屁股上的棍伤还没好干净呢。

那两个内侍催道:“大人随我们走吧,不要让李大人久等了。”范安看了那两人一眼,嘴里“呃……”了一声,道:“这天色都晚了,我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了李大人的休息。”

那两人哪知范安心里的所想,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会,问:“范大人在这候了半个月,不就是想见李大人一面么?难得这李大人想见你了,你却不要进去?”

范安心道我做梦都想见李大人一面呢!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他心里兀自挣扎得紧,不禁又问了一句:“李大人真的要见我吗?”

不想他话音未落,从那朱漆銮铜的府门口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描竹油伞,披着绣金纹线的薄袍,站在玉阶前,看着范安轻唤了一声:“范大人。”

这人正是李见碧,他为表诚意,亲自出门来请他了。

“李大人……”范安轻喃了一声,眼里立时浮起了水雾,他猛吸一口凉气,快步跑走过去道:“李大人!”他几数就到了李见碧跟前,心情激动之下就要往李见碧身上扑。幸得旁边的护卫早有准备,一手将他拦下来了。

范安反应过来退了两步,忙道失礼失礼。“李大人身体可好?”他平了平心气,抬头打量了李见碧几眼,突然掩面哭泣了起来,“大人你怎么这般瘦了……都是下官的罪过,下官心里十分难受,一直担心大人的身体……”

“好了……”李见碧道,“外面风凉,进屋里来说吧。”

范安忙道好好好,旁边的侍从正要去扶着李见碧,范安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接了过来,说我来扶我来扶。李见碧下意识还要缩手,但他想了一下,硬是忍住了,心道这人若敢逾线对他有什么动作,定饶不了他。

好在范安这次很识时务,轻扶着他的手臂,规规矩矩,连身子都没敢沾过来一点。

两人进了屋,李见碧遣走了屋里两个女婢,到桌前解下了身上的锦披。他将披风搭在朱红的梨椅上,过来亲手为范安斟了一杯茶。李见碧将茶杯递到范安面前,道:“我前几日身体不适,不能见范大人,令范大人久等了,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旁边镂花和铜炉里烧着细细的银骨炭,热气微微蒸腾着,令范安的面慢慢红了。他连忙伸手,他将那青瓷雪白的杯子接过来拢在手心里,低垂着头又要哭了。李见碧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侧倚在罗汉床上,问:“你又哭什么?”

“我以为李大人心里记恨,不会再对我这么好了。”范安道,“没想到大要心怀海量,这样不计前嫌,还给我倒茶。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大人面前自惭形秽,觉得对不住大人。”

范安这一席话听着肉麻,却是发自肺腑。

“范大人多虑了。那天在长安街落马的事,并不是大人的过错。”李见碧道,“范大人也不必自责,我看你这几天也憔悴了不少,刑部公事向来繁重,大人也当保重身体。”

范安闻言看着李见碧,那眼睛泛着水光,泪眼汪汪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只着了一件青薄的常服,那祥云织绕的领口微微斜敞着,露出一片梨花雪白的胸膛,范安眼光不小心滑下去,一下看见了。

屋里烘着热气,范安衣服穿着多,坐久了觉得口干舌燥,他连忙将眼光移开去,抬手猛喝了两口清茶。

李见碧微垂下眼睛,似不经意地问:“范大人最近忙么?听说圣上欲让刑部接手杨谦贪污循私一案……”他抬起眼看着范安,冷不丁笑了一笑,道,“这个案子所涉之人都是朝廷向官,可不好查。若有什么需要我都察院协助的,尽管来向我开口。”

这一笑不同他平日里的浅笑,病容之下,自有绮丽难掩的风骨春情,落在范安眼里如一夕轻雷击在胸口,瞬间万丝霁光通体而过,在下腹冲撞起一股热流。

范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吓得手一抖擞,连忙夹紧了双腿。

李见碧察觉到他的异样,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了?为何这么多汗?”范安岂敢让他知道自已对他起了一夜欢好的欲念,他可还要命呢,于是忙呵呵了两声,说我衣服穿得多,这寝屋里的炭火太旺,所以流汗了。

李见碧打量了他两眼,那细长的眉眼在他身上来去了两回,想到之前这人在大街上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一恍,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无耻的流氓,大白天的面对面坐着,竟敢对他有觊觎之心!

李见碧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又上不来,他连忙拢了拢衣襟,拿一边的厚袍给自己穿上,他现在真恨不得叫人将范安拖出去痛打一顿,但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他叫这人进来喝茶,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俗话说小不忍乱大谋,为这种事撕破了脸,又不值了。

李见碧穿好了衣服转过身来,他重新坐下,一丝不笑地看着范安。他本还想跟他说说杨谦之事,试试他的心意,但一见那张脸,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杨谦一案没有正式移交,现在说得太明,倒显得他功利心重,茶水喝在嘴里也要变味儿了吧。李见碧轻咬了咬牙:这该死的范平秋,明明惹人厌恶得很,老天无眼降下来这么个妖怪,逼着他日日要去琢磨这人的心思,细心着还要顾及他的感受,还惯着他!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范安被李见碧几眼盯着发怵,他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眼光在屋子里乱转了一圈,冷不丁却见他送的那包草药在桌案的角落上放着。

那是早上他托御史中丞给李见碧治风寒的,他哎了一声站起来,走过去拎起了那草药,道:“这药怎么没给膳房去熬起来啊?柳太医说了,你这风寒拖不得,病上加病,身子垮的。”

“我会叫人去熬。”李见碧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今生天就先到这吧,他的善意已到极限了,再说下去真怕自己忍不住打他,便道:“外间天色渐晚,范大人你今天先回府去吧。”

“回府吗?”范安闻言转过身来,轻道:“可我们还没说几句话呢……”李见碧道:“我有些累了,你改天再来。”他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容来,“我这几日都在府里,你随时来,我等你。”

范安闻言也笑了,还颇有点不好意思的。“天色晚些没什么打紧。”他站了一会,突然异想天开似的道,“这药我给你熬了吧!这药放几分水可有讲究,府里的人不知道,乱熬一通差了药效。”

“不劳烦你了,我府里的人会……”李见碧还没说完,范安已快步出了寝屋,自个儿寻着路往后头的膳房去了。

李见碧微伸着手,哑口无言地看他消失了身影。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那范安被一众家奴簇着到寝门口来了。那膳房的掌厨站在外头,为难地说:这范大人要亲自为大人熬药,我们拦都拦不住。

李见碧道无妨,你们下去吧。

屋里的婢首接过了那药碗,说谢过范大人,大人公事烦忙,是不是要回府了,我让家奴送您回去。范安厚着脸皮道不忙不忙,你让你家大人趁热喝了这药,我才能放心离去。

那婢首没办法,只能进屋扶了李见碧在床,一勺一勺给李见碧喂药。

范安就在旁边看着。

那婢首被他看着极不自在,一分神,那药汁竟滴落在李见碧领口上了。范安立即哎呦了一声,道我来吧!他说着也不等那女婢同意,伸手就夺了药碗过来了。

20、负约

范安道:“李大人,我来喂你。”他说着舀了一口汤,嘴凑着吹了吹,满面真诚地递到李见碧的唇边。

“不用。”李见碧撇开了头,皱眉道,“让三月来。”那名唤三月的婢首连忙上前扣住了药碗道:“让奴婢来吧!这是奴才们的事,岂能劳烦了大人!”

范安手上不放,看着李见碧,眼里又浮起了水雾。“李大人果然还是记恨下官,连这一点事也不肯让下官做……”他道,“下官明白了……以后也不会来这里了。”

他嘴里说着“明白了”,手上却仍扣着那药碗,三月见他一副悲痛欲泣的模样,心下惶然,看了一眼李见碧,慢慢松开了手。

范安见三月松开了手,脸上立即又露出了笑容,他状若无事地重新舀了一匙,又递到了李见碧嘴边。

李见碧觉得他要是不张口,这无赖就要在这耗到天黑了。重金易推,盛情难却,他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张了口。

范安笑着,轻轻倾了药匙,他眼见着那汤水滑进李见碧的嘴里,如同一汪清泉滑进自己心里似的,令他心旷神怡,精神百烁。他伸出指腹揩了揩李见碧的唇角,心情激动之余,忍不住又要哭泣起来。

李见碧觉得自己再坐下去就要吐了,他突然伸手拿过那碗汤,二话不说,一鼓做气将汤水喝得见了底。“范大人的心意我收到了……”李见碧将空碗递还给一旁的婢首,道,“天色已晚,范大人还是尽早回府去吧。”

范安看着那空碗愣了愣,此时一旁的三月主动过来扶他离开了李见碧的床沿,催促着家奴去替范大人拿伞。

不过几数,立即有撑伞的家奴在廊外的台阶上等候范安了。范安看了看李见碧,依依不舍地道别。“我今天先回府,明天还会再来看大人的。”他道,“这药每日一碗不能断,我明天忙完了公事就来送药。”

“不用。”李见碧道:“柳太医开的药我都没吃完。”

范安立即道:“太医院开的药太补,你身子虚不合适。我这几味药是民间偏方,别的药都比不上呢。”他说起这药在湘西是如何地有名,经他托人翻山越岭,过了水路又经了陆路,三千里加急前几天才到的尚书府,万分不易才熬成这一碗汤。

那李府的家奴张着嘴巴,看他在李见碧跟前滔滔不绝巧舌如簧,硬将路边的野草说成了天山的千年雪莲。

李见碧听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道:“这药这般珍贵,我不能拂了你一片好心。这样吧,我让府里的人去你那取,你就不用亲自过来送了。”

“李大人不必和下官客气,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他笑着才转了身,带着一脸”不用谢”的表情出了门。

这范安果然说到做到,至那日起天天往李府跑,恨不得将李府当成自个儿的家。全朝的人都知道刑部范大人与李大人情深谊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便要白头。

梁业年跟刘熙告状:那李大人身娇体贵,病了将一个月了,也不来上朝。还支使范大人日日往李府送药,听说还要他亲自熬汤。这范大人公事繁忙,真怕他累垮了。

刘熙凭拦洒着鱼食,笑道:“我倒觉得范爱卿这几日红光满面,前所未有的欢喜。”他洒完了鱼食在亭中的石鼓登上坐下来道,“李爱卿这次落马是范平秋的过失,我还怕这两人因此生了芥蒂,如今看他两人礼来我往,相臣和睦,朕心里也高兴,你就别因此怪罪范平秋了。”

梁业年忙道圣上说得极是。

“杨谦一案,我已着中书拟了圣旨,你待会与尚中喜一道往刑部去宣了吧。”刘熙道,“昨日容妃又在联面前哭诉,说他这个胞哥一心尽忠大宣,贪脏之罪是污蔑。大理寺审了快半年了毫无进展,范平秋这人清正廉明,朕允他裁决之权,杨谦的生死,交由刑部去判吧。”

这事梁业年早有预知,杨谦身为他的学生,瓜田李下,若附和说要严惩杨谦未免做戏,若求情轻判又是枉法,他自知不能多说,便只道了句圣上英明。

梁业年退出御花园便往中书省去传口谕,午时同颁旨的大太监尚中喜一起往刑部宣旨去了。

圣旨到了刑部官厅,范府的家奴侍丛都过来跪地听旨,梁业年扫了一眼,发现那接旨的范安竟然不在。

玉阶底下正跪着白琼玉,梁业年瞥了他一眼,问:“你家大人呢?这时辰不在刑部办公,跑哪里去了?!”那白琼玉也没打算给范安打圆场,直白道:“回大人,范大人在李府,午时没到就去了。这一时半会,不到天黑怕是不会回来呢。”

“玩忽职守,成何体统!”梁业年指着一旁的婢首元珠,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你们大人回来!这尚公公是要回去归旨的,你要他等到什么时候?!”

元珠被他斥得一抖,连忙遣人去了。

一众人在官厅等了近一个时辰,那范安才火急火燎地从大门口跑进来。他气还未喘顺,便忙给几位大人问好,嘴里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若知道今天有圣旨过来,必然早早恭候,令大人们久等了,罪过罪过!

那尚公公道无妨,你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刑部尚书范平秋,为公清正,治行有声,亟成丕绩,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臣也。今有大理寺卿贪污枉法一案,移交刑部重查。特赐尚方武弁,按法诛奸赃,允决栽杀伐之权,明冤罚罪。钦哉。

范安闻言愣了一会儿,那梁业年催道:“范大人,快接旨。”范安哦了一声,忙磕首谢恩,他将那瑞鹤祥云的圣帛接了过来。回头忙叫下人给尚公公倒茶。

那传旨的太监急着回去复命,便道不用不用了。“范大人明日下朝记得往大理寺少卿那去交接事宜,可不要忘了。”范安道不会不会。他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那太监走,直到将宣旨的人都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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