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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上——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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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束牡丹花朵湛湛,鲜艳明润,晚露迎风中娇羞如水霞。

李见碧低头怔怔看着,哑口无言,他平日里冷静从容的外表如城墙般坚硬厚实,泰山崩于前也要巍然不动,如今范安此举却似晴天里下了个霹雳,雷得他脸上的笑容都碎成了细渣,兜都兜不住,就要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他重重推开了范安,猛地放下帘幕,道:“走!”

范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刚站直了身子,那马车已从他身边隆隆而过了。范安叹了一口气,想目送李见碧离开,不想那漆红高辇的后窗突然又打了开来,范安心下一喜,便见李见碧探出头来,他怒视了一眼范安,手中一掷,突有个黄橙橙的东西朝他飞了过来。

范安反应不及,那东西噔地就砸在他脑门上,范安只觉得脑袋嗡嗡了两声,极痛。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侍御史吃剩的半个甜桔。

他摸了摸额头将那甜桔捡了起来,抬头看了一会那马车扬起的尘埃,叹了口气,才走了。

10、香宴

李见碧自十六入翰林至今八载有余,他师承前任御史大夫苏自清,生父是前朝内阁首辅,他没入仕都已在官场来去了,朝堂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脸面手段早看得透彻,一双眼火淬过般,不说一眼看穿,起码也能看透个六七分吧。

李见碧一直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直到遇见了这新任刑部尚书范平秋。

这人被贬祁山十数年,怎么如今回来变化会如此大呢?简直脱胎换骨,与传闻中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对他是看了又看,寻思了又寻思,却怎么也捉摸不透这个人阿。

他本想着这人曾与自己的老师有深交,如今上任必然会与自己站在一处。不想事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李见碧想,这人大概就是以前做官做得怕了,年少时可以为正义热血冲冠,不计生死。如今已快四十的年纪,又有了两个儿子,心里毕竟有了牵挂计较,所以才如此谨微慎行,不敢得罪于人。

李见碧想:这人固然怕死,但起码勤于刑务,兢兢业业,是个好官。他心不偏颇,已是难得。大宣有臣如此,自己应高兴才是。

他才这么想的时候,御史都事厅的人跑过来跟他说了个事,他立即高兴不起来了。

那人说:前些天内阁首辅去了范大人的尚书府,范大人没开门,梁业年竟然不要脸地硬闯了进去。他进尚书府时身边带了三个娇颜貌美的女子,出来时满脸春光,那三个女子却不见了!

李见碧抬头问:“你是说梁业年给范平秋送了三个美女,那范平秋收下了?”

那侍厅点头如蒜。

李见碧闭目不语,心里的怒火却蹭蹭往上窜了出来:这范平秋刚在前不久得了名舞姬,时不过月,竟又收受了三名女子!这不要脸的东西,他到底是何等的色.欲熏心,欲求不满,就不怕一把年纪了,夜里侍候人的时候突然精尽人亡吗!

他气的不是梁业年送美人,他气的是范平秋收了美人。李见碧喝了口凉茶,说我知道了。他外表不动声色,却是在心里狠狠划了范安一笔。

他心里自对范安不满,但他的人每日盯着尚书府,却再没挑出一点不是。

不想几日之后,他的侍御史又过来跟他说了个事。说大人数月前探望尚书府时,曾叫下官去查查范大人两个儿子的生母。我查了范平秋当时被贬所在的洲府,当时他身在祁山,确实只有一位夫人,并没有纳过妾。而当时护送范平秋进京的四名武侍却说那两个都是范平秋的儿子,我觉得奇怪,便让大理寺的少卿抓了那四人来审问,果不其然,那其中一个并非范平秋的儿子。

侍御史道:原来他上京路上曾被土匪抢劫过,所在洲府的护军将将他救了出来,那土匪头子有个两岁大的娃娃,范平秋临走时请了情,将这娃娃认做自己的儿子了。

李见碧哦了一声,他手执着审卷,眼里泛了点柔光。静默半晌,却道:“稚子虽小,却也是有罪之身。他此举犯了包庇之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他身为大宣刑部尚书,刑法之首,当做表率,罪加三等亦不为过。”

他这是有心要抓范安的把柄,见缝插针,一旦有个破口被他看见了,一手下去,能把范安五脏六腑都给拉出来。

范安此举乃是出于人情大义,但因此将他治罪却太不厚道。李见碧想:此事可以做为把柄要挟于他,却不能以包庇之罪去弹劾他,否则得理却要失了人心。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打算用此事吓一吓范安,做得好了,指不定事半功倍,将那人的心给拉过来。最起码,让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向着内阁。

他这样想着,便吩咐一旁的侍御史,说我今晚要在府上请宴,你做份请贴送到尚书府去,务必让范大人亲自前来赴宴。

那侍御史心领神会,午时没吃饭便往尚书府去了。他在尚书府门口下了马车,让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那门人打量了他两眼,说“范大人今天不在,有什么事我们替你传达便是。”

白御史笑了,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我家李大人今晚设宴,要请范大人吃饭。范大人上任数月,也没什么表示,心里很是愧疚。

“李大人说了,如果范大人今日酉时还不来,便将亲自登门来请。”白御史道,“可不管你们范大人是摔了,病了,还是死了,反正他今日不来可决计不行。”那四人想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但见他一脸微笑着似如玩笑,又看他身穿着五品官服,虽及不上范安的品级,却也是不容得罪。于是也只是站着没回嘴。

白御史说着将一纸请贴交到那侍从手里,说等你家范大人回来了,可别忘记告诉他。

白御史说完便走了。那四个门侍平日得了范安的吩咐:但凡朝中官员,有任何人来请见或者请宴,都说不在。但四人手拿着那请贴,思量着若自家大人不去,李见碧真亲自来请又如何是好。于是便进去通报了范安。

范安手拿着那请帖,一颗心飘飘忽忽地浮着。这李见碧前几日在赏花宴上那么嫌弃他,今日怎么会想起要请他吃饭阿?莫非心性大转,知道自己的好处了?——白日做梦!那冷石铁心的人怎么会对自己有好感,况且自己三番两次得罪了他,此次该不会是个鸿门宴吧。

范安吱吱嚅嚅道:“哎……我这几日期身体不适,不能去了。你且帮我去李大人府上回个话吧。”

那门人回道:“那送信的御史说了,若大人不去,无论何种缘由,李大人都将亲自来请。”另一人见范安面露难色,又道:“大人身任三品刑部尚书,又何惧那人?大人不放心,只管多带几个人便是了。难道兰台的人还敢吃了大人不成?”

范安心想我若人都在御史府上了,多带几个人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刑部的打手,狱役和刽子手都给带去?那活脱脱就是去找茬打架,像什么样子?

其实不过一顿饭,新官上任,拉帮应酬,于情于理都再正常不过,何必这样戒备满满。但他并非范平秋啊,杀害朝廷命官,又冒名顶替的一个小人,心虚得很,最怕的便是与稽罪审查的人事物扯上关系,那都察院御史台是朝中有名的‘惹不起’,单想着李见碧冷厉如鹰鹫似的细眼便叫他汗毛直立了。

哎……范安想,那李见碧为什么偏偏是兰台之首呢?活脱脱一株碧叶芍花,却愣是长了浑身的尖刺,叫他只能远远望着心神而往,却不敢往前一步细看,别说亵玩,他连嗅一嗅的胆量都没有阿。

既然没有胆量,那就去吧。

下午酉时未到,家奴替他备好了马车,范安本来一行还带着四个护院的侍从,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单身匹马,只带了个马夫,备了些薄礼便往李府去赴宴了。

一路上范安的右眼一直跳,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他今天会遇上什么倒霉天灾的事么?

范安的马车到了李见碧的府邸,刚撩起幕帘探出头来,便有李府的家奴过来迎接了。那姓白的侍御史从大门里出来,看见了更是亲自过来拉他,说范大人你怎么这般迟,李大人都恭候你许久了!

范安看他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刚沉下去的心又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那右眼皮跳得更勤快了。

那白御史拉着他,一路走过官阶府门,入了径廊高院,范安走着,四月和煦的天气,他额却不知为何直冒冷汗。他身后还跟着一众李府的家奴,全是深色劲装,脸容冷得能下起雪来。

范安想:这情形阵势,怎么像在押罪囚啊?他心跳得越发快了,只觉得往前不去要去赴宴,而是要去赴死一般。

他想到此处猛地站住,眼望着前方却一点也挪不动步了。白御史回头看他,问范大人你怎么了?范安看了他一眼,道:“我马车上还有此次要送给李大人的薄礼!我下车匆忙,竟忘记叫马夫拿下来了,我现在就去吩咐一声!”

他说着转身便要往回走,不想身后几个李府家奴竟拦住了他,白御史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往前拖,道:“要什么薄礼啊,这李大人诚心请你,你还如此客气做甚!”

范安被强行拖着往前走,身后的家奴也纷纷上来推着范安。范安想,这形势大大不妙,但事到如今,哪还有退路?于是忙道:“别推别推,我自己走!”

“好。”那白御史听了,果然放了手,他将范安领至内府门前,道:“那范大人自己进去吧,李大人便在里面。”

范安顺着千步石廊望去,远远能见内楼的朱红漆门大开着。千尺高阳熙光明媚,衬得里间暗沉沉地一片看不清。只那深紫璃瓦下,一方金字牌匾熠熠生辉:天河魁罡。范安深呼了口气,只觉得那牌匾如一明晃晃的照妖镜般,正对着他,准备在今日将他这胡做非为的小人收走了。

范安咽了咽口水,起脚慢慢走了过去。

11、审讯

李见碧正坐在官厅中的朱红梨花椅上等着他。

范安近到门前,眼睛往里一扫,倒呼了一口凉气,闭着嘴巴不敢再进去了:原来等着他的不只有李见碧,那屋里坐着的,还有御史中丞,左右佥都,三院侍御史,省道、中书、外郎等等,上下左右少计二十余,都在左右静静坐着,看到范安进来,齐齐落了眼光到他身上。

范安便是再有十个身体也不够这些人看的,当下心里一阵发毛,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呆呆站在门槛前如痴人一般。

李见碧朝他抿嘴,笑道:“范大人怎么不进来?”

范安心想我怕你把我吃了,有进无出,连骨头都不剩一块。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有家奴从外厅抬了椅子轻放在内屋中间,道:“范大人,过来坐吧。”

范安实在无法,只能哆嗦着双腿走过去坐了下来。

李见碧放下手中的茶盏走过来,竟摸出怀里的深色帕巾,伸手替范安在额上擦了擦,道:“范大人怎么这么多汗?”。范安拘紧地坐着,连忙将那手帕接了过来,道天气过热而已,不敢不敢。

“今日请范大人过来,本是为了请宴。但午时我从受事御史那听说了一点事,心里极是疑惑,又不敢相信。”李见碧道,“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睡不安稳,食而无味。故请大人过来解惑。”

“哦。”范安不知道他藏了什么花样,只能一步步顺着他走,问:“什么事令大人这般困扰。只要下官力所能够及,必为大人全力以赴。”

李见碧嗯了一声,突道:“你府中两个公子,可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范安咯噔一声,心道李见碧为什么会这个问题,难道这人什么事都知道了?!瞧今天这排场,毫不输三堂会审的气势,莫不是墙屏后面已埋伏了刑司,等着他一张口招供,就上准备来将他就地伏法了吗?

他心里着急害怕,低着头冷汗直流,气血上涌,冲击得他面颊一片血红。他舌头打结,道:“是……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儿子。”

李见碧转身加回梨花椅上坐着,盯着他半晌,道:“我派人到你当年所在洲府去了一趟,查证所知,你当年在祁山只有一位夫人,并没有纳过妾,怎么会有两个一般大小的儿子?”

范安道:“实不相瞒,我那小儿子乃是我与一风尘女子所生……之前一直寄养在别家,直到我进京,才将他接了出来。”

“是么,原来如此。我倒看不出来你是如此风流的人。”李见碧闻言冷笑,顺着他话,寻着一点漏洞一针针插了下去:“那你所说的风尘女子户籍落在哪一洲?又是在哪里买笑?之前你的小儿子又是寄养在哪一户人家?”

范安道:“小儿的生母已在数年前便死了,户籍何处我也不知……”

“大胆范平秋!”李见碧突然伸手一抚,将茶案上的瓷杯扫了下去,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那小儿根本不是你亲生!你纵情枉法,收了山野罪人之子,欺君罔上,明知故犯。你愧为刑狱之首,也不配担尚书之名!”

这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将范安的脑袋都击得懵了,他二话不说扑嗵一声跪了下来,道:“小人知罪!大人饶命!”他就是心虚得太久,被措不及防地试探一下,便露出了原形。

李见碧道:“你既然知罪,那便说说所犯何罪?”

范安刚要招供,一张嘴心里却猛地抽了一下:乍听李见碧刚才所说,罪名哗然压下来,乍看去挺骇人,但稍加寻思,也不过是说他不该收不义之子,却根本没指他冒名顶替一事!

范安想;莫非这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并非范平秋?他心里默念沉着冷静沉着冷静,闭着眼睛擦了擦额上的汗,张口“呃……”了半天,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见碧低头看着他,等着他自行招供,此时从远处的内府门口传来声音,只听一人道:“大人,范大人家的两个小公子到了。”

范安猛得睁开了眼睛,他直起身子往后看了一眼,竟见自己的两个儿子由一众人领着,往自己这边慢慢走过来了。他细眼一看,那旁边还跟着他府里的元珠和几个家奴。

他心下一怒,顾不得李见碧的威严站起来小跑出去,他近到两个儿子跟前,出手拍打了一下,对元珠骂道:“我在李府有事,完了便回去!你吃饱了撑着,做什么把两个公子带出来?!”

那两个儿子被他一打,眼里立即盈起了水雾。范安低头看了一眼,道:“不许哭!”

这两个儿子还从未见他如此严厉过,当下仰头看着他,却是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不是奴婢要带两个公子出来。”那元珠惶恐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御史,道,“这位御史台的大人刚才来我们府上,说是你在李府想两位公子了,特叫他过来接人。我……我也办法,又放心不下,只得带了两个公子跟过来。”

范安哑口无言,却听楼里的李见碧发话道:“常青,将人带过来吧。”

那名唤常青的侍御史笑着,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娃娃抱了起来,看也不看范安一眼,径直就往楼里去了。范安手握着两个儿子的袄袖,不得已只得跟了过去。

常青将两个小娃娃放回地上,李见碧走过来低头看着,他双眼盈着笑意,抬手颇为温柔地摸了摸。范安心下惊惧,下意识伸手将两个儿子揽到了自己怀里。

李见碧又笑,突问一边的左佥都:“大宣律令,罪人之子,不足七岁,当做如何?”那人立马答道:“其父罪至死刑者,当先充司狱,至一十二岁,或充军,或遣至外城,筑城建宫,劳苦一生赎其罪。”

范安紧紧揽着两个小儿子,低头不说话。“范平秋,识时务者为俊杰,迷途知返千金难换。”李见碧道,“这两个小娃娃哪个是罪人之子,你说出来,让左佥都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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