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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上——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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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安闻言抬头看了李见碧一眼道:“万万使不得,这小儿才两岁大,进了司狱不出月余便会死的!为官者父母心!我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他看李见碧不为所动,突然瘫倒在地上,无赖般耍起泼来了,“这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离了哪个都不能活,你要带走,便将我的性命也带走了吧!”

李见碧瞧着他撒泼,只道:“兰台史职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我兰台只有弹劾之职,却无决断生死之权。我要我将你性命取走,我还没这个本事。”他道,“说来讽刺,你刑部才是决断生死的地方。范大人,可惜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这事儿已不能你说了算了,此下当交于大理寺去截断才是。”

范安大嚎起来:“我不做这个官了!我只要我两个儿子!”他说着抱起两个娃娃便欲夺门而去。李见碧吃了一惊,忙道:“拦住他!”旁边的几位大人闻言一齐追上云,三两下又将他拖了回来。

李见碧瞧他这副山野村妇的无赖模样,心中压制着的怒火噌噌窜了上来。这人若还有点体统风骨,当下就该与他面折庭争,好歹也做点宁死不屈的模样来啊,这般哭天抢地,嚎声都能传出御史台让全皇城的人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兰台在刑讯逼供,谋杀朝廷命官呢!

范安铁了心不肯说哪个不是他儿子,李见碧心下不耐烦,便道:“拿水来,我要替范大人滴血认亲!”

范安蓦地停了一下,倒吸一口气,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去。他猛咳了几声连忙更大声地哭起来,奋力挣扎着要跑,七八个人都差点按不住他。

下人很快拿来了清水,那拽着他胳臂的侍御史抽出腰上的匕首,就着范安的手指轻轻一划,那血在范安指间凝坠了一会,扑地落进了白瓷碗里。

那执碗的家奴走到两个小娃娃跟前,咬着又取了两滴血。尔后定定看着,手中又晃了晃。

李见碧看着范安,偏过头问:“看出来了吗,哪个不是范大人的儿子。”

那执碗的家奴盯着碗中的三滴血,晃了半天,道:“回大人,这两个小儿的血俱不溶于范大人……看上去两个都不是范大人的儿子啊。”

全屋的人闻言都怔了,那范安更是歇了气,也叫不出来了。

李见碧道:“你可看仔细了?”那人回答:“看仔细了。”

那按着的一帮人陆续站起了身,李见碧走过去,问:“范平秋,这是怎么回事?你两个娃娃都不是你亲生的?”他怒道,“你从何处要的这两个孩子!”

范安心下惊惧不已,他的胸口贴着御史台的地面,寒气噌噌窜进他的胸口,要将他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李见碧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这人从地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儿子,两手一拍地,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两个确实不是我的儿子!我压根就生不出儿子来呀!”他哭道,“原本这丢人的事只我一人承受着,你们非逼着我弄得尽人皆知!我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

“嘿……”一旁的外郎瞧他的模样,思量着道:“莫非……范大人对女人不举?”

范安闻言又大嚎了一声,他毫无预兆地弹了一个身,往前突然抱住了李见碧的大腿,道:“我跟女人生不出儿子!这两个娃娃俱是我领养的外姓人!”

范安道:“我……我……我喜欢的是男人!”

众人闻言都僵住了,那李见碧更是觉得晴天下了个霹雳,雷得他头晕目眩,差点就站不稳了。他一低头,正见范安抱着他的大腿,眼泪口水混在一起,正胡乱往他身上蹭。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不想范安箍着这样紧,一个措手不及,竟让他仰头栽了下去!

12、竹节

李见碧这一倒,范安趁势就扑上去环住了他的腰,脸埋在李见碧的小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你今天要把我哪个儿子带走,就连我一起带走了吧!我反正不活了!既然你们都容不下我这样的人,我就干脆到阎王那里报了道!也趁了你们的意!”

范安道:“我对不住陛下皇恩浩荡,才归朝没半年又要去了!我范平秋命舛福薄,承不起天恩雨露!只能来世再尽忠了!”

旁边的一众御史被他喊着心里直打鼓,忙不迭地上来拽范安,不想范安抓着太紧,李见碧瞧他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气势,心下又气又恼又骇,他几口气一乱,心口顿时绞痛了起来。

旁边的侍御史见李见碧似要犯病,心里着急,瞧准范安的后颈一手劈了下去!这侍御史原本武将出身,这一出手竟将范安劈晕了过去。

李见碧抽了身才发现范安没了声息,他扑过去拽起范安的脸拍了拍,怒道:“你做什么!你若这样劈死了他,我如何向圣上交待!”

“大人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要了他的命。”那侍御史道,“我瞧他喊得大声,没完没了,事情传出去,岂非坏了我兰台的名声。”

李见碧呼了一口气,他手按着胸口,身体显然已不舒服。后面上来几个家奴将他搀坐在梨花椅上。这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意料,这该死的范平秋怎么就不能乖乖受了他的威胁,说几句好话了事呢?不过多大的事,竟要寻死觅活地闹到这样的地步!不干脆弄死了他!

真是老天没长眼,降下来这么个怪胎来折磨他阿!他闭目缓了几数,道,“事已至此,你们先退了吧。”

那左佥都道:“那范大人的两个儿子怎么办?”

“送回去。”李见碧瞧了一眼门外的范府的几个家奴,道:“我本意也不是要这两个娃娃,稚子无辜,我还真能将他们哪个带走了不成?范平秋包庇之事,你们也别往圣上那边抖漏了。我心中有数,此事从长再议。”他说着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范安,吩咐一旁的家奴道:“先将范大人抬到我寝台上躺着。”

旁边的侍御史斜眼看了看范安,道:“不妥吧,留着做什么?反正门外有范府的家奴,叫他们抬回去就是了。”

“这人今日到此,多少眼睛看着。他堂堂一个三品尚书,难道要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李见碧道,“明天可又够内阁的人参上我一笔了。众人且听我的,这样做了吧。”

既然御史大夫发了话,这一众随官还有什么可说的。李见碧坐在梨花椅上微微喘着气,那胸口轻轻伏动着,细眼阖着也不想多说。众人只得躬身行礼,陆续退走了。

范安不过一个时辰便醒过来了,他脖子后面滋滋地生疼,好似上辈子被人砍了脑袋,伤疤留到这辈子来受了一般。他伸手捏了捏脖颈,眼开眼,入目一片绮华流丽的天花藻井。

这不是他尚书府里的屋顶啊,范安呼了口气,身下云缎顺滑,谁家的温香软枕呀?

“醒了?”

范安的魂魄还晃晃忽忽,被这一声激得立马归了位。他转头循声望去,李见碧正坐在丈外的茶桌边上。他心下一惊,连忙坐起了身。范安环顾了一周,突然下了床,手脚伶俐地走到李见碧面前,轻声问:“李大人,我的两个儿子呢?”

李见碧抬头看他,冷笑道:“范大人倒何时都不忘了自己的儿子啊。”他执手喝了一口温茶,面露疲色,“你放心,你的家奴已将两个小公子领回去了。”

范安心下一松,低头喃着好好好……这就好,他说着笑了一声,说我性子急,午前在前楼有些失态了,大人多包涵吧。

李见碧想,你那不叫失态,叫失心疯。他看了范安一眼,想倒饬他一番,但话到嘴边却觉心累,于是摇了摇手,只道:“算了,你也不必站着了,也走吧。”

范安偷偷瞄了一眼门外,问李见碧:“那些大人呢?你不治我包庇之罪了?你可是要到圣上面前告我的状?”他道:“只要你不带走我的儿子,你昼量去告吧,我这个官早不想做了。”

这刺不动,煮不烂,软硬不吃的无耻小人!这算是把话说在前面了么!倒是淡泊名利不屑仕途,君子坦荡荡啥也不怕呀。他之前还担心那一劈会把这人劈出什么毛病来,从午时坐到现在亲自守着,如今这人刚醒过来又来恶心他了!想来这样超然尘世的人也不会在意自己一条小命的,那一劈就应该把这人给劈死!

可惜他今天气得浑身没了力气,否则真想甩他两个巴掌。他心中恼火,外表依然是不动声色。“范大人多虑了,我没有要拿这个威胁你。”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阖眼道:“你走吧。今天的事我到此为止。我也不告你。”

范安看着他哦了一声,李见碧不再说话,他也不好意思一直站着。门外天色阴暗似要下雨,范安走了几步,已有细小冰凉的雨丝坠在他鼻子上了。

老天保佑,这又算躲过一劫。范安想,但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范平秋。”这时屋里的李见碧又叫住了他。范安唉了一声,转过身去仰头看着李见碧。

李见碧走过来几步站在台阶上,淡问:“你说你有龙阳之好,可是真的”

范安呃了一声,道“是的……这事可丢人。”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要把戏做到尾的,当下一垂眼,马上又要哽咽起来,“李大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山曲不掩青松直,水浊不污明月白。”李见碧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范平秋,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刑部尚书,只要你决断之心能明断是非,永不偏颇,在见碧眼里,你便依然是当年那个满腹才华,无畏无惧的范大人。学生李见碧,愿为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三生不改壮志,万死常留竹节’”,当年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李见碧道:“有臣如你,是大宣之幸。”

他说这话时声音挺轻,没有慷慨激昂的语调,也没有嫉恶如仇的表情。只静静站着,垂目中冷冷清,平淡得如同在唤范平秋的名字一般。

廊庑之风吹着细雨桃花,范安怔怔看着李见碧,觉得马上就要流出眼泪来了。兰台之首李见碧啊,范安想,我有龙阳之好,但心里只喜欢你一个男人呀,你要不是这庙堂高岭上的芍花,只是路边一株野草该多好。

李见碧看他脸上又露了痴懵的表情,不知这人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里去。其实这满朝邪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恐怕不值一文,这人心里说不定正如何取笑自己呢。

李见碧轻叹了一声,回屋给他拿了一把伞撑开了走下来,他站在台阶上微倾了身递给范安,道:“今天是我兰台冒犯。雨天路滑,路上小心,这伞你拿着吧。”

范安接过了伞,低头站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转身走了。

13、白公子

李见碧在阶下递他青伞的身姿在范安梦里翻来覆去地上演,那伞在他梦里递了一次又一次,从立春递到白露,又从秋分递到大寒。梦里的兰台院始终桃花缤纷,那青色描竹的薄伞映着高空的水蓝色,令人一颗心晃晃地浮动着。

但他的李大人已经好几月没理他了。李见碧盯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惶恐。现在不盯着他了,他心里又空虚。自从上次从兰台出来,这李见碧反而对自己敬重疏离起来了。有时范安色胆包天,主动上去搭话,他都有一说一,不再话里含刺,也不试探他了。

范安想与李见碧亲近亲近,但那人眼里透着冰霜,叫他伸手摸一摸都不敢。他只能每日趁下朝的功夫,站在金水桥边上目送他与别人慢慢离开洪武门,过一过眼瘾。

这就是有苦说不出,有爱不能说,生生折磨着范大人,都叫他瘦了好多斤了。

李见碧不理他,那梁业年倒是隔三差五地来烦他,请他吃饭又请他出游,家里有什么古董宝贝都要叫范安过来瞧,便连平日里圣上赐下的一些绫罗绸缎,水果贡品,都不会忘了给尚书府一份。

范安心里惶恐,家里的大门闭得更紧,不管从哪里送来的东西都叫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又恐此举得罪了梁业年,还时不时搭上点自家的东西,他每月的奉禄不过五百石,进来的钱还不够他搭出去的。

那梁业年似是知道他的苦处,慢慢地也不再送东西来了。

五月初的时候,尚书府里接到一份请贴,又是从梁业年的府邸送出来的。范安照例只看了一眼便没去搭理,经上次兰台的一场鸿门宴,什么饭局他都不敢去了。

不想过了不到半月,那梁业年竟亲自登门拜访来了。那红雕高马的车辇停在尚书府门口,高调地还带了几个身着铠甲的少年。这些少年都是锦衣卫百户出身,由圣上御赐给梁府的武侍,个个出身豪门富户,身姿样貌都极美好。

这些人腰间佩着宫刀,一路护送着梁大人到了尚书府。尚书府门前的几个门侍惧梁业年的高官威严不敢相拦,那梁业年便叫人推开尚书府的大门,笑呵呵地往范府里去了。

当时范安正在府里教两个小公子念书,听闻内阁梁大人亲自来拜访,忙不迭便出来迎见。

梁业年倒不跟他见外,颇有意思地说我今日带了薄礼来,你一定喜欢。说话间扯着范安便入了官厅,亲自招呼下人上茶,那模样如同进了自己家,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范安笑呵呵地说不敢当,大人万万不要再送厚礼过来了。说老实话,梁业年平日常里送过来的礼没一份他不喜欢的,只是他没胆,不敢收罢了。

梁业年道:“我今日不送金银那些俗物,我送了个人来。”他毫不避讳朝一旁的侍从道,“白公子人呢?怎么还不替范大人引见?”那侍从道;“白公子还在车里没下来。”梁业年滋了一声,道:“不像话!快些叫他过来!”那侍从忙不迭便去了。

梁业年道:“我前几日去苏洲南城,在一倌楼里偶遇了那位白公子。那人身姿绰绰,在整个南城都极有名,我料想你必喜欢,就出了点银子将那人买下来了。”他道,“你知道我只好美人,不好那口,反正留着没用,就送来给你了。”

范安正喝着茶,闻言噗地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手袖揩了揩嘴,低着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这梁业年怎么会送了一个男人来!是那日在兰台的事情传出去了么!难道是他喊得太卖力,声音传出李府令整个皇宫都知道了?!他心下大窘,忙道大人万万不可!你快些送那公子回去吧,上次你送来的几位美人还在我府里,下官实在不敢夺人所好,大人可一并带走。

范安哭道:“你不知道那李见碧天天盯着我,要找我的茬,若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狠狠在圣上那告我一笔,我这官还当不当了。”

“范大人多虑了。”梁业年笑呵呵道,“我与大人有知已之缘,走动间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那李见碧有什么可说的!我今天送的又不是金银宝珠,不过一个下人,他有什么理由参你?”

梁业年道:“他若参你,整个内阁都不答应!你且放心,有我在,他动不得你一根毫毛。”瞧那气势,好似恨不得那李见碧马上去告范安一状,好给他个机会送人情似的。

正说话间,从远处的月洞门外现出一人,青衫濡夏风,一双桃花眼里含着浅笑,手执白扇往这边走来了。范安抬眼乍看去,只觉得那人的身态修长清弱,竟与李几碧有六分相像,只是步态绰绰,比起那人来轻浮了许多。

这人慢慢走到范安跟前,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揖手道:“小人白琼玉见过范大人。”声音清清朗朗,难得举止还从容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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