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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下——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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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永乐楼

范安道:“他的尸首,别人不认得,我认得。”

那场卫有些笑不出来了,抬眼去看旁边的白祁,白国祁道:“还看什么,便顺着这位大人说的做吧。你调出百八十人来,现在就开始挖。”

那人不知范安什么来历,但白府长的话不能不听,当下只能应了,他将监场的头儿叫过来吩咐了几句,不过几刻,果然调过来了一拨人。那场卫用手比划了一下范安所说的地方,下令开挖。

范安便在旁边站着看,十月的日头有些酷热,方圆百顷皆是乱石,四面高山透不来一丝凉风,白国祁在旁边陪着都快中暑了。范安不肯走,他便叫人拿了阳蓬来遮,又准备了荷叶茶在一旁侯着。

范安不喝茶,也不肯坐,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人挖洞,那场卫站在几丈远处指挥喝斥,范安打量了他几眼,问白国祁:“这一片的流犯全由他管吗?。”

白国祁道:“是啊,场头不经常在,也管不细。他是这儿的卫头,叫刘协,是当地知府刘丰顺的亲戚。排活点卯写文告,大大小小的事都他说了算。”

范安道:“这一片采石场至少有七八百个流犯,却只有二三十个监场,这山体坍塌死了这么多人,他竟对朱砚的死记得这般清楚,真是上心。”

白国祁道:“朱砚在这管帐,来去皆在他眼皮底下,不同于这些整日搬石运沙的,自然容易上心。”

范安听了也不言语,他看着这伙人在他眼前挖出十丈宽的大坑,心下却越来越平静。

快到黄昏,从乱石的深处果然扒拉出几具尸首,范安命人小心抬上来摆放整齐,走过去一个一个地辨认。他看完了,转头对旁边的场卫道:“这里并没有朱砚的尸首。”

刘场卫呵呵了几声,说:“大人你再看仔细些,这些人被乱石砸中,没几个能认得出五官来。”他走到头指着一具没了头的身体道:“这具身体胖瘦与朱砚相似,大人你看会不会就是这具啊……”

“本官以前与朱砚是旧识,他流放至此后,本官日日夜夜想着他,他的身体什么模样我再熟悉不过,就算是一根手指头也不会认错。”他走了两步,将整个采石场扫了一眼,道:“刘场卫,你所说的地方没有挖出朱砚的尸首来。流犯的行事并不自由,来去就在你眼皮底下,朱砚到底去了哪里?”

那刘场卫道:“朱砚确实就埋在这山底下了,大人不信,小人又能如何?不如再多派几人再挖得深些……”范安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淡着,肃冷如深井里的寒冰,刘协与他四目相对,心下一抖,竟噎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范安看了他片刻,突道:“那你继续挖,挖出了尸首告诉南长府一声,今天夜色已晚了,我与白大人先回去。”

那人料不到他突然说要走,心下一松,忙道小的送大人。范安拒了他的好意,与白国祁一道慢慢走出了平庆山。

范安走到半山,对白国祁道:“你回去就通知知府衙役,叫他们来拿人。”白国祁跟在他后面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拿人?拿谁?”

范安驻了身转过头来道:“那姓刘的场卫啊,你看不出来那人有问题吗?”白国祁愣了一下道:“有什么问题。”

范安被他噎住了,他说不出来那人有什么问题,便道:“本官觉得他有问题便有问题,你先拿了他再说,拿了之后关到南长府牢里,我有话问他。”白国祁是个挺老实的人,听了轻声道:“可……没有罪名怎么拿人?不经衙门直接关到南长府?南长府没有审讯之权,这么做不合律令王法啊。”

范安怔了片刻,突而忍不住笑起来:“我是兰台都察之首,我就是王法啊!”他道,“刑部尚书是我以前的侍郎,大理寺少卿与我同朝为官,大宣三司我走得游刃有余,你怕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去圣上跟前告御状?别忘了告御状也得经大理寺批示!”范安道,“我有圣上地察的钦令,手握先斩后奏之权,我叫你做你去做就是!”

白国祁被他吓了一跳,急道:“大人小点声,说这些话是大不敬之罪啊。”

“谁敢告我?”范安又笑,“你呀?”

白国祁被他说得直冒冷汗,连道:“大人别这样,下官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那场卫次日便被捉拿到了府牢里,南长府里的刑知莫明其妙拿人,连什么罪名也不曾告知,采石场一帮监场见拦不住,直接找到知府告了状。早说了,那刘场卫是知府大人的亲戚,左右八竿子总归打得到边。这白国祁不过是河阳下一个管流放的府长,吃了豹子胆敢乱拿刘知府的亲戚?

刘丰顺接到这一状,当下写了文书派人送到南长府,问刘协犯了什么罪?不想南长府回文竟书了“莫须有”三个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刘丰顺直接写了告令,斥责白国祁目无律令的同时,着令立即放人。

不想这则告令竟被打了回来。这白国祁是想造反了不成?!刘知府气得拍案而起,亲自带人往南长府问罪。他这一行还带了平庆的监场,浩浩荡荡五六十人,直接把南长府给围住了。

白国祁诚惶诚恐地出门来迎接,他也不解释,只说府里来了位大人,你去见见罢。

知府的衙役和监场在外面等着,知府亲自出面,他们确信用不了几数,南长府便会乖乖将刘场卫送出门来的。不想过了过了片刻,刘丰顺急急走了出来,脸色一块青一块绿。采石场的监场上去问:“刘场卫呢?怎么没出来?”

刘丰顺狠狠拍了那人一脑袋,骂道:“什么刘场卫,你们哪只眼睛看到南长府拿了刘场卫!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监活!再提这事我饶不了你们!”他说知间钻进了轿子,下令立即回府。

知府的人马跟着快速离去,留下一众采石的监场喷了一头雾水。其中有脑子灵光的道:“刘场卫该不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一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南长府里有人出来道:“南长府外不留闲人,你们是哪里的人?”

立即有人道:“没有人没有人!我们这就走!”说完一哄便散了个干净。

地刘场卫刚被关到牢里便被打了一遭,他起先还嚷嚷着要去告状,被人扒了裤子打了几仗后就哭爹喊娘地告饶起来。范安在刑讯室里坐着,看他全身是血地绑在柱子上,喝着茶问:“朱砚在哪?”

刘协哭道:“这位大人你怎不相信我!朱砚已被乱石压死了!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再找个朱砚?!”

范安搁了茶盏,对一旁的行刑者道:“继续打,再不说,打死了也无妨。”刘协听了瞪大了眼睛,骂道:“你这哪来的昏官!这样草菅人命,王法何在?!”

范安低头只嗤笑了一声,王法?他自出生起似乎就没见过王法,你问我,我问谁去?他道:“继续打。”

刘协开始还能骂,才过了几刻便又开始告饶,范安在他跟前坐着,任他眼泪鼻涕地哭诉,眉毛也不动一下。他以前身为刑部尚书,见多了刑讯室里各种非人残酷的刑罚,多少人在他眼前想咬舌自尽,咝牙红眼地生不如死。这种鞭抽叫骂于他来讲,简直如风吹落花一般不痛不痒。

不过一个下午,刘协便招了:那名唤朱砚的人确实没有死,而是被他卖给了奴商,卖了二十两。

范安闭眼松了一口气。“你早说不就不用受这罪了么?”范安走上去,将水杯抵在刘协的唇边,道,“喝口水吧。”

刘协早渴得说不出话来,他急咽了一口水猛咳了几声,才有些回过神智。范安又斟了一杯水,徘徊在他嘴边却不给他喝,只问:“买给谁了?”

刘协眼盯着那水,道:“买给撒凡培,他不是中土人,只偶尔到河阳来贩卖奴隶,停留个把月就会走的,你要找就赶紧去找吧。过了就不知他把朱砚带到哪里了。”

范安一把抓紧了他的衣领,道:“在哪找得到他?”刘协道:“长平永乐楼。”

范安转身对一旁的白国祁道:“你现在拿我的钦令去衙门借人,带人直接去永乐楼!一刻不容多缓!”

白国祁一个惊醒,连是也没说就跑出去办。范安转过头对刘协道:“你若骗我,我饶不了你。”

刘协闭眼有气无力道:“大人放心吧,我昨天才见到撒凡培,他没走,朱砚肯定还在也手上,你找得到的。”

范安松了一口气,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虚浮,旁边的侍者扶了他一把,问:“大人现在就去永乐楼吗?”

范安静了一静,说:“我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脸色肯定很难看吧。”旁边的侍者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一表人才,儒雅英俊得很,不难看。”

“是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要不还是先去把胡子刮一刮,再去见李大人才好……

47、樊大公子

范安哪有时间刮胡子,他出了南长府直接先往永乐楼去了。直站在永乐楼前,他才知道永乐楼原来是个女支院。这时辰还未入夜,女支院的大门都关着,也没见什么莺燕在招揽生意。

白国祁带着人马很快赶来了,他这一行带了近百人,这些人穿着不一,手拿着刀棍长枪,气势汹汹,范安往后扫了一眼,心下一惊,这群人哪像衙役,活像一群来抢劫的。他吃惊道:“你从哪弄来这些人,我不是叫你去衙门借人?”

“这就是从知府里借来的人。”白国祁哎了一声道,“我们这处穷,比不京城的府门讲究,大家都是这样。”

范安愣了一下,白国祁道:“大人,那姓刘的场卫说撒凡培不是中原人,长相一看便识,抓起来必定容易,但我们抓人的名目是什么?”

“买卖官犯。”范安道,“你破门进去,叫人把住一楼东西两个侧口,别让人跑了。”

“买卖官犯”白国祁思虑了一会问:“大宣律令有这罪名吗?”

范安道:“有的,大宣《刑典》第三卷有言,官犯买卖,卖者有罪,买者罪加一等,可处牢刑五至十年。”

白国祁是刑部出身,当下愣了道:“大宣《刑典》只有二卷,何来第三卷?谁着的?”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范安转身狠拍了他一脑袋,骂道,“本官之前任职刑部尚书,第三卷就是本官着的!只是还来不及正式宣告!你这蠢货还不赶紧的!”

白国祁被他喝得一跳,连忙道是,他带着众人破门而入,指挥衙役从四面道口上去抓人。

不多时从二楼三楼往来女子受惊吓的尖叫声,整个永乐楼一瞬间如炸开的油锅般颤动起来。范安站在楼底抬头往上看,冷不下一花瓷瓶从二楼掉下来啪地碎在脚边,他吓了一跳,皱眉骂道:“你看看这些人!跟土匪简直没什么两样!我们是官差办事,不是来抢劫的!”

他站在楼下,大专命令衙众不得私毁物什,摔破什么自己赔钱,又命令抓到的人不得发出声音,否则叫一声打一棍。他这几句话一出口,整个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一众莺燕被扣着肩膀从道口押下来,满脸惊恐,却是使劲捂住了嘴巴。

恩客和花女支都聚在楼下,范安站在大门口,扫了一眼,问:“谁是撒凡培?”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眼光都落在道口一男人身上。那人宽颧深眼,眉毛黑粗,赤身裸身地站着,下身只围着一床被单。

“大家都回去继续睡觉吧。”范安指了指那人道:“你跟我们走。”

那人瞪大了眼睛,疑惑着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抓我?!”他说话不甚流利,但难得口齿清晰。范安未回他的话,真接命人将他拖出了永乐楼的大门,撒凡培使劲挣了挣,几个驾着他的衙役见他不老实,将他扔出楼外拳脚相交侍侯了一顿。

范安在一旁看着,未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问:“你是做奴隶买卖的?”

那叫撒凡培的抬起头来,可怜道:“是啊……”范安哦了一声,又问:“你的奴场在哪啊?”

撒凡培没回答,却问:“你们要做什么?”旁边的衙役见他不回话,还欲上来打他,范安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喝道:“我们是官差办事!不是土匪!”他一手甩掉那人的胳膊,站起来道:“我要买奴隶。带我去你的奴场。”

撒凡培想说买奴隶你找别人,我的买完了。但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帮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能说好的。

撒凡培的奴场便在离永乐楼三里开外,是个近百坪的四合大院,四周筑以高墙,大门口还有四个守门的。

范安快到奴场的时候,在道上遇到一辆马车,红花实木,描凤缀苏,雍华奢丽堪比京城富家公子的马骄。河阳这块地方,常人穷得连饭也吃不饱,这样豪华的马车实在惹眼,范安心下疑惑了一阵,但他心里想李见碧,没顾得上,匆匆交擦而过了。

撒凡培的奴场门口有几个人在值守,范安命令将人拿下,问撒凡培要开门的锁,撒凡培紧了紧身上的床单,说我的锁还在永乐楼的床上呢,没来得及拿。范安愣了一下,干脆叫人用石头砸破了锁扣踹了进去。

院里除了几间茅屋几乎什么也没有,破败得像个鸡圈。几个奴隶带着镣铐在外面的沙地上干坐着,看到范安进来便抬起来看他。

范安急步上去扫了一眼,这些坐着的没一个长得像李见碧,他又推开院里的茅草屋,一间一间地查看过去,但还是没有他想找的人。范安急急走回来到撒凡培跟前,问:“你从平庆采石场买来的那些官奴呢?”

撒凡培一愣,指手往旁边的树底下一指,道:“那堆人就是。”范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有几个人挤在树底下的荫影里,他快步走过去扫了一眼,又一个个抬起下巴仔细看了。“不是这些,还有一个人。”范安回来抓住撒凡培的衣襟,喝道,“还有一个人呢?!”

“你要不说,我今天便将你打死在这。”范安道,“你信不信?”

地上坐着一众奴隶闻言抬起头,都忍不住拿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撒凡培与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说:“还有一个被我卖掉了。”范安恨不得一手掐死他,怒道:“买给谁了?!”

“北墉樊府。”撒凡培道,“就是河阳最有钱的那户,樊家的大公子要个侍伴,看上了他,昨天给了我定金,这会儿人已经送去了。”

范安一愣,脑中突然闪过来时遇见的那辆华丽马车,他心里啊了一声,忙道:“快快快!出门往西追出去,拦下那辆红色的马车,那车栅檐头雕着金凤!”他说话间已带头出了奴场,他身后的衙役立即一窝蜂地追了出来,跟着范安连跑了三条街,终于一条街尾看见了那辆红色马车。

众人二话不说将那马车围堵住了,那马车上左右坐着两个马夫,见到这阵势吓得青了脸,斥道:“你们干什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樊家的马车?!”不想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人被人拽了下来。

范安蹬上马栅,起开竹帘钻了进去。那竹帘后垂着水绿色的薄纱,范安抬眼往里看了一眼,马车昏暗,只从两边的竹帘里漏进细细斑驳的光点,隔着如雾的绿纱,如水中慢慢晃动的涟漪令人眩目。

范安没看到马车里那人的面容,他只看到了那人的轮廓,心下莫明咯噔一声,一股酸楚从心底涌到鼻尖,令他四肢百骇都酸麻起来,他想哭,又似想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愣了半天,才道:“呵呵,李大人……你在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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