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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下——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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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明显吃了一惊,许久伸过手来,慢慢撩起了纱帘,他近在咫尺地看了范安一眼,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范平秋……?”他喃喃着,猛地抓住了范安的衣襟往后推了一把,直到范安的脸露在阳光下,他看了又看,道,“怎会是你?!”

范安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就是我阿。”他将李见碧带出马车道,“我带你回去,带你回京城去!”他说着双手环上去抱了抱李见碧,十分欢喜地道:“你跟我走吧,现在就跟我走。”

李见碧还没回过神来,怔怔看着他也不说话。倒是旁边的白国祁拉住了他,道:“大人,朱砚现在是流犯,怎么能跟你回京城呢?”

范安冷看了他一眼:“朱砚不是在采石场被石头压死了吗?你没看刘场卫给你的报告吗?”

白国祁怔了一下,这范大人看似高兴得傻了,其实脑子还清楚得很。他正不知所措的功夫,旁边的撒凡培突然上来一把抱住了范安的腿。

“这位大人你不能把他带走啊!你带走了他,我怎么跟樊家交待!我收了他家的订金,人不送去,他们会要了我的命的!”范安淡看了他一眼道:“这人是官奴,朝廷的流犯,不能买卖,我没告你的罪你就该知足了。”

“我买他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他是官奴?!我花了银子买来的!樊家的大公子有他的卖身契!你把他带走他也不是你的人!”

“卖身契?!”范安河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朱砚是官奴,你哪来的卖身契?!”

撒凡培却道:“什么朱砚?!我买了他,他叫钱五!这卖身契南长府管奴籍的刑知过了印,我与樊大公子画了押。正正经经的契书,怎么没有?!”

撒凡培道:“你带走了他,就是不让我活了。我是正经的奴商,可以到知府那告你!”

范安嘴角抽了一抽。“那你去告吧。”他拽过了李见碧道,“我这就带他走,看谁敢拦我。”

“谁要带走我的人么?”范安话间音一落,突有马蹄声从街角拐弯处传了过来,范安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公子骑着白马风流倜傥地过来了。那人一手勒着马绳,一手把着一柄玉色的骨扇,嘴角微翘,端得是邪魅狂狷,高贵冷艳。

范安抬头看着他,觉得这人确实是那种能把李见碧取名叫“钱五”的大傻逼。

48、讲王法

樊大公子是北墉樊老爷的长孙,全名樊启山,此人相貌倜傥,家底殷实,是河阳首屈一指的人物,听说樊家与京城里的某位皇亲有极亲好的关系,是以地方大小官员都对樊家礼敬三分。至于是与哪个皇亲,有多亲好,纷云百种,倒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樊大公子踏马跟前,低头与范安四目相对。

范安看樊大公子像傻逼,樊大公子也是这么看范安的。那白马慢悠悠踏着蹄,攀公子拿扇子蹭了蹭耳朵:“哪来的糟老头子,脑子被屎糊住了,要跟我抢奴才啊?”

范安嘴角抽了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瞎了一身风雅装扮。他才二十八岁,今天留了胡子,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范安低头摸胡子的功夫,旁边的白国祁走了上去,樊大公子似认得白国祁,眼睛一亮哎哟一声道:“怎么白府长也在这?前几日家父请你去府上喝茶,怎么没见你啊……”白国祁不敢跟他叙旧,走到马边小声道:“这男人是个官奴,不能买卖。长胡子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大人。”他将樊大公子扯俯下身来,附耳道:“这人官做得大,惹不得。我叫撒凡培把定钱还给你,把这奴隶还给平庆采石场去吧。否则定要惹上一场官司。”

樊大公子看着白国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打量了一眼范安,突大声笑起来:“是多大的官儿呀?调得动知府的人马,还让我们白大人这样鞍前马后。京城刑部还是都察院里的大官啊?是哪一道的监察御史?钦差?”他满不在乎地笑着,“京城的佥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是兰台之首?”

他说到兰台之首,李见碧与范安都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樊大公子瞧着两人的眼色嗤笑了一声道:“看什么看,好像你们两个真当过似的。”他眼光落在范安抓着李见碧的手上,拿起扇子点了点:“唉唉唉,你这老头子还不把手放开,老牛吃嫩草,也不嫌丢人。”他又看了一眼李见碧,唤道:“钱五,过来!”

李见碧看着他,又滑了一眼范安,却是不动。樊公子嘿了一声道:“你这贱奴才!是不是又欠打阿?我叫你过来!”

李见碧仍是不动,樊大公子轻易被勾起了怒火,他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李见碧的胳膊。范安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樊公子的手腕将他甩了出去。樊公子没料得这留胡子的有这般力气身手,措不及防,被甩得当下转了两圈,踉跄着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樊公子站稳了身子,他哟呵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了范安一眼。旁边的白国祁连忙扶了他一下道:“别动手别动手!都是误会,大家坐下来喝口茶好好说。”

那樊公子看也没看白国祁一眼,他扔掉了玉骨扇,甩掉了外袍,走上来一把抓住了范安的左肩要把他拖过来打。

这樊大公子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平时常打架,却极少亲自出手。他今日没做准备,一人前来,不得已亲自上阵。这范安一副书生模样,满脸沧桑容易让人觉得他上了年纪。樊公子以为他两拳就能把范安打趴下,没想到范安见他过来,干脆放开了李见碧,抡了抡袖子主动迎上来了。

范安是土匪出身,出手快准,一点也不留情面。樊公子才刚挥起手,范安已一拳将他揍出了鼻血。樊公子闷哼一声,见鬼似的看着他道:“你竟敢打我?!”他大吼了一声,疯了似地扑将上来将范安摁倒在地上了。

这两人在地上撕打来去,一众衙役就在他们周围站着,一个是强龙,一个是地蛇,谁都不能得罪,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上前打扰两人的“雅兴”。倒是旁边的白国祁急得直冒汗,连道“别打了别打了!”他围着两人转了两圈,俯下身欲将两人扯开,冷不丁却被樊公子误伤了一拳。

此时街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听得一人道:“哪来的白痴智障!竟敢打我家公子!”白国祁国抬头一看,只见半百樊家的家奴浩浩荡荡冲了过来。他心下焦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攀公子,转身硬将他扯离了范安身边。

樊府的家奴从他手里接过攀启山,眼见自家公子好好一张脸被打个青红相接,一股脑儿冲上去抓住把范安摁在了地上。那白国祁忙叫人将范安护在中间,宣声道:“这是京城都察院的御史中丞高大人,你们谁敢动手伤了人,就是死罪!”

这一喝果然有用,众人闻言都愣住了。御史中丞,是朝廷从二品的大官,仅次兰台之首的都察官。白国祁不敢言明范安的身份,只能拿个唬得住人的头衔给他做个掩护。他拨开众人扶起范安,又道:“大人,北墉的樊家老爷与当今大附马有同窗之谊,情如兄弟,这樊公子又是樊家的长孙,论起辈分,樊公子也是您的孙辈份儿呢。您怎么能同他动手呢。”

樊公子与范安差不多年纪,若听到自己被编排成了范安的孙子,不得气得吐血。好在现下他被打得昏昏乎乎,站起身来都左右晃荡,完全也没听见白国祁在说什么。

白国祁站起来道:“大家都是误会!因为一个奴才大打出手伤了和气,实在不值。”他走过去拉了李见碧道:“这人是官奴,哪都不能去!只能在平庆采石场!”他说话之间便吩咐一旁人衙役将李见赶紧带走。

“白国祁你敢!”那樊公子扶着家奴站稳了,喝了一声道,“我从撒老板手上买了这个人,花了钱,这人就是我的!花钱买奴难道犯法了吗?这人是官奴?谁能做证?采石场的场卫刘协吗?他拿什么证明?”

樊公子这句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官犯买卖律令不允许,是以刘协手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契书证明。如果单靠人证供词,而没有物证,根本不能证明现在的钱五就是李砚。

樊启山道:“我手上有与撒老板的押契!你今天不把人给我,我就去京城告状!区区御史中丞,难道我就怕了你吗?!”他道,“我樊家平日无理都能赢官司,今个儿难得有理,难道还会输不成?!有没有王法了?!”

这樊公子被打了一通,此时气急败坏,非要跟范安死磕到底了。

范安抖了抖身上的泥土,静站了一会,笑道:“你说得极对,现下没人能证明钱五就是采石场的李砚。但这人终归谁还得讲王法,你也不必要去京城告状,河阳知府刘大人身为父母官,想必一定是讲王法的人,不如就去他那告状。”他道,“刘知府若说这奴才判给你,我决没有二话,立即放手。”

“那好啊,我也相信刘知府的讲王法的人。”樊公子也笑了,“他若说判给你,我也决没有二话。”

两拨人就此浩浩荡荡往河阳知府去了。

其实这两拨人在街头打架的时候,已经有人通告了知府刘丰顺。这会儿听说两拨人打了一架后竟然要来自己府上论理,害得刘丰顺直冒冷汗,连忙叫人把在外收粮税的师爷叫了回来想办法。

那知府的师爷听说了此事,说这两个人一个太有权,一个太有势,我们都惹不得,绝不能接这个案子。到时大人你就说你病了不能理事,叫他们自行调解算了。

刘丰顺觉得这是个主意,是以樊大公子在府外击鼓的时候,便有人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刘知府今天得了风寒,床都不能下,不能接案子了。

范安在旁边呵了一声道:“装的,你们去把他叫起,真下不了床,就把床搬到堂前。他今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给我审完!”

刘丰顺被逼无奈,最后真的裹着厚被来升堂了。

这两人一个是京城高官,一个是皇戚贵府,刘丰顺不敢叫两人跪着,叫人左右各备了一把梨花大椅。撒凡培和李见碧被押在堂中听审。

刘丰顺粗粗粗将事情听了一遍,说这事挺好办的,谁有钱五的买身契,这人就归谁呗。王法律令都这样写,我也不偏颇。

樊公子笑了,道:“刘知府果然是讲王法的人,我有这奴才的卖身契,就在家中的书房里。”他说着招呼过一旁的家奴,叫人赶紧回去将那卖身契给带出来。

范安淡定道:“我也有钱五的卖身契,就在南长府里。”他说着招呼过一旁的白国祁,说,“你去给我拿来吧。”白国祁斜了他一眼,他哪来钱五买身契啊?!难不成让刑知临时做一张假的不成?

范安见他愣着,骂道:“还不快去!”白国祁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出去了。

众人在堂里等了几刻钟,樊府的家奴与白国祁都回来了,各自将手中的契书交给了刘丰顺。

刘丰顺一眼就看到白国祁的那份是临时做的假契,上面的印章都是真的,但看得出是临时盖的,那色泽都还鲜润着呢。但他看了一眼范安,却没敢说。

那樊大公子站起来指着范安的鼻子道:“你怎会有钱五的卖身契?!你做假契!”

范安道:“是不是假契是你说了算的吗?要刘知府说了才算。这案子是你审还是刘知府审啊,有没有王法了?”

樊公子被他气得五窍升烟,他转过脸去盯着刘丰顺道:“刘知府,哪张契书是真的?”

刘丰顺哪敢回答,他眼光落在堂下的撒凡培身上,脑子一亮,忙道:“这契书真假难辩,但撒老板一定自己画的押一定认得,撒凡培,你看清楚了,告诉本府,哪张契书是真的?!”

撒凡培自然知道哪张契书是真的,但他现下知道了范安御史中丞的身份,已不敢认了。他一介奴商,惹不起富,更惹不起官,是以刘丰顺再怎么问,他也不开口。但刘丰顺只有他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当下一拍惊木,斥道:“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哪!大刑侍侯!”

撒凡培听得大刑两字,心下扑扑跳个不停,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直往刘丰顺的案台前冲了过去,但听呯地一声,这人竟撞在案上昏了过去!

刘丰顺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边的衙役将他翻过来看了看,说大人,这人已经昏过去了。

众人都静默了一阵。

范安道:“这契书哪份是真的,还是得靠知府大人辨认了。”

刘丰顺咽了咽口水,他真想跟这撒老板一起昏过去了事。“本府眼拙辩不出来,我请府里的老主薄看看吧。”他说着下了案台往后堂去,“各位大人等我片刻。”

刘丰顺转进后堂问师爷,说接下来该怎么判才好?那师爷道:大人你既然看到过那人的钦令,说明是钦差不假,而且一定是京城都察院的人,这人若得罪了,回去一纸便能罢你的官。而樊公子是河阳的大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罪这号人,以后在河阳这官怕更难做了。

这两人思来想去,直说了两个刻钟也商量出个结果。

堂外的白国祁站了一会,说这么长时间了这两人也不出来,我去催催他。

他说着走进内堂去,不地片刻,结果领着刘知府出来了。樊公子问:“有结果了吗?”那刘丰顺在案台前坐了片刻,抬头道:“结果出来了。”

他道:“两张契书都是真的。”

“荒谬!”樊公子道,“你怎么辩的?连真假都分不出?!”

“小人无能,实在分不出,是以只能判两张都是真的。”

范安道:“但钱五只有一个人,若两张都是真的,这人要判给谁。”

“这个很好办啊。既然两张都是真的,当然是要分两家。”刘丰顺指了指底下的李见碧道,“用刀将他左右剖开,你一半他一半,谁也不多一份,谁也不少一分。不就成了吗?”

樊公子跳脚道:“剖成两半,血滋呼啦的,谁还要啊!”

“你若嫌弃自然可以不要啊。”刘知府道:“按王法,你若不要,这人那就给高大人了。”樊公子噎了一下,骂道:“谁说我不要了,我就是拿了喂狗,也不能便宜了他!”

李见碧在堂下跪着,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范安看到他漆黑的眼睫和苍白的面颊,如深井寒冰般一动不动。“我觉得这主意挺好阿。”范安道,“要分那就赶紧分吧。”

49、惊蛰

“那竟然两位都没有异议,就分吧。”他轻叹了一口气打量了李见碧一眼,都说红颜薄命,这奴才天生一股清贵气,若被一般的大户人家卖去了定有个好归宿,偏不巧被这乖戾无常的樊大公子碰上了,只能说上天注定要他不好过。刘丰顺招呼一旁的的衙役:“那……你去把这奴才抓好了。”他又对一旁的师爷道,“去叫侩子手来,将人分了。”

范安问:“知府大人准备怎么着手啊?”

刘丰顺道:“本官以前也没分过人,想来只能是用斧头劈了。”他说到这心下有些不忍,道,“动手之前把人打昏了吧。”说话间那侩子手已拿了斩头刀到了堂前,听刘丰顺说要先把人打昏,连忙道我来!他噔地放下了斧头,顺手拿了一旁的堂棍走到了李见碧跟前。

这人做了十几年的侩子手,平时也做杀猪宰狗的活计,初夏时节在堂也赤裸着膀子,身上的肉抖起来能感觉整个地面都要颤三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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