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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下——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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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剑面躺在地上泛着寒光,门外雷声轰隆,把几个女婢吓得哭了出来。范安叹了一口气,道:“走吧。”那几个人跪了三跪,终于起身离开了。

白琼玉和唐满还站在原地,白琼玉见范安看着他,说大人你别看我,我不会走,我也不会自杀。圣上若要杀你,我与你一起死,不会先你一步,也不会迟你一步。

“谁说我要死了。”范安转了个身,从橱间拿出一封黄纸,道,“我年前在旻县买了个四合院,信中是地契,你们拿好,到那处等我。”

唐满道:“大人可是骗我们?”

“我不骗你们。你当知道你家大人是多么怕死的人,哪会说死就死了。”范安道,“快走吧,你们跟着我,我反而脱不了身。”他说着又坐回了梨花椅上,道:“我自有安排,你们别磨蹭了,我很累了,你们快走。”

白琼玉看了他一会儿,领着唐满走了出去,临走又问:“夫人还在睡着,可要唤她起来。”

范安说不用,夫人不会有事。又道:“记得告诉元珠,让这些家奴从后门走,一个一个来,长点脑子,别太惹人注意了。”白琼玉应了一声,才转身走了。

范安长吁了一口气,腰间的伤口似乎撕裂了,有血水漫了出来。他慢慢站起来往药房去了一趟,自己动手把药换了,又擦干了身体和头发,换好衣服后坐回了大堂里。

人都走了,府里极安静,雨水落在中庭池里,在矮蒿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范安静静听着,此时偏门吱呀一响,是蔚儿披着大袍走了进来,她将雨伞一放,说你在这啊,府里的人去哪里了,我叫了半天也没人应我,我以为闹鬼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范安道:“没什么事。”

郑蔚儿觉得府中气氛有异,但范安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去深究。“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她道,“别连累了我就行。”她说完把伞撑起来,欲开门回去。

“我心里是想着要对你好的。”范安看着她的背影,突道:“但你嫁我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一直没有开心过,我对不住你。”

郑蔚儿哼了一声,说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巴不得我早点死。说着又欲转头,却又听范安道:“我把陈以勤杀了。”郑蔚儿顿了一顿,说你说什么?!范安道:“一个时辰前,我在雨花路上把回府的陈以勤拦下来,杀了。我杀了陈太傅,你的义兄,陈以勤。”

郑蔚儿张大了嘴巴看他,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手中的伞一扔便往大门口跑了出去。

范安看她慢慢在夜色里消失了身影,在大堂里坐着等到了天亮。

早晨的阳光照在门口的理花台上时,他听到从大门口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尔后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有许多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扶着梨花椅站了起来。抬头间远处月洞门被人打开,却是李见碧走了进来。

衫衣带水,额发带雨,那人穿着深蓝的袍服,嘴角盈着浅笑。他身后中跟着几十名黑色劲装的轻骑,个个怀里抱着半人多高的海红花,如护珠宝似地陆续进到他院子里来了。

李见碧走近前来在阶下站着,说范平秋,这是我从南郊野地里找来的海红,与你说的是不是同一种。他手里正拿着一束递到了范安跟前,说我答应你的,要取来赠你,赌物思人,一解你思乡之苦吧。

五月细雨如丝,红花如火,艳似明霞,泽如血露。范安心中又苦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大人,你对我真好……为我的一句话,亲自往野地里去寻花。”范安道,“我活了三十余年,没有像现下这样欢喜感动过。”

李见碧看着他,说你喜欢就好。

“我有幸等到你这样待我,当然是喜欢非常。”他道,“但我天生福薄,命里注定只够承你这一次的情。”

李见碧还没明白过来他所指何意,耳边已闻刀剑坑铿锵之声,上百锦衣卫从大门鱼贯而入,便听薜纲大声道:“华盖殿大学士范氏平秋!谋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圣上有令,立即捉拿归案!带走!”

李见碧还没将蔚纲的话消化完,范安已被人左右架着拖出了府门远去了。

李见碧才发觉整个范府人去楼空,早已没有一个家奴。他站在阶上静立了几数,有个灰布短衫的人走了过来,近到李见碧身边,道:“大人。”

这是李见碧前几天安排在范府周围盯梢的眼线,原是想加强戒备,护范府的周全。不想他才出城两日,范安没被人杀,竟杀了别人?

李见碧问:“范大人犯了什么罪?”那人道:“范大人昨天晚上杀了陈太傅,今早其夫人把他给告发了。”李见碧瞳孔一缩,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道:“陈太傅死了,尸体在皇城外的雨花路上被人发现的。”

李见碧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恍惚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愣着的功夫,那人又道:“大人,昨晚小的们在范府盯梢,亲眼看到范府遣散了家奴。我认出其中两个是范大人的娈宠,便自做主张派人跟着,现下可要召回?”

李见碧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以同党的名义把那两人捉拿归案,别通告大理寺和锦衣卫,先关在刑部密牢,等我处置。”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去办了。

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陈以勤就这么死了,直到他在大理寺看到了陈以勤的尸体。

李见碧从大理寺徒步回到刑部官厅,一路都是轻飘飘地不真实。他在官椅上慢慢坐下,低头看到袖口沾着几瓣海红花,那殷红至深的色泽,如血摄人,如酒醉人。范安手拿着海红对他笑的时候,他从他眼里看到了岁堤春晓,江南风柳,小桥流水桃李倒映。

他向往这些,早想辞官归田,两年前他冒雨来向自己告辞,是自己拦桥阻住了他的去路,将硬留在了庙堂。

他那时以为,范安至少也是有点留恋这个庙堂的荣华的,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七日后,三司会审,范安对自己杀害陈以勤的事供认不讳,只用半天时间就定了罪。之后,锦衣卫将范这移交刑部大牢,刘桓下旨,七日后处斩。

范安入狱第二个晚上,李见碧去看望了他。范安正坐在牢里的草垛上发呆,看到他轻笑了笑。

李见碧走进去,将手中一药盒打了开来。“你腰伤未好,我给你换药。”他说着半跪下来,有条不紊地解开了范安的衣裳。如李见碧所料,那伤口已溃烂不堪了。

他用白布将合乎伤口擦拭干净,将药敷上去,用白布一圈一圈地裹着。

范安闻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轻笑着道:“当年我遇见你时,你风华摄人,瑰丽无双,如今三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

李见碧帮他系好了绷带,低头收拾着药盒,说:“三日后你就要处斩了,没什么更要紧的话与我说了吗?”他直视着范安的眼睛,说只要你喊一声冤,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我杀了陈以勤,已是对不住你。你不怪我就好,怎敢再逍遥法外。”范安摇了摇头道,“我身上背负的命案,不只陈以勤一条。我欠了太多债,早该还了。你放心,我死得一点不冤。”他温柔地看着李见碧,说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想着若有一天有幸跪在你堂下听审,会是怎样的福气,如今竟梦美成真。

范安道:“我死得其所,心甘情愿。自从进这庙堂,没有一天能像这样安心过。”

李见碧抿着唇看他,范安轻笑着,许久伸手在李见碧挑了挑,借着牢窗里设进来的一点光亮,范安眯了眯眼。

“李大人,你竟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他将那根白发顺出来,在指间捻了捻,又拨过自己的头发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有白头发了……”

李见碧低下头去,听到他说这句话,竟抑制不住流下眼来。“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你等我的消息。”他说着站起来,提着药盒出了大牢。

89、大结局

范安是个功臣,当年若不是他联合内阁封驳,刘桓当不了这皇帝。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犯的唯一的错,就是杀了陈以勤。

李见碧觉得以范安的德高望重,罪不至死。纵然刘桓对他有滔天大怒,但太后却还惦念着范安的恩情。御史台的那帮言官是范安的旧部,沈南亭一案,六科还有很多人欠着范安的人情,范安入狱后,扑天盖地的求情书如冬日雪花,扬扬洒洒已快将刘桓的御案淹没了。

没有了陈以勤在旁边出谋划策,刘桓很快就顶不住了,他做出了妥协,将处刑时间推到了秋后。他终究是不肯放过范安的性命,但这让步对李见碧来说已经足够。

刘桓被陈以勤的死冲昏了头脑,忘了四个月后,是太皇太后八十大寿,按规矩,要大赦天下。四个月的时间,够刘桓把怒火平息六分了,到时再由太后出面劝说,保下范安的性命不成问题。

李见碧的案桌上,摊着范安所有户籍,官册和档案,他一边细细翻着,一边轻声与旁边的侍郎说话。那侍郎听他说完,问:如果四个月后,圣上仍一心要范大人的命,又如何是好呢?

李见碧道:若这样,我会以死相谏。

那侍郎劝他,说以死相谏可没有退路,万一圣上头脑发热,连带大人也一起入狱怎么办?

李见碧头也不抬地说不会的,梁业成叛乱之后,太后一直想削藩,她知道我与孟将军的关系,以后还有用到我的时候,不会让我死的。

“我知道孰轻孰重,救范平秋,我会竭尽全力,什么庭杖,降职,贬黜我都能受……”李见碧抬头看他,“但我不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若是意气用事的人,早活不到现在。”

他静静翻着手里的官册,突问:“你知不知道是范大人的老家是哪里?”

“听说是山西平文。”那侍郎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是你们记错了,原来没有……”他手指摁着册子的一角,上面写着范安的户籍,就是“山西平文”,他喃喃道,“但前几日,他跟我说他老家是在旻县,他流放时去的是岑山,跟旻县也打不着关系……”

其实他心里一直存着疑惑,当年范安刚进京时,他就觉得那两个儿子可疑,当时还叫人特地去查过,只是最后被范安一顿哭闹糊弄过去了。“这户籍上说,范大人是明纬十二年出生的,照理来说已经四十有五了,但你看范大人,模样才三十出头,你可有觉得不对劲。我想替他写一份功勋表,这几天一直在看他的档籍。”李见碧道,“怎么越看越觉得奇怪阿……”

“范大人生得俊俏,五官深邃不显老。”那侍郎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有个二舅,比我年长二十,现在看去却比我年轻呢。”

“不对……”李见碧轻喃了一声,随手又拿过范安的官册看了一眼,最底下压着的,是三十年前史部尚书的举荐信,洋洋洒洒几百字,无非写范平秋德才兼备,正直可靠。信中最后说,范平秋后腰有块胎记,俗称尾龙骨,这样的人注定以后才华横溢,学识胆识都胜人一筹。

当时的举荐书会这样写,无非是想锦上添花,借天命夸一夸范平秋。但李见碧回想了一下,范平秋身上并没有这块胎记阿……当年这人赤身裸体地在西郊折腾他,烛光下范安披着红衣,身体明晃晃地一片白,干净得很,哪有什么胎记?

事隔二十余年,当时写这封信的史部尚书在宣和三年就已告老还乡,无法当面对质。范平秋流放的那十余年,朝中官员早被刘熙换了个遍,想找个问询的人都没有。

李见碧皱着眉,说你明天去礼部,把当年去岑山宣旨的太监和侍卫的名录给我找来,我有些疑惑,要查一查。那侍郎说是,但这天色已晚了,礼部藏文阁里的人走得早,这会儿肯定没人。不如明天去取吧。

李见碧说好,你明天一早就去。

他说完这话,远处闷雷轰隆,李见碧转头看了眼窗外,说这几天怎么老下雨,真是没完没了。

那侍郎说每年这时候都这样,难免的。他陪着李见碧整理了文书,又陪着坐了一会,天色很快暗下来,大雨将至,才告辞走人。

李见碧坐着,继续慢慢翻着范平秋的档籍。官录上说,四年前范平秋进京上任,路经阎王嘴的时候被山上的土匪挟持过,幸好当地的护军营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

“他日你东山再起,不必记起范平秋之名。我不是那样的好官,我只是一介贱民。”

“我活了三十余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欢喜感动过。”

“我身上背负的命案,不只陈惟勤一条。我欠了太多债,早该还了。你放心,我死得一点也不冤。”

“从我当年进京到现在,没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安心。”

往事种种涌上李见碧的心头,令李见碧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他立即拿了伞出门去,对门口的领事道:“备马车,带上范平秋的案卷,去刑部大牢。”

李见碧冒雨到得刑部大牢,直接往刑讯室去。那领头的在牢门口大喊了一声“李大人到!”,惊得牢里正打磕睡的几个典狱一个激灵,忙诚惶诚恐地站起来相迎倒茶。李见碧将手中的案卷往桌上放好,说不用倒了,去把范平秋领到刑讯室来,我有案子要连夜审问。

那典狱“啊?”了一声,面有难色道:“范大人一刻钟前被锦卫衣的人带走审问了。”

“什么锦衣卫?”李见碧转过身来,道:“从刑部大牢带人怎么没有跟我报备?”

那典狱愣了一下。“那带头的人进来,手里拿着刑部的通书,上面盖了官厅的印章的。大人怎会不知?”李见碧心中一冷,问:“带头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薛纲吗?”

典狱道:“不是,那人只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展了刑部的通书给我看,是个生面孔,我并没有见过。”

“没有任何人向我报备要将范平秋提审,你所见的通书是假的。锦衣卫也没有半夜提审犯人的习惯,范平秋已定罪,他提审什么?”李见碧愣了一会,猛然拽紧了五指:是有人假冒锦衣卫将范平秋带走逃逸了!他将手中的案册猛掷在地上,大骂了声“混帐东西!”

他疾步往外而去,大声道:“罪者范平秋越狱了!调集刑部所有武侍轻兵往道口去追!马上去通知都尉府!封锁所有城门和码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他转头对一旁的门侍道:“去叫陆锋,把刑部密牢里两个范府的家眷给我带过来!”

门外牢侍得令,齐唰唰往大门外跑了出去。李见碧转手拎过一旁典狱的胸襟,问:“人走了多久?”那典狱哆哆嗦嗦地道:“没多久……才一刻钟不到!”他说完正欲跪下讨饶,李见碧已疾走到阶下翻身上马,带了十几个轻骑,掉头往城门而去了。

李见碧一行人最先到了城门口,他跨马大声问守城的人,有没有可疑的人从这经过。那人说刚刚有十几个亲军带着一辆马车出城去了。李见碧心中一紧,问他从哪个方向走的,那人手一指,说我特地看了,是往东面去了。

此时都尉府的人马刚好赶到,李见碧恐有差池,将人马分拨成三队,分西,北,东三个方向去追,自己带着一队轻骑往东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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