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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下——by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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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伯昌觉得他是自己人,便没有隐瞒。“是啊,李见碧流放河阳后梁大人甚为关心,着我去查他的下落。”他请范安落座,吩咐下人去外间泡茶,转过头来道,“但河阳南长府竟然找不出李见碧的分配地,连当时解差的交接书都找不到了,实在令人费解。我这几天想着这事,正想去问你呢,当时这事不是你一手办的吗”

“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我写交接案录的时候,怕李见碧的同党追查营救,所以做了份假案录移交给南长府了。”范安道,“你到南长府,别查‘李见碧’这个名字,查‘朱砚’这个名就行了。”

“原来如此……大人思虑倒是周全。”许伯昌道,“可你开始怎么不说呢!”

“这做假录是杀头的大罪,我还到处嚷嚷不成?”范安道,“我当许大人是自己人,才敢告知你,你只告诉梁大人,别人千万别去抖漏了。”

许伯昌道:“这个人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范安道:“那大人就顺着去查吧。李见碧流放河阳已半年了,我也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大人若知晓了,随便也告诉我一声。”他说完起身告辞,说府里还有事,要先走了。

许伯昌送他到门口,还送了他些茶叶。

范安十分清楚,南长府里关于朱砚这个人的记录,最后是注死于平庆采石场,场卫刘协写的报告,许伯昌查下去,最多就到此为止。他巴不得许伯昌能去告诉梁业年,好让这帮人别再纠缠着李见碧的死活了。

许伯昌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知有没有再追查下去,范安没听他再起起过此事,风平浪静,好像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宫里的圣上身体仍然抱恙,已经月余不曾上朝,送上去的奏折几天也没有回复。万事暂休,一下空闲了很多。

饱暖思银欲,人太闲了容易多想,尤其还生着相思病。自上次一别,范安已半月未曾见李见碧了。李见碧就在城西,出了长安街不过百里,近在咫尺,伸手就能够到。范安一颗心蠢蠢欲动,终于某天忍不住,趁着夜色驱马出城往郊西去了。

给范安打马的还是那两个从河阳带回来的马夫,听说范安要去西郊,便知道范安要去见李见碧。这两人并不知道李见碧的身份,只知那人是范安从河阳买回来的奴才,金屋藏娇养在郊西。

起初两人不能明白,买回来的奴才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藏在外面。直到某天一人问起,范安指了指在中庭池边与两个儿子玩耍的白琼玉,说:“一山不容二虎,懂不懂?”

那两人哦了一声:原来家里已经有了个大的,要是再买回来一个小的,定要争宠吵架。大人体贴周到,真是风流才人。

这两人懂得了这一点,嘴巴管得更牢。有时白琼玉守在府门口,抓住这两人训问,说范大人这几天经常深更半夜出去,你们两个跟着,知道是去干什么吗?那两人异口同声说不知道。后来又道:大人朝中多有朋友,家中饮酒做晏,请大人去,大人推辞不过,才去的。

这两人说的话白琼玉一个字也不信,心中思忖着这人该不是去城外那些青楼酒肆里风流去了吧。但白琼玉见识多广,心宽得很:他才不管这人在外头如何风流,只要不领回家来,他就当没看见。

这白琼玉都当没看见了,府里其它的奴才更不会管。

其实范安哪是去风流做乐,他每日入夜驱车出城,一路上那些灯红酒绿的坊市酒楼他看都没看一眼,赶到李见碧的院子都近半夜了。

他每次去手里都拿着夜宵,绿豆银耳白粥什么的,李见碧第一次在半夜里看到他,心下还有些吃惊感动,直到每二次每三次第十次……这人每次都在半夜敲他的门,害得他不能早睡,一来就嘘寒问暖地如同三年没见一般,拉拉扯扯还要与他亲近。

李见碧推开他的凑近来的脸,冷着脸说再这样我以后不给你开门了。范安觉得他不是在说笑,便只能乖乖放开他的手。

李见碧习惯夜里看书,范安便老实坐在另一旁陪着做审录。他时不时抬起头来看李见碧,脸里挂着痴懵的笑容如在梦中。这朝中宫中府里发生的事,事无具细,他一一都会讲给李见碧听,只要李见碧抬头看他一眼,中间随便应一声,他便如同得到极大鼓舞,继续滔滔不绝下去。有次范安临走前拉住他的手,由感而发道:“李大人,我每日在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话不敢多说一句,眼不敢多眨一下。每日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最开心,才觉得自己是真活着……”他说到这些话时,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到了,搂住李见碧细细哭了一通。

李见碧被他搂着,抬头看一眼院中高挂的月亮,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每日相见,黑白颠倒。李见碧还可以在早上补觉。但范安每日要在官厅办公,十几天下来睡眠不足,眼眶深黑,面色憔悴,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

白琼玉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憔悴下去,给他炖了一锅又一锅的牛鞭,范安问他这东西干什么用的,白琼玉酸溜溜地道:“给大人补肾用呢,大人这几天晚上夜夜出去,日理万机,小心别给榨干了精血。”

范安哦了一声也不辩驳,拿过碗当成补口慢慢啃。

他连吃了三日的牛鞭,时缝盛夏,火气更大。一日半夜,李见碧穿着中衣在房中看书,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扯了扯襟口,坐在另一边的范安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便流了鼻血下来。李见碧二话不说冷了脸,拉起范安的衣襟把他赶出了屋。

李见碧连着几天没再给他开门,范安无法,终于借机静养了几日。他没再吃白琼玉给他炖的牛鞭,只睡了几觉,那脸色就快速好起来了。

宫中的刘熙身体抱恙了月余,似乎要好转的迹像,也开始恢复早朝了。

这一日早朝结束。范安特地去注意了一下陈以勤。这人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又是桓王的讲官,官阶从三品,以前便在范安身后几列里站着,但范安从未注意过。自从上次王明凤告知这人追查过李兔见碧的案子,范安便对他多了个心眼。

众人退朝后往洪武门走,范安环顾四周,起脚跟了上去。他故意走快了,擦了一下陈以勤的肩膀,回过头来拱手做礼,说哎哟真是对不住了。

陈以勤被他撞个一个踉跄,站稳了抬头看他,见是范安,忙噙了浅笑,拱手还礼道:“原来是范大人。”又道,“如此匆忙,是有急事么。”

声音轻缓深沉,少有起伏,说起话来透着一股天生的疏冷。范安抬眼打量陈以勤,这人他脸上挂着浅笑,但眸色神情都如磐石深井般冷淡平静,丝毫不能生出亲近之感。

范安笑呵呵道:“没有,我这几日公事繁重,睡得不好,大概是老了,眼睛不好使,走得快竟没注意到你。”他拍了拍陈以勤的胳臂,说陈大人见谅啊。

陈以勤脸上的浅笑不动,道不敢。说着起步慢慢往洪武门走了过去。范安自然而然眼上了他的脚步。

“范大人这几日刚刚在外地察回来吧。”陈以勤看他走上来,边走边道,“我从旁人那听说了,大人去了余干县,千里迢迢,可有什么收获吗。”

“并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范安道,“倒是听说最近翰林院在重做编修实录,陈大人应当挺忙吧?”

“不忙。”陈以勤道:“对了,下月中旬是家父四十大寿,范大人到时可要来捧个场?”

范安愣了一愣,他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这人有家父是哪个,嘴里忙应道:“一定一定。”

自范安上任以来,第一次与陈认勤说话,两人官职没有一点交集,客套话来去几句后,马上就无话可说了。出了洪武门,相互拱手告辞,范安注意到他脸上浅笑依然,好像动都不曾动过似的。

54、搜城

范安以为这人说的让他去替家父的四十大寿捧场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八月初,这人真的登门来送请贴了。

范安虽与他不熟,但自从上次王明凤说这人去刑部关心过李见碧的案子,便对他上了心。他特地去查过这个人,知道这人的生父母早年就已死了,所谓的“家父”不过是他多年前认下的义父。

但这义父来头却大,是大宣二十六支亲卫军的指挥使郑康,二十六亲卫除了锦衣卫直属刘熙,其它二十五支他都有管辖权,底下管着几万的亲兵和特务,在朝中能与五军都督汤景隆平起平坐,赶着巴结的人如山如海,官阶稍低的怕都看不上眼。

其实范安若长点心,早在任刑部尚书的时候就应该与之来往走动,指不定早认识了陈以勤,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这会与陈以勤搭上话也不算太晚,他既然主动要求亲近,范安自然开门笑脸相迎。陈以勤将红贴递给范安后,笑说下官有一些事想请教范大人,不知范大人可有空闲陪我喝杯清茶。

范安说当然可以,别说一杯,千杯万杯我也陪你。他将陈以勤迎进府中,叫人去将茶具拿来,说要亲自煮茶给陈大人。

陈以勤现下虽是桓王府的讲官,但隶属翰林,论官阶撑死了也是个三品,而范安是正二品的兰台之首,帮他煮茶,换做常人定要诚惶诚恐地客气一番。但陈以勤却巍然不动地坐着,只挂着浅笑说了句折煞下官了。

这人说话走路都淡定从容,从骨子里透出坚定隐忍,不同于李见碧那种高贵冷艳的坏脾气,李见碧平时性情疏冷,但笑起来还颇让人亲近,这位陈大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却浑身透着一股“君子之交淡如冰”的气息。

不过这人背后有郑康和桓王撑腰,也确实有这般的底气,无可厚非。

“范大人,前几日你离京地察的时候,我往刑部王明凤那查过李见碧因大不敬之罪流放河阳的案子,你当时身任刑部尚书,替李见碧写交接文书的时候,是不是杜撰了一份假的?”他拿过一旁的茶匙,把浮在瓷弗上的浮叶撇了撇,道,“河阳南长府里找不到李见碧的案录,是大人有意隐瞒了吗?”

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事,连个做引子的客套话都没有。去刑部查阅案卷,明知那是越权之举,说起来竟如在说昨天我去哪家饭馆吃饭一样,端得是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范安手中替他斟着茶,听到这些一下子愣住了。陈以勤笑着伸出手来,用食指在范安腕上抬了一抬,说范大人,水要漫出来了。

范安浑身一凛,忙收回了手,他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忐忑地在桌前坐下,说陈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好端端的,怎对半年前的案子感兴趣了。难道是对李见碧流放的事有什么看法吗?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当年被流放的事很多为李见碧叫屈,但那是圣上下的旨意,我一个刑部尚书,按圣上旨意办事而已。”

“范大人扯得远了。”陈以勤道,“我是问大人当年是不是给李见碧做过假案录。”

范安冷了脸下来:你区区一个翰林编修,越权问案,我还没问罪于你,现下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指问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没有。”又道,“内阁首辅许伯昌最近也要查这个案子,颇有进展,你不如去问他。”

陈以勤淡笑着,根本不着他的道。“范大人离京地察的时候,去过河阳吧。”他轻描谈写地又说出了一件令范安喷茶的事,“我也派人去过河阳,河阳知府刘丰顺说前两个月他招待过一位钦差大人,是你吗?”

范安噎了一口茶,忙道:“不是我!”陈以勤却笑:“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我管他是谁!”范安放下茶盏,“天底下就我一个钦差不成?!”

陈以勤道:“天底下不止你一个钦差,但这半年得到过钦令的京官就大人一个。”

“你想说什么啊?”范安道,“陈大人你这个翰林编修,查探的本事都比得上皇城里的锦衣卫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55、忐忑

范安一拍桌子,桌椅震颤,连着茶具叮叮一阵乱响。陈以勤直了直腰,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但面上却仍从容着,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好像那一靠,也只是怕茶水溅湿了衣襟而已。

“范大人不必动怒。”他伸手将茶盏推回桌中,道,“我不过是关心李见碧而已。”

关心李见碧?现在李见碧是一介罪囚,你关心他做什么?当初李见碧被污入狱时,也不见得你替他求过一点情啊。

“陈大人你要关心什么人尽管去关心,何必到我面前来说,我又帮不了你什么忙。”范安看着他皱眉道,“看在你我同朝为官,我奉劝一句,李见碧如今是一介罪囚,身份低贱得很。陈大人身为朝庭命官,深圣上和桓王和器重,最好还是不要与李见碧这等人扯上关心为好。”

他说到这里不等陈以勤回话,将茶殴瓷匙都放了回去,开口就要驱客。

陈以勤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当我是你的学生么?你要讲我就得听阿?”范安起身道,“你走吧!”

“范大人对下官怀有戒心,下官十分理解。”陈以勤道,“若大人不能对我信任,不如去问过李见碧。”

范安出离愤怒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我去哪里问李见碧?!去三千里外的河阳吗?!你以为我这个二品大员,跟你们翰林院的书呆子似的,吃饱了读个书,整日消遣没有正事要干吗!”

陈以勤全当没听到他的嘲讽,只拣最要命的事说。“我知晓李见碧已不在河阳,我猜他要么已被人杀死,要么被人救回京城来了。”范安道,“那个人大概就是你吧,范大人。”

范安被他说得脸色一阵发白,他心中气恼极了,却不知从何处发泄,手拽着拳头紧了半天,只道:“滚。”

陈以勤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于是轻道了句是,退后三步转身出了都察院的官厅。范安看他慢慢走过中庭消失在大门口,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往门口摔了过去。

“混帐东西!”他咬牙恨恨骂了几句,静下心来却又开始忐忑:这陈以勤到底什么来头?他以前从未听李见碧提起,若不是流放一事,他范安永远不会去注意这个三品翰林学士。这人难不成真有先知的能力,否则单靠猜测哪能猜得这样准,或许李见碧在京城的事他都已经知晓了!

陈以勤有个当指挥使的义父,而那人手底下管着成千上万的特务,若有心查件事还不容易吗?说起这些特务,范安又想起一件事。

听说指挥使郑康有个小女儿,闺名郑蔚儿,当年喜欢上了一个姓柳的六品翰林典簿,死活要嫁给他。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拗不过小女儿的痴心深情,最后只能答应了。这小女儿郑康素来疼爱有加,以前在郑府百事由他,处处顺心,没有令她受过一丝委屈。一日嫁做他人妇,还只是个六品典簿,以后的日子肯定要吃苦呢,说不定在婆家还要受欺负,这样担心着,郑康便时常吩咐底下人对柳家多加“关照”。

夫妻过日子,小吵小闹总是难免。这小女儿嫁过去不到半月,不知是因为什么,在某天深夜吵了一架。不想次日午时,郑康便来府上探望了柳典簿,问他昨日因得什么事,要指骂他的女儿。柳典簿惧他的威严不敢承认,郑康便问郑蔚儿,郑蔚儿护夫心切,也说没有这一回事。

不想说到此处,郑康命人拿了一卷画儿过来,柳典簿抬头一看,那画上画的,正是自己昨日在书房指骂郑蔚儿的场景。

柳典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深更半夜,府宅深深,而郑府的那些特务,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柳府,一边监视着,一边还悠然自得地给你临时描一幅画像,这单单想像着,便叫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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