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嫂子跟别人走了，我也是恨你的。”
丹青没有说话，默默地听着何一的话，何一恨“自己”，这也很正常，身为一个男子，腰不行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或许是对一个男子最大的折辱了吧。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人的一生总是要坚持些什么，我想我坚持的就是保护你，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你就跟在我的身后，那时候我很讨厌你，总觉得你的出生分走了爹娘在我身上的注意力，然而那次我故意把你推到河里，你在河中委屈、绝望的看着我，我就突然不再讨厌你了，那时我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你是我的弟弟，是应该我用一生都要保护的人。”何一又道，“……我不怪你，然而我痛恨的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保护你一直到你出嫁，不能看你幸福的和你爱的人在一起。”
出嫁？丹青本来很伤感的心情，在听到何一这句话的时候变了，是说自己吗？丹青又想起送自己来小河村的那个汉子，他貌似也说过“当初都十六岁了，也跟人订了亲，眼瞅着就要嫁出去了，没想到竟然摊上了这么个事儿。”这种话，当时丹青的心思都在事情的真相上，也没有太在意，不过现在再听到何一说这话，丹青可就做不到听不到了。
然而让丹青憋屈的是，他又不能问何一“我要嫁给谁啊？”这样的话，不过既然已经说是出嫁了，想必应该是和一个男子结婚吧。
但是令丹青松了口气的是，何一接着就说到了这件事上。
“何凡是我好兄弟，当初你和他在一起我自然是愿意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们彼此相爱，我和爹娘也都同意。眼看你和他的大喜之日就要到了，谁曾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何一道，“那日何凡听到你被带走的消息，发了疯的想要去找你，被村子里的人拦住了。后来你来了书信，说你已是太监，不能嫁给何凡了，让何凡另觅他人，你的态度决绝到让我们都很吃惊，何凡不在意的，他说即使你是太监也无所谓，即使你们两个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也无所谓，然而你却对此只字未提，就如同从没有认识过何凡。”
“然而何凡还是固执的要等你，咱们家人手不够，他总是第一时间来咱们家帮忙，遇到大事小情的，只要能用得上何凡的地方，何凡就不曾推脱过，甚至有一次要不是何凡，你这次回来就见不到爹了，后来连我们都为何凡不值，爹娘都劝他去娶别人，我也劝他不要再等你，然而到了如今，何凡还是一个人守在那栋本来要作为你们未来的家的房子里，他还是在等着你。”
何一这次沉默了好久，才道：“我猜想你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入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你对何凡的爱绝对不比何凡对你的少，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却一直都不肯说。”
“……大哥，对不起。”
“……哎，你不想说，哥实在也没有办法勉强你，不过……”何一斟酌了好久，才道，“你也知道，何凡等了你太长时间了。哥觉得咱们家对不起何凡，你说呢？”
“……是。”
“你这样觉得就好，总算还有良心。哥不管你到底因为什么要彻底断了你和何凡的关系，但是何凡对你不曾变过哥看的清楚，你对何凡的感情哥也知道，而今何凡还在等你，你也是一个残缺的人了，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丹青有些诧异的看向何一的方向：“可是大哥……”
“没什么可是的。”何一打断了丹青的话，“何凡既然不肯放弃，你成全了就是，以前发生了什么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你听哥的，明天起来，哥就带你去找他，该办的事儿都办了，左右你这次回家能呆上几天，四妹的嫁妆正好给你用，把亲结了，我和爹娘也就能安心了。”何一又补充道，“为了你好，也为了何凡好，这事儿你必须得答应。”
“……”丹青从没想过，自己只是回家休个探亲假，怎么就变成自己要成亲了呢？就算“丹青”再爱何凡，那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啊，自己爱的可是龙琼锈，不是何凡。
“好了，睡吧。”最后，何一在丹青没有说话之前，就结束了这次谈话。丹青感觉到何一转了过去背对着自己，知道何一这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让自己和何凡成亲，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了。丹青也只好闭上眼睛睡觉，想着等到见到何凡再说好了，如果何凡那边也行不通，丹青考虑要不要偷偷的溜回宫算了。
丹青早上醒来的时候，何五和何一都已经起床了。等到丹青穿好衣服出去，也没有见到何五和何一的身影，不但如此，何四和何六也不在家。
“四儿、五儿和六儿都去地里了，你大哥早上把那亲事跟你四妹说了，你四妹也不想嫁。”从厨房里出来的何三娘见到丹青愣在客厅里，说道，“你大哥就去那家退亲去了。”
“那我爹呢？”丹青也没有何大奇的身影。
“还在屋里睡着呢。”何三娘语气有些难过，“昨儿晚上腿又疼了，折腾到大半夜才睡，我寻思着让他多睡会儿。”
丹青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娘，要不我带着爹去城里看看吧，抓点药回来给爹吃。”
“哎呀去什么城里啊。”何三娘瞪了丹青一眼，“城里的医馆可不能看，那里看病可贵着呢。”
当初给何大奇和何一看病，就是在村子里看的病，然而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花光了这个贫穷家庭仅有的积蓄，更别提去城里看病了。
“娘，城里看病是贵，可是郎中确实要比村里的医术高明，爹的腿要全好起来可能很难，可是还有大哥的腰啊，总不能让大哥一辈子都这样吧？”
何三娘一愣，没说话，其实比起何大奇来，何三娘更担心的却是何一。何一如今刚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是孤身一人，重活也干不了，那以后可怎么办？现在自己能干，家里的壮丁虽然少，不过人还算多，也能勉勉强强的活着，不过等到四儿和六儿嫁出去了，五儿娶进来一个或也嫁出去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如果老大的身子能好起来的话，最起码能再找个人过日子啊。
看到何三娘动摇了，丹青又继续说道：“娘，而且现在我们有钱了啊，完全可以给大哥和爹看病的，你不用担心。如果钱不够，我再想办法。”
虽然现在丹青给了何三娘有一百多两将近二百两的银子，但是想起上辈子看医生吃药住院的钱数，丹青的心中就有点没底了，这时候丹青无比痛恨自己，当初龙琼锈说要给自己几百两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要呢。虽然自己不想要他的钱，但是救命钱看病钱，丹青的想法倒是没有那么迂腐。
Chapter 64
“咦，娘，三弟，你们站在这里说什么呢，”原来是何一去退亲回来了，一进门见到丹青和和何三娘站在门口，疑惑的出声问道。
丹青忙迎上前面去，“大哥，我在跟娘说带你和爹去城里看病的事儿呢。”
“去城里看病，”何一的眉头皱了起来，“上什么城里看病，我这样挺好的。”
丹青看了何三娘一眼，何三娘连忙对何一说，“老大啊，娘觉得三儿说得对，就今天吧，今天娘和三儿陪你和你爹一起去城里看病，病可耽误不得啊。”
何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明白丹青今天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跟娘说的原因了：“娘，今天不行。”
“今天不行？”何三娘一愣，“为啥？”
何一瞥了丹青一眼：“今儿我领三弟去何凡那里走一趟，商量一下何凡和三弟的婚事。”
“啊，这样。”何三娘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你今天带三儿去吧，等明天了再去城里看病。”
“恩，我知道了。”何一点头，“三弟还没吃早饭呢吧。”
“是啊，锅里我还给三儿热着呢，我去拿。”
看着何三娘入了厨房，何一回头看向丹青，低声道，“三弟，哥也不想逼你，不过你和何凡在一起这件事，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哥就是压着你也要将你送到何凡的床上。”
丹青别过眼去，没说话。
何一叹了口气：“三弟，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何凡了，你们两个都不容易，何凡为了你等到现在也不容易。”又道，“这次你回来，变得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不过我和爹娘也都能理解，在宫中五年，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我们都不奇怪，尤其你现在是变得温和变得懂事了，我们也高兴，不过哥相信你对何凡的感情是没有变的，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两个如今既然能在一起了，就不要再为难自己。”
丹青当然知道何一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好，不过那是为了以前的丹青好，不是现在的丹青，现在的丹青爱的不是何凡，是龙琼锈，然而自己怎么能跟何一说，跟爹娘说，自己不爱何凡而是爱上另一个人了呢，他们一定会很失望吧，甚至会对何凡内疚的无以复加。
丹青回来，是为了带给他们快乐，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一直过得很好，是为了可以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让他们良心不安，让他们对别人产生愧疚。
“等你吃过了早饭，就跟我走吧。”何一说道，也不等丹青的回答，径直进入了厨房。
丹青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何三娘端着饭菜出来喊丹青，丹青才回过神来。
何一皱着眉看着失魂落魄的丹青，在心里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们一家人，欠何凡的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让三弟嫁给何凡，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何凡做什么，而且三弟如今的身份，晚景凄凉是一定的，若到时候有何凡的照顾，两个人相互扶持，不也挺好？
丹青食之无味，吃过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何一也不勉强：“走吧。”
丹青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跟在何一身后走去。
何凡住的地方，也就是何一口中说的本来是他和自己的新房，离何大奇家离的并不远，何一和丹青两人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一幢房子前。
丹青往里面看了看，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屋子的门也紧紧地闭着。
何一径直推开大门进了去，丹青跟在他的身后。何一走到屋前，大声喊道：“何凡，你在家不？”
“在呢。”屋里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接着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丹青顺着门看去，明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丹青却感觉到了从心脏处猛地散发出来的爱意和悲痛。
这一刻，丹青突然意识到：何三，是一直到死，都爱着何凡的吧。
“何一啊，你……”本来笑着的何凡在看到何一身后的人时突然凝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三弟回来了，我带他来找你。”何一快速的说道，“我想着让你们两个趁着三弟回来的这两天，把亲事办了吧。”何一看了两人一眼，“我就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说会儿话。”
看着离开的何一，丹青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冲面前激动地看着自己的何凡笑笑，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猛地抱住自己的何凡打断了。
丹青——石化了。
“三儿，我的三儿，你终于回来了。”何凡紧紧地抱住丹青，口中喃喃着，“我想你想的心都痛了，我以为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你，三儿，我好想你，好想你。”
丹青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推开他？不过还没等丹青在心底挣扎完，何凡已经放开丹青，拉着丹青进了屋子。
“三儿，你看，我还留着你最喜欢的这床被子呢，每天晚上我都盖着它，就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何凡拉着丹青兴奋的说道，“还有这个，这个是你之前最喜欢的瓶子呢，那时候你还说要用这个瓶子插花，一会儿我们就出去摘花，你亲手插到里面好不好？”
丹青望着一脸兴奋激动的何凡，突然就很想哭。
丹青突然很希望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何三，而不是他这个冒牌货，他们之间一定是真心相爱的，今日此刻他们应该一个欣喜，一个激动，紧紧相拥，只恨飞来横祸将他们双双分割，会热泪盈眶，会喜极而泣，而不是，而不是……一个依旧爱着，一个已永远的离开。
生死相隔，仍然活着的人要怎么办呢？
丹青还在上一世的时候，泰戈尔的《飞鸟集》写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然而对于何三和何凡来说，他们相爱，彼此倾心，本可一生一世，相扶到老，然而生死，却断绝了所有的可能。
只是丹青即使感动，即使背负着对何三的愧疚，他还是要给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以为自己的爱人回来了的男人给予最深重的打击，因为他到底只是丹青，而不是何三。他有爱的人，有他的生活，即使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何凡，你也说那是以前，是曾经了。”
丹青的声音不大，按理来说，由于激动而使声音灌满了整个屋子的何凡，应该是听不清这句话的。然而何凡戛然而止的声音，给了丹青最好的答案。
何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的低下头看向丹青，望进丹青的眼睛：“什么？”
丹青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直直的回望回何凡的眼中：“何凡，那是以前是过去了，人不能一直生活在回忆里的……忘了我，过自己的生活吧。”
“……你说什么？”
“……我很感激在我离开的这些年，你能帮我照顾我的爹娘，不过我没有办法将这件事跟……你我的婚事联系在一起。”
何凡退后了几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丹青，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是了，何凡突然想起，从刚刚见到何三的第一眼，自己就没有见过何三的情绪变过，甚至连眼中……也看不到以前对自己的爱恋。
可是怎么可能呢？何凡想着，不过只是五年的时间，三儿怎么可能不爱自己了呢？
“何三已经死了。”丹青淡淡的说着，迎上何凡错愕的眼神，“我是丹青，现在活着的是丹青。”
“已经……死了？”
丹青平静的望着何凡，望着他渐渐无力的倒在地上，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一句句的说出了残忍的话：“我只是丹青，现在、未来都会是丹青，永远都不可能是何三。”
听在何三的耳中，丹青的话句句割在了他的心上，然而丹青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实情？只是丹青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爱人已经死了，与你生死相隔。
“我……希望你能和我大哥好好说说，我，我是不会跟你成亲的。”丹青又道。
“我不信！”何凡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蹿到了丹青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丹青的肩膀摇晃，“你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怎么可能是死了？你说丹青是你，然而何三也是你！你就是我爱着的三儿！你告诉我，你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啊，你说出来！”
丹青被何凡晃得头晕，好不容易挣脱了何凡的双手，往后退了几步，跟何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之后，才再次开口：“何凡，你醒醒吧，从我入宫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不会有结果，你何必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