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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帝——by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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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出宫门,不远处,侯府的下人牵着马,朝他迎了过来,「侯爷,回府吗?」

  闭了闭跟,顾明非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跃身上马,他漠然道:「回府——」

  八月十七,顾明非灭南泗,南泗国主率残部远逃东流。

  九月初八,东流国破,顾明非擒东流、南泗国主,斩于城头,曝尸三日。

  十月二十,北狄国主阵前自刎,北狄国降。居五日,顾明非班师,三王之乱平息。

  一封封捷报,堆满了御案:兵部、吏部、礼部,也都递了奏章上来,请求重赏平乱有功的将领;秘营的摺子,隔两天便递上一封,说的都是震远侯在此役中如何骁勇善战,对待叛曲毫不留情。

  在朝在野,顾明非的将名已随着这一战达到了颠峰。

  他声势见涨,凤逸天是极其乐见的,这将为他下一步的动作带来极大的方便。

  这次班师回朝,等待着他的,将是至极的荣耀和无上的尊贵。

  自他出征以来,每一封捷报传来,凤逸天皆是心绪翻涌,久久不得平息。顾明非与三王勾结,欲谋凤朝江山,这本是他确信的,这次拜他为将,令他出兵平乱,与其说是给他一个契机,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

  多少年了,都被这段感情牵着,揪心揪肺的,着实累得厉害,然而若说放手,有许多东西却又割舍不掉,于是他由着性子把这选择权抛了出去,全看顾明非如何做。

  而现在接踵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胸腹间蒸腾着的蓬勃热意,滔天的喜悦压下来,撞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曾经的患得患失,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陛下,早歇吧。」览秋轻悄地走过来,低声道。

  明日是顾小侯爷回朝的日子,陛下必定要召见的,宫里又摆了庆功宴,不知道会多忙呢。这几日陛下身子也不舒爽,精神总不见好,更加禁不得劳累,只是自己只是个做奴婢的,也说不上什么话。

  凤逸天似是并无睡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近日来他比从前更是勤政,往往黎明即起,直到深夜才回寝宫,就像要把多少年的政务,都在这几天处理完似的。

  览秋见他没有就寝的意思:心里无奈,只得重新添上茶水,安静地立在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凤逸天才抬起头,揉了揉额角,「明非是在明天回京吗?」神情倦倦的,像要确定什么似的,眼神却很亮。

  览秋忙道了声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陛下,已经过子时了,小侯爷该是今日回京才对。」

  他似乎一怔,望了望外面,「这么晚了?」从案前站起来,舒展了下身子,便摆驾回朝阳殴。

  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他几乎一沾枕就睡着,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到处都是顾明非的影子。一会儿是他戎装骏马,神采飞扬地朝自己而来;一会是万盏宫灯在旁,顾明非醉态可掬,一步三榣地展臂搂住他的颈;一会儿又是御花园宴,他执着认真,立誓般地道:顾明非出生入死,就只为大哥一个人……

  凤逸天睡得迷迷糊糊,天色微亮的时候,却立刻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身子,眼神极是清明,像在期盼着什么,熠熠生辉的。

  「陛下是作什么好梦了吗?睡着的时候一直在笑呢。」览秋见他心情极好,大着胆子说。

  凤逸天也不见怪,眼睛弯了一下,笑意直透进眼度,由着宫人们伺候更衣用膳,看看时辰还早,便遣退众人,独自来到御书房里。

  他抬手打开秘柜,从里面取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印面上篆体的「明非印」三字已经刻完,另外一字刻到一半,隐约可看出「凤」字的轮廓。

  他微微一笑,凝定心神,慢慢地在那印面上磨刻,那凤字渐渐清晰起来,一笔一画都透着弥足的尊贵。

  最后一笔刻完,他静静望了一会儿,又把它放进秘柜中去。晨曦的阳光照进窗柜,只见簇新的墨金皇袍压在柜底,刚刻好的印章便放在皇袍上,旁边还搁着一方九凤玉玺,印面上还未刻字。

  看着这几样东西,凤逸天眸中浮起淡淡笑意,关了秘柜,仔细地锁了起来,踏出了御书房,正好看到览秋匆忙跑过来。

  「陛下,小侯爷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朕要往城头亲迎。」他目光透亮,无限欢欣。一来,皇帝亲迎,对于将领来说是极大的荣宠,对明非的声势威望都会有极大的帮助,二来,他出征至今,自己也确实想念,能早见一刻也是好的。

  御辇很快就到了城门,下了车,只见朝中半数官员竟都已经到了,禁卫军早巳将城门附近方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高呼万岁。

  凤逸天道了句平身,便率先登上城头。极目望去,远处官道烟尘滚滚,依稀看到「顾」字大旗猎猎飘扬,浩荡的大军巨龙般蜿蜒向前,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当先那面大旗益发显得庄严肃穆。

  凤逸天心头一震,只见万千兵马如潮水般向两边敞开,整齐分成两列垂手肃立,唯有一名紫衣银甲的青年策马向前,却在临近城门时蓦然扯住缰绳,引得座下骏马一声长长的嘶鸣。

  「凤逸天——」顾明非仰起头,霜刃般的视线与他对个正着,那眼神锐利冷漠,刀锋似的直直扎入他心底。

  场面蓦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忽然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凤逸天缓缓抬眸,眼里所有情感都沉了下去,只余一片迷离的空茫。他握了握僵直的手指,恍惚间有些奇怪,明明浑身都凉透了,掌心却有汗水冒出来。

  所有的喜悦,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所有的期盼,都成了一场笑话,他整个人就像是从云端落下,摔得千疮百孔,却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空。

  城下似乎有个幕僚模样的人站出来,捧着黄绫,抑扬顿挫地念着檄文。「谨以大义告天下,今伪帝窃国,欺天罔地,乾坤倒置,罪恶充积……」

  「伪帝窃国……」凤逸天口中默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城下人,凄然地大笑。「朕是伪帝,朕欺天罔地,朕罪恶充积,写得好,好极了!」

  顾明非被他的眼神刺得一痛,随即挺直脊背,冷冷一喝,「凤逸天,你不认吗?」

  负手站在城头,望着城下刀光剑影,凤逸天脸上一片淡漠,身后文武官员及数千禁卫却无他这般涵养,早已乱了阵脚,要知自从顾明非带走七万兵力,辰京守军便只剩下不足两万,更何况猝不及防之下,城中防卫简直不堪一击。

  想起他平乱时对付三王的手段,在场官员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目光忍不住朝凤帝望去。

  凤逸天目光悠远,逐一扫过数万大军,最后停留在顾明非脸上。

  良久,他淡淡道了一句,「开城门。」

  第六章

  顾明非不是第一次踏进皇极殿。从前上朝,议政,述职,乃至最后一次从凤帝手中接过兵符,都是在这大殿之上,只是这一次,心却跳得尤其厉害,手心密密的都是汗。

  带兵包围皇城的时候,他冷静逾恒,一步一步计划得周密,眼下明明占尽了上风,却偏偏觉得极不踏实,就像是在梦中。

  凤逸天一身墨金皇袍,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端严而尊贵,看见他按剑进来,既没有惊怒责问,也不见慌乱失措,只缓缓站了起来,道:「你来了。」

  语气不惊不恼,平静得完全不像一个都城刚被攻破,性命安危都握在人手的亡国之君。

  「我来取回自己的东西。」顾明非冷冷地道,脸上毫无表情。

  「朕欠了你什么?」凤逸天像是有些奇怪,又像疲倦得很。

  顾明非看着他,眼里忽然现出一抹讥诮,「用得着问我吗?陛下,您该最清楚才是。」

  「朕视你如珠如宝,从来都是爱惜珍重,却不知你竟这么恨我。」他微微扬唇,笑意却全然不达眼底。

  「爱惜珍重,如珠如宝?」顾明非冷笑一声,一字一字的质问,「杀我父母,夺我名位,封我记忆,甚至谋我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惜珍重,如珠如宝吗?」

  「谋你性命?」凤逸天诧然,杀永王,封记忆,甚至是所谓的夺位罪名,他都可以认下,然而自己待他,就差没有掏心掏肺了,怎会舍得谋他性命?

  顾明非摇头一笑,说得惨然,「其实,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唯一做错的,便是那一杯毒酒。若是出征前夕,你真对我推心置腹,而非以优昙之毒制我,我定亲手为你取三王首级回来,再不离你左右。」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手。即使无数个夜晚,都被梦中的能熊烈焰炙醒;即使明知眼前之人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帝位:即使东流等三王多次以他身世相胁,逼他起兵夺宫,自己却终究下不定决心。

  因为他总想着那人是他大哥,他对自己是多么纵容爱惜,然而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犹豫,都在他亲手递上那杯毒酒之后,被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与江山帝位比起来,简直不值一哂。

  那一刻,他才真正下定决心,必要夺下属于自己的帝位,但并非是眷恋那无上的权势,只为了让眼前之人后悔曾经做的。

  凤逸天默默听着,虽是不明所以,却大致听出了端倪:心头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急问:「你中了优昙之毒?」

  但又忽然想到,他曾得自己鲜血疗毒,又有了他全部的内力,早已是百毒不侵的体质,纵使优昙之毒伤得了他一时,最终都会渐渐化解。

  顾明非望他一眼,嗤笑,「那毒不是陛下亲手赏赐的吗?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种嘴脸?」

  「你以为朕会杀你?」抬眸,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失望和委屈尽在眼底,但现在的顾明非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然不会杀我。只不过让我一辈子靠解药活着,没命背叛罢了。但顾明非再没出息,也不屑过那种任人控制的生活。」

  「你就认定是朕害你?」凤逸天一生骄傲,从来都是尊贵惯了的,如今被他一再讥刺,仍勉强压着性子,只希望解开他的心结。

  谁知顾明非却无知无觉,冷冷扔来一句,「陛下精通帝王之术,明非向来知道。」

  精于帝王之术,却又何曾想过用在你的身上!一时间,凤逸天只觉心灰意冷,再也无心与他争辩,「你既然都认定了,那便是朕吧。」

  闻言,他目光一黯,半晌又道:「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我不是永王的孩子,那我的母亲端静皇后呢?」

  「端静皇后生产不久,便得病死了。」

  「是什么病?」顾明非眸光闪烁,惊疑不定。

  看他神色,凤逸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顿时冷得没有知觉,幽幽的问:「你是不是怀疑,瑞静皇后的死也与朕有关?或者索性就是朕杀了她?」

  「是你吗?」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一仰头,凤逸天表情漠然,「你若说是,那便是了。」

  顾明非瞳孔蓦然收缩,手指紧紧握了起来,半晌拂袖冷笑,「好得很!既然你什么都认了,眼下我取回自己的东西,也不算对不住你。」

  一击掌,立刻就有座下将领走上殿来,手里端着一只紫檀木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搁着一卷黄绫、一方玉玺,以及一只酒杯。

  目光一一掠过这三样东西,凤逸天忽然笑了,「这卷黄绫,可就是朕的退位诏书吗?」

  顾明非微微一哂,「诏书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你按上玉玺。」

  「那真是劳驾了。」掀开黄绫,他略微浏览一下,竟点了点头,「写得倒是不错,辞章华丽,对仗工整,将来记载在史书上也不算寒碜。」回头看着顾明非,手指摩过玉玺,他又接着道:「朕的玉玺既然落在你手里,你自己按一个御印就可以,何必让朕亲自动手。」

  「我便是要你亲自落印。」顾明非直视着他,说得愤慨,却不知是为了帝位还是什么。「帝位既是你夺去的,自然要由你亲手归还。」

  「说得好!」凤逸天豁然大笑,回头看向那酒,「朕再猜上一猜,这酒杯里的,莫不是朕从前赏给你的毒酒优昙?」

  「陛下百毒不侵,我又怎会用毒酒自讨没趣?」他冷冷一笑,「不过溶了些化功药物罢了,陛下功力深湛,留您这身武功,明非到底忌惮得很。」

  凤逸天闻言一怔,望着那酒,只觉怆然。为了眼前人,他一身功力早已散尽,如今事隔多年,那人反而想要亲手毁他武功,真是可悲又可笑!

  顾明非见他神色有异,似悲似笑,忍不住踏前一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凤逸天面寒如雪,并不理他,慢慢端起那酒,蓦地朝前泼去,淋漓的酒液全都洒在殿下台阶。

  「要废朕的功力,顾明非,你还不配。」

  闻言,顾明非脸色立变,望着地上那一片湿濡,半晌才压下怒火,「既然陛下不愿用药,那就先按了这枚玉玺吧。」说话间,已探手握住他手腕,将那玉玺印面朝下,按向黄绫。

  凤逸天左手被他按着,只觉被铁钳箍着一般,丝毫使不上力。他素来性子强硬,这样深陷旁人掌握,任人予取予求之事,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不禁又惊又怒,右手疾电般朝顾明非腕脉点去。

  看他一指点来,顾明非一时间竟避不开,手腕顿时麻成一片,蓦地松开,只能眼睁睁看他拿起玉玺,用力踯在地上,啪一声砸得粉碎。

  缓缓抬头,正好对上那人淡淡嘲讽的视线,胸中无限积郁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掌便朝他拍了过去。

  他是气疯了,明知以凤帝功力,便是自己全力施为也只败多胜少,谁知预料中必定落空的一掌,随着一记清晰的骨裂声,竟就这么击在对方胸前。

  当他回过神,早已不及撤手,只见眼前漫开一蓬血雾,凤帝顺着掌风的余势,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斜斜摔飞出去,撞在殿前的圆柱上。

  「大哥——」看他缓缓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地涌出来,顾明非蓦然惊出一身冷汗,陡然一个寒颤,迭声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踏进朝阳殿,下意识地便寻找起那偶熟悉的身影,然而映入眼底的,却只是空荡荡的一座宫殿,顾明非这才想起,早在自己攻下皇城的那天,便将凤帝的寝宫从朝阳殿迁了出去,改在南边的辰仪宫。

  周围熟悉的用器摆设都没有动过,就和凤帝在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宫殿的主人换了,就像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换了一样。

  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四面都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冷清寂寞,一时间满目华丽尊贵尽数化作厌烦,他拂袖便走了出去。

  一路走过曲径回廊,所到之处,宫人侍卫全都跪成一片,心真不由得厌倦更甚,脚下益发走得快起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辰仪宫的门口。

  辰仪宫戒备极严,四处可见巡逻的侍卫,皆是他领军时的亲信,看到他进来,皆是俯首高呼万岁。

  顾明非推门进去,就看见凤帝面白如雪,冷汗丝丝从额头渗出来,一手撑着床沿摇摇欲坠,心头蓦然一阵惊痛,大步过去扶住了他,急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凤逸天缓缓摇头,勉强推开了他,「没什么。」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顾明非几乎每天都来这边,早已习惯他的淡漠,只是扶着他躺了下去,掖好被子。

  自从重伤了凤帝,他既愧疚又痛恨,两种情绪纠缠起来,竟不知该如何处置眼前人,郁结心头的怨恨积怒,也随着那人倒下的身子,瞬间变得淡了。

  当时自己的那一掌,蕴了十二分的功力,又是正中要害,若非凤帝贴身穿着天蚕宝衣,化去大半的掌力,早已魂归九重天了。

  即便如此,头几日仍煎熬得厉害,昏迷中不停咳血,隔不到一个时辰,衣服便被冷汗浸得湿透,好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十几名太医整整守了三个日夜,才勉强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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