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研和孟喆对看了一眼，很快抱住了他：“不会有人知道的，裴裴你放心。你先把身体养好，好了以后，爸爸带你出去……你喜欢去哪里都可以。”
肖研的这个承诺在三个月之后迅速得到了兑现，经过和学校方面的协商并动用了一些关系，最终，孟裴以交换生的身份去了日本东京的一所大学——之所以没走得太远，除了生活习惯的考量之外，也是两个父亲考虑到一旦有什么意外事故，离儿子也可以近一点。
孟裴离开国内去往东京的消息是近一个月之后，肖冷才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不知道是孟裴自己的要求，还是两个爸爸的想法，这个信息从头至尾没有人告诉他。孟裴离开的那天，也没有人通知他送行。他其实很想知道裴裴现在恢复得怎么样，在东京过得好不好，可是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再过问这些事情的权利。
除了与孟裴相关的一切，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肖研那天那句仿佛是伤心过度之下的重话，从此再也没有提过。孟喆因为在广州的生意，也常常会特意抽时间过来看他。比起之前那种成人式的相处，孟喆如今更像是把他当成尚未长大的小孩一样对待着，衣食住行这些零碎的小细节，都会事无巨细地过问很久，仿佛是因为一个儿子不在身边了，就把两分爱都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
只是依旧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变化着——肖冷变得比以往更沉默。如果说昔日他的不言不语里总是带着一些对同龄人的骄傲与不屑，那么现在，更多的却是低调隐忍的情绪。
他已经不再出入于各种酒吧，和以往的圈子也完全断了联系。迟建找过他两次，试图道歉，他也只是毫不理睬，直至后来对方因为某种原因被学校退学，也一直沉默不语。除了读书和考试，他的时间都用在兼职和打工上，因为成绩不错，悟性也好，师兄们往往都会带着他做一些私活，这让他在专业实践上的进步飞速。
到了大四那年，肖冷去了肖研在上海的地产分公司实习，临行之前，肖研依照他的意愿特别让人安排了一个集团这边的中层做了介绍推荐，没有让上海分公司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和肖冷的关系。
陆玲琳在接到自家老板的这个要求的时候有点诧异，打着趣儿问肖冷说你干嘛不直接到深圳集团总部这边实习？深圳可是全国地产的黄埔军校，最前沿的设计和最新的营销理念可都出自这里。
肖冷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在电话里笑，他说陆姨你也知道集团公司这边大家都知道我是肖爸爸的儿子，到时候谁敢给我派活啊。上海的建筑设计也是国内一流的，最重要的是，没人会给我开绿灯特殊照顾不是么？
陆琳玲听他这么一说到也觉得是这个理，于是前前后后的又叮嘱了几句也就把电话挂了。肖冷收拾好行李，坐在宿舍的床上捏着手机，忽然就笑了笑。
会去上海，除了应付熟人的这套场面话之外，还有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理由——从他大二那年开始，孟裴从日本回国，都会在上海做短暂的停留，再飞回深圳。
只是每次孟裴回来，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相互避开。而肖研和孟喆那里，似乎也没有刻意要安排他们见面。
时间久了，期待渐深，心情却更怯。孟裴每次的归国都成了一次折磨——明明是两个小时车程就能见面的距离，却变得格外遥远。
孟裴的模样慢慢地就在这样的距离里定格成了他手机里存着的那几张照片——最近一张是孟裴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在客厅里抓拍的，一头小白毛的弟弟举着录取通知书笑得一派耀武扬威。
只是，这仿佛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们已经快三年没见，肖冷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孟裴的样子了。
第二十三章
肖冷在上海的实习进行了两个月左右，早些时间里利用课余时间兼职跟着师兄做项目打磨而出的比一般在校学生要成熟许多的项目经验很快显露了出来。
分管设计规划这一块的副总原本就对他低调稳重的办事风格颇为欣赏，眼下见他对那些零碎的杂事处理得游刃有余，很快把他调配在了设计部一位资深设计总监下面，协助参与当下正在进行中的一个重点别墅项目
肖冷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起来愈发兢兢业业，时常加班至深夜。他当初选择建筑专业，也是因为肖研和孟喆的事业关系，常年耳濡目染，对于肖氏在地产建设方面的理念也经常在饭桌上听两个爸爸聊起，因此，在和设计院的对接过程中竟是提出了不少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年近五十的设计总监原本对于自家副总在这么重要的项目里骤然安排进一个嘴上无毛的年轻实习生颇有微词，在肖冷进组的最初也不是没有冷眼挑剔过，然而，再是零碎枯燥的活儿肖冷也都是默默地接手完成，既没有半点敷衍的态度，也没有过任何抱怨。随着时间的推进，以严苛和冷面闻名肖氏上海分部的设计总监对着肖冷时的态度居然也意外的温和起来，甚至很多次有意无意地询问起对方毕业后有没有留在肖氏的打算。
老头儿严厉惯了，很少有当众夸人的时候，肖冷被他挂在嘴边的次数多了，连其他部门也有些好奇起来。肖氏规模庞大，每年都有无数实习生进进出出，大家原本对于来往的新人也没太多关注。眼下肖冷被老头儿指名道姓地一显摆，大家才惊觉设计部新来的男孩除了低调能干之外，居然长得也很不赖。一时间，各个部门的未婚女青年和热爱做媒的大妈们都有点闻风而动的意思，平时的各种活动，来设计部打招呼的人也日渐多了起来。
某个周五的下午，肖冷刚结束完和设计院那边的电话会议，正在铺着一叠厚厚的图纸做修改，办公桌被人敲了敲，他抬起头，隔壁营销部门的女孩冲他露了个笑脸：“肖冷，晚上有空没我们老大在钱柜定了位置。”
肖冷有点抱歉地摊了摊手：“最近怕是都不行了，活儿太赶……你们玩得开心。”
女孩冲他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再急的活儿你也得放一下，今天可是公司老大亲自安排的局。据说是总部大老板的公子从日本回国，要和同学在上海玩儿两天。老大觉得自己不太了解年轻人的世界，就把公司里年纪差不多大的员工叫了十几号人过去三陪。你老家不是也是深圳的吗？和人小公子说说粤语指不定更亲切，反正老大特别点名了，下班了你收拾一下，下楼跟我们老大的车一起过去。”
肖冷抓着图纸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有些发抖，很快的，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
肖冷随着大部队进到钱柜包房时，先到场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唱了好一阵。肖氏集团福利优厚，工作虽然繁忙，但平日里的各种活动也多，员工之间的关系氛围向来不错，看到设计部和营销部的人马进场，大家纷纷招呼着，递酒的，塞话筒的闹得不亦乐乎。
肖冷和大家打完招呼，拿着一只软饮坐在了沙发的最角落。他始终有些紧张，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着，就连同事过来说话，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家见他有点状况外，都以为是最近工作压力过大，于是纷纷围着设计部的总监，申讨说徐总你压榨新人也别压榨得太狠，看看你们部门的小实习生都被你用成什么样了。
一片热热闹闹的哄笑声中，忽然有人“嘘”了一声，顺着他不断比划着的手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包房的门口。笑容满面的总经理正一边推门一边不时回头说着什么，他的身后，好几个衣着靓丽的男孩女孩很快跟着进了门。
光影交错的人群里，肖冷只一眼就看见了孟裴。比起三年前，他又长高了一些，原本带着些婴儿肥的小圆脸轮廓也愈加分明。他穿着一件修身的衬衫，头发短了一点，留着规规矩矩的短鬓角，正低着头，似乎认真地在听长辈说着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自信有礼的样子，已经不再是早些年的那种放肆招摇。
孟裴的出现骤然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大家纷纷起身开始轮番自我介绍。总部大老板的儿子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个让人侧目的话题，大家纷纷表示出自己最大的热情和善意。孟裴先和在场的高层们一一见礼之后，很快被推倒了年轻人当中，就在目光和肖冷交错的那一瞬，他一直温和微笑着的表情终于轻轻扭曲了一下。
“裴裴啊，这是我们设计部的小肖，深圳过来的实习生，和你也算是老乡了，有空的话你们可以多聊聊。年轻人现在流行什么我们这些老古董也不太清楚，后面几天就让小肖他们带着你和你同学到处转转了。”
一片欢笑声中，孟裴的嘴角重新扬了起来，很快地，他冲着肖冷扬了扬手：“嗨，你好。那么，后面几天就麻烦你了。”
肖冷静静地看着他。在这个充满着酒精，音乐，和笑闹声，被三十多个人充斥着的空间里，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他能感受到的整个世界里，都只有孟裴腮帮微微鼓起的那张脸。
那张脸曾经横眉冷对的对他说着：“我最讨厌你！”，也曾经强作镇定地堵在他身前问他：“喂，你现在要不要做？”在某个噩梦般的夜里，那张脸应该还曾经皱成一团，又绝望，又难过地叫过很多次的“哥哥”。
可现在，它变得淡然又陌生，用最客套的口吻和他说，你好。
肖冷觉得眼眶酸胀，喉咙里哽咽了好久，才勉强挤了个声音出来：“你好……不麻烦的……”
只是这句回应已经没人再理会了。
孟裴已经很快坐进了人群里，在大家的拥簇下点了好几首歌。从头至尾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种笑起来眼睛弯弯，没心没肺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三年前他瑟缩着躲在被子里提心吊胆自我嫌弃的样子只是一场错觉。
当天的聚会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
所有人都很尽性的同时，也发现了向来雷厉手段的肖老板家里，居然养出了一只很萌很可爱，脾气也很讨喜的小家伙。
原本都有些战战兢兢考虑着不知改如何伺候的员工们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对于未来几天的伴游任务也开始期待起来。
散场的时候，孟裴端了一杯酒，走到了肖冷面前：“对了，后天晚上我们有个同学聚会，你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肖冷有些仓促的赶紧站起身，孟裴神色异常平静，似乎只是在发出一个最平常不过的邀约。
“我没事。”他迅速点了点头：“在哪里？”
孟裴轻轻笑了笑：“地方暂时还没定，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就是了。”
第二十四章
孟裴的邀约打乱了肖冷原本的工作计划，让他不得不把原本安排在周末两天的图纸修改工作压缩在一天半里完成。
这段时间他的加班频率原本就已经很密集，周六连续对着电脑一天之后，又是通宵未眠，到了周日下午，文件终于修改完成，打包上传到了公司的Ftp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迅速洗了个澡，把衣服换好。原本想进厨房给自己下碗面，却被阵阵袭来的困意逼得懒得再动，最后只是捏着手机靠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等待着。
孟裴的电话一直没有来，这让他始终有些不安，偶尔阖着眼睛即将睡过去，都会很快被惊醒，反复检察着自己的手机是不是电量充足足，有没有欠费，或者收件箱里有没有什么被忽略掉的未读短信。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到了零点，他才苦笑一下，起身把外套脱了，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准备去厨房里煮点东西吃。
水才刚刚烧开，电话声却骤然震响，肖冷迅速接了起来，声音有点发颤：“喂？”孟裴的声音听起来笑嘻嘻的，似乎一边和他打电话，一边在和身边的人嬉闹着：“你还没睡吧”肖冷赶紧把火关了，走到客厅，紧紧的捧着电话：“没有，我还没睡。”孟裴恩了一声，很快报了个地址，然后顺口补充了一句：“记得穿帅点啊”
他这句漫不经心的调侃让肖冷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发热，很快重新把外套穿上，出门叫了车直奔目的地。
孟裴给出的地址是一所五星级酒店附近的高级会所，因为没了大人们在场，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更加随意。看见肖冷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进了门，孟裴很快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嘻嘻哈哈的用日语和身旁的同伴们说了几句。
闹成一团的人群瞬间哄笑声更大，很快有人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肖冷有些状况外，在对方的示意下接过了酒杯，低声询问了两句。孟裴走近他身边扬了扬嘴角：“朋友圈的规矩，晚到的人得罚酒三杯，你没问题吧”肖冷原本酒量一般，外加连续加班好几天也没正正经经吃过饭，对着满满的一杯洋酒正有些为难，但对方是个女孩，笑容可掬的样子，他又不愿意在孟裴的朋友面前扫了大家兴致，于是很快扬起头，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女孩见他痛快，笑容满面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很快抓着他的手腕，重新又把酒杯斟满。这里先例一开，接下来喊着要罚酒的人竟是接踵而来。每个人手里端着的酒水种类又不禁相同，红酒白酒洋酒轮番登场朝着肖冷的杯子里灌。
孟裴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着，在肖冷试图推搪的时候跟着起起哄，完全没有半点要帮着解围的意思。肖冷喝了几轮，胃部已经是一阵火烧火燎，忍不住说了一句抱歉，进了卫生间，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他原本胃里就没什么东西，这一下简直是连胃酸都吐了出来才勉强稳住，吐完之后，他用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的男人看上去满是憔悴的样子。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心理已经隐隐有了底——孟裴会把他叫来，无非就是抱着心思特地看他地窘态的，此时此刻，应付过去的人还不到一半，还有一群家伙在他进洗手间之前围在那里嘻嘻哈哈地叮嘱着说哥们咱们等你吐完了回来再喝。
他心理原本抱着的小小惊喜和期待在酒精冰冷刺激的温度下一点点的低落了下去，可是他又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孟裴原来还是没怎么变的样子，就连报复人，也都还是这样斗鸡闹狗一样的小小恶作剧而已。果孟裴因为这样会觉得有一点高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用单手掐着已经开始疼痛翻搅着的胃，重新回到了大厅里，再有人围上来吵着要和他喝酒时，他已经是来者不拒，随手接过来就是一饮而尽。孟裴坐在人群之外的高脚椅上，看着他被灌到后来，连去洗手间的都来不及，直接脸色惨白地吐在了地毯上，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淡淡嘲讽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看他吐得太厉害，四周总算安静了一些，肖冷浑身乏力地靠在了沙发上，胃部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把身体略微蜷缩了起来。即使头痛欲裂，四肢发冷，他的意识居然还意外的清醒着。感觉的胃部的抽痛在死命的摁压下似乎因为麻木而轻缓了些，肖冷抬起头，四下找了找。
然而，眼光所及的地方，却已经没有了孟裴的影子。
他掏出手机，想要给对方拨个电话，手却始终有些不稳，就在他轻轻叹息着决定放弃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时候，有人走到了身前，附在了他耳边：“肖先生是吧？您是不是喝多了不太舒服，会所有配套的客房服务，今天包场免费赠送，您看要不要现在过去休息一下”
肖冷心想这样一直蜷在沙发上也不是个办法，他也真的很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和孟裴说说话，听到对方的询问声，很快点了点头，勉强坐直了身体，在对方的搀扶下，拐出大厅上了电梯。
进了房间，对方打了声招呼，就很快就把房门重新关上。肖冷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冷，胃部的抽痛也越来越厉害。他等了一会，四周始终没什么动静，于是尝试着慢慢将身体撑了起来，想要摸索着给自己倒杯热茶暖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