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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未晓——by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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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懿得他忠心一言,倒是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奉元过来,在我唇上咬出些伤口,咬得重些方才合宜。」他停顿一下,瞧着褚奉元一脸愕然,连忙解释道:「若说柴公子与我起了龃龉,不惜对我动手,料想无人肯信;倘使是我轻薄于柴公子,才惹得他动了拳脚,这便合情合理了罢。」

褚奉元听得此言,却是孩子心性,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此甚好,便是不与他结下契亲,这话传出去,也得叫他吃点苦头,谁叫他竟敢当真对国公爷动手!」

他言语娇憨,神色之间又有几分天真,李承懿看得痴了,心头一软,不禁将人搂到怀中,几经搓揉,方才亲了亲他。褚奉元果然按令行事,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住他的唇,复而渐渐施力,过不多时,便觉唇齿间传来一阵痛楚,随后便是一股腥意,李承懿忍着疼痛,又让褚奉元狠下心来,弄出伤痕,方才放开了他,同时解下汗巾,替褚奉元将唇上残馀血水擦拭干净。

待得事毕,李承懿摸了摸唇,甚感疼痛,却笑道:「如此一来便好了。」

褚奉元偎在他身侧,若有所思道:「若是皇上不愿收回成命,又当如何?」

「到了那时,恐怕当真是逃不得此事了。」李承懿叹息道,「我与皇上关系不同寻常,但也断无忤逆君上之理,到了那时,倘若柴公子当真入得府中……」他瞧了褚奉元一眼,只不说话。

褚奉元性情天真偏执,却非愚钝之人,听他这样一说,便不以为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不惹我便好了,如若国公爷欢喜,莫说一个柴鉴昭,便是十个百个,我也容得。倘若他亦是一心向着国公爷,我也断无与他交恶之理。」

李承懿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只得将褚奉元抱入怀中,如幼时一般温柔地抚摩背脊。褚奉元似乎也对他的心思极是了然,并不多言,只是紧紧抱住了他,又如幼兽一般蹭了蹭他胸膛,神态温存,又极尽依恋。

这十馀年以来,李承懿常有风流之事,但留在府中的却仅有柳含和同褚奉元二人而已……如非皇帝突如其来地发难,他是当真想同他们两人如此过下去的,只是世事非他能一力掌控,况且皇帝乃是九五之尊,纵是宠爱于他,又岂能容他一再违逆?便是没有柴鉴昭,也终会有旁人,只是这话李承懿着实说不出口,遂默不作声,不再多言。

待得车辇停下,李承懿携了褚奉元下车,府中仆役下人见了他脸上伤势,谁也不敢多言,然则李承懿心知肚明,这偌大国公府诸多仆役下人之中定有皇帝眼线,想来今明两日内,便会将此事密报于上,既知他脸上伤势,又见他唇上伤口,皇帝不可能不明白内情。

他想到这里,心中却是生出一丝庆幸,若非早知如此,他又如何能这般行事?一旦拖延久了,恐怕庆阳婚事已成定局,届时他要插手,便已晚了。

柳含和见得他伤势如此,倒也不甚吃惊,神情镇定如常,只是使人去医馆请了大夫,复而取了清水巾帕,好替他拭净唇上血水。

李承懿见了此状,不由得纳闷道:「你便一点都不吃惊?」

「奴婢既是见得国公爷这副神色,又何必吃惊。」柳含和遣走其馀下人,室内只留下褚奉元,继而笑道:「国公爷年少时在外作弄了旁人,也会露出这等神态,奴婢虽是不知内情,但斗胆猜测,想必此事是出自于国公爷筹划,且国公爷应是另有所图。」

他们两人相伴多年,彼此早已熟稔之极,是以李承懿听得此言,倒也不甚讶异,遂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猜得了我的心思,那便好了。这数日之间,倘使柴家派人过来,一概不见,便是送礼,也一概不收。」

柳含和点了点头,温顺道:「自依国公爷所言。」

两人默契一笑,却惹得一旁的褚奉元深感受了冷落,又是一通缠腻,柳含和秉性持重,又素知褚奉元性好拈酸吃醋,哪里会计较此事,瞧着褚奉元作小儿撒娇使性之态,一时不禁失笑,当下便退了出去,好让李承懿哄一哄褚奉元,待得大夫过府,方才重入室内,其馀诸事自不必提。

过了数日,便有内侍至信国公府,说是皇上宣召入宫。

李承懿伤在脸上,过了两日,伤势已呈青紫之色,无端地有些骇人,况且唇上伤势也未曾好转,若叫皇帝见得此状,正是恰好;李承懿入宫时,正是午后,皇帝正用毕午膳,见了他这样伤势,却是一怔,想来下人上奏时措辞委婉,以至于皇帝没料到他伤情如此之重。

然则李承懿心知肚明,这伤势也就是看着唬人,实则不过是些许瘀青,连表皮都不曾破开毫厘,只是唇上的伤倒是货真价实,好不容易才止了血,言语进食皆是一阵刺痛,他索性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行过大礼,便默不作声,只等皇帝问话。

皇帝瞧着他,半晌后,方沉声道:「我只道你去了安国公府,与人起了龃龉,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承懿有心将此事含糊带过,省得皇帝多生疑心,便故作无谓道:「不过是遭猫儿咬了一次,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宣臣入宫,可有要事?」

皇帝听得此言,却是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猫,咬的正是地方,当真是有失体面。可让人看过伤势了?」

李承懿不敢不答,遂道:「当日便已请人看过伤势,只道是皮肉伤,日日敷药,当能渐渐转好。」

皇帝却不说话了。

李承懿心中有些紧张,又不能出言,便垂首立于皇帝面前,过了半晌,方听闻皇帝赐座,登时便有内侍抬了椅子来,李承懿谢过皇帝,方坐了下来,正当皇帝叫人上了茶水时,便有宦官来禀事。

李承懿在一旁听着,只知康王先前惹出了乱子,正叫人拘在书房里,同从兄弟一起读书,然则康王年幼,性情顽劣,竟顶撞师长,又设计捉弄,叫陪读的郡王世子吃了苦头,人却跑得不见人影,康王身侧自有皇帝派去的宦官,当即便令人将此事禀了过来。

皇帝听闻此言,自是动怒,先是让人去寻康王,回头瞧见李承懿,随口道:「一个两个,都不是叫人省心的。」李承懿闻言,连忙起身请罪,皇帝摆了摆手,叫他坐下,只是目光却停在他脸上,细细端详。

半晌,皇帝忽而道:「你用过午膳没有?」

李承懿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先前得了旨意,匆匆入宫觐见,也顾不得用膳之事,皇帝见他如此,便扬声让人送上些吃食,李承懿连忙谢恩,不到半刻钟,便有几名内侍端了盘子过来,送上几样点心并一壶热茶,李承懿得了皇帝示意,便只得吃将起来。

过了片刻,又有内侍来报,说是瑞王请见,李承懿放下手上东西,正要起身退避到侧殿时,便听皇帝道:「别动,且吃你的。」李承懿不敢擅动,唯能依言坐下,心中暗暗叫苦。

如今康王惹了事,瑞王求见,显是要为胞弟求情,李承懿待在此处,可说是不甚合宜,倘使瑞王是个心眼小的,恐怕便要将此事记在心上,李承懿从前未曾见过两位皇子,多少也是存了一分避让心思,眼下皇帝如此作派,倒叫他躲也躲不过,甚是无奈。

须臾,瑞王入内,朝着皇帝行了大礼,待得皇帝叫起,方才起身。

李承懿坐在一旁,瞧着瑞王模样与皇帝不甚相似,想来当是肖母;他这厢打量着瑞王,殊不知瑞王也在瞧他。他与皇帝相貌相似,又兼身分不同寻常,脸上不知何故却伤着了,瑞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开口。

皇帝彷佛洞悉瑞王所思所想,道:「若有事要禀,便直说罢。」

瑞王无法,只得开口道:「臣听人递了话,说是康王惹事,故而过来请罪。」

他年纪甚幼,如今还不满十岁,李承懿年长他十馀岁,单论年纪,便是他父亲也做得,听得他如此言语,倒是在心中暗暗点头。李承懿对两位皇子所知不多,只知是庄后所出,如今一看,才知晓瑞王多半是照着储君规矩教养,甫知幼弟犯事便匆匆过来请罪,足见其手足之情。

皇帝沉默半晌,悠悠道:「你可知他犯了什么事?」

瑞王斟酌片刻,谨慎答道:「臣只知康王出言无状,顶撞师长,又……又一时兴起,以墨水污了郡王世子衣衫……」他顿了一顿,正色道:「康王年幼顽劣,实是臣管教不严之过,请陛下降罪。」语毕,竟又屈膝跪下。

皇帝也不叫起,只是不再言语。

李承懿待在一旁,倒有几分吃惊,皇帝往常对他极是宽和,对着皇后所出嫡子却是如此严正,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过了片刻,便听皇帝道:「罢了,你起来。」待瑞王起身后,皇帝复而问道:「既是你管教不严之过,便罚俸三月罢……倒是康王那头,你打算如何行事?」

瑞王想了想,方道:「康王年幼,仍不晓事,既有女官教养,却又行差踏错,必是他那几个内侍有不妥之处,须得换了去。再者康王顶撞师长,又戏弄郡王世子,自当登门赔罪,若仅是罚俸,只恐不能以儆效尤……故而臣斗胆请陛下旨意,往后数月,将康王禁足于寝宫内,无赦令则不得出。」

「倘使太后娘娘不允,又当如何?」

瑞王一时语塞,竟哑口无言,神情为难。

李承懿瞧他这副模样,心中倒是明白过来,太后与帝后二人关系寻常,唯独对两位稚龄皇子疼爱有加,康王乃宗室子孙,断无这般年纪还不懂规矩之理,想来却是太后平日多有纵容,才养出这般顽劣性子,如今纵是瑞王有心管教康王,倘若太后并不乐见其成,再好的法门也不得用,是以皇帝才有此说。

眼见瑞王窘迫地涨红了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皇帝又不再说话,李承懿心中一软,不由得开口解围,「一旦陛下出面说项,太后娘娘也非那等愚昧妇人,如何会执意放纵康王?」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动怒,仅是瞧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你倒是个心软的。」

李承懿只得笑了笑,「想来陛下早已成竹在胸,又何必这样为难殿下?况且殿下尚是年幼,能有这番言语,已是极难得的,料想陛下不会不明白。」

瑞王悄悄瞧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李承懿看了他这副神情,倒是有些好笑,先前瞧着他规矩礼仪都是好的,性情老成持重,如今看来,究竟还是年幼了一些,不然也不会叫皇帝问得无话可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帝沉思片刻,方对瑞王道:「你先前说的,也并非不好,然则康王如此,究竟是由谁带成这副模样,倒也不甚重要,你回去后,立即将他身旁服侍的人全数遣走,乳娘女官也不例外,这些人并非奴婢,本有教养之责,却将皇子养成这副性子,到底难辞其咎……待寻到康王,便让人将他提过来,往后诸事自有朕操心,你不必管,好生读书便是,若是太后问起,你便说是朕的意思。」

瑞王闻言,彷佛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强压着难以置信之色,待跪下谢恩后,方才起身匆匆告退。

李承懿见得此状,心中却是起了一阵波澜。

他从未见过皇帝与诸位皇子相处情状,如今见得,心中却是吃惊,瑞王虽是年幼,见了皇帝却是如此恭敬,毫不失仪,全无小儿之态,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君臣,浑没有皇帝召见李承懿时那样随意且无拘无束。

「你适才插话,就不怕朕迁怒于你?」皇帝道。

李承懿定了定神,道:「陛下若要降罪,自是臣有不妥之处,亦不敢自辩,只是王爷如此年幼,要他将事情想得面面俱全,却是有些为难……」他顿了顿,又笑道:「况且陛下也非当真有心责备王爷,又何必做出这副严苛模样。」

皇帝瞧着他,神情有些复杂,彷佛欲言又止,然则不过片刻,话锋一转,却道:「适才你说朕已是成竹在胸,又是从何说起?」

「想来此事大抵并非头一次发生,故而陛下才问王爷,倘使太后娘娘不允当如何是好,然则陛下毕竟身为人父,便是要严责皇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料想陛下大约是要严惩康王一番,好叫他得了教训,往后自会懂得慎重行事之理。」

「你以为朕要如何责罚康王?」皇帝又问。

「这……」李承懿皱起眉,倒是有些答不上话。

「朕从来不曾教你什么,如今便教你一回。」皇帝笑了一笑,「先帝在位时,西凉朝贡,送来千匹良驹,其中便有一匹世间罕见的汗血马……这汗血马乃是西凉臣民无意所见,虽是勉强捉住,又送往京中,然而终究性情暴烈,无人能驭,先帝舍不得此马,便令尚驷监以最上等的草料好生养着,日复一日,汗血马彷佛能通人性,性情却是益发骄横,远胜从前,还伤过几个专司喂养的小宦官。」

李承懿一怔。

皇帝续道:「先帝知晓此事,只可惜这汗血马不能驯服,然而端妃乃是出身西凉,听闻此事,对先帝道:『妾身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先帝便让人将汗血马牵到端妃宫中,不过一旬,再见那汗血马,果真是驯服顺从,不复从前骄态。」

李承懿听得入神,不由得问道:「这却是如何做到的?」

「无非是用了铁鞭刑杖罢了,若汗血马不听话,便狠狠击打,倘使打了没用,便使人持刀上前,作势欲杀,平日只给少许食水,时常饿上一饿,这汗血马纵是野性难驯,也得听话。」皇帝说到这里,不禁一笑,「端妃出身西凉,自是知晓驯马之术,难得的是,对着这般难得一见的良驹,也敢下得重手……西凉本国非无善于驯马之人,只是这些人对着良驹,便不由自主生出满心爱重,哪里敢下狠手打杀,然则畜生性烈,不这般行事,又如何令其臣服?」

李承懿心念一转,想明白皇帝为何要说此事,不由得迟疑道:「陛下此言,臣已是明白,但此乃驯服畜生的法门,又如何能用到……」又如何能用到常人身上。他犹豫着,终究没将接下去半句话说完。

「驯马与驯人,道理是一样的,无非是手段有轻重缓急之分罢了。倘使不能为己所用,纵是经天纬地之才,杀便杀了,又有什么可惜的。」皇帝淡淡道,「这般手段非是人人用得,也并非唯一法门,常言道滴水穿石,以柔克刚,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不合朕的性子罢了。」

李承懿知道皇帝这是在教他,当即凝神细听,静静思索此中真意。

皇帝叹息道:「你为人究竟宽和了些,又是个多情性子,往后还不知道会在此事上吃多少苦头,朕瞧着你府中诸事都是那柳含和打理,这也没什么,只是你终究得将他牢牢拿住了,否则纵是用情至深,亦不过是白费功夫。」

李承懿听得此言,不由得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柳含和对他有情,此事确然无疑,然则究竟情深情浅,他却全然说不上来,如今听得皇帝这话,他才恍惚想起,柳含和彷佛也说过这些话,只是言辞更加委婉,亦是劝他莫要对人用情太深,以致失了本心……李承懿思及此事,不禁一哂。

他稍一走神,便听皇帝悠悠道:「你不懂得驯马之术,倒也无妨,横竖你也使不出那等狠辣手段,索性拿那滴水穿石之法去驯一驯那只咬了你的野猫,或许能生出些许成效也未可知。」

第八章

李承懿一怔,强笑着道:「陛下说笑了……」

「想来便是令你去驯那只野猫,没些彩头也不妥。」皇帝若无其事地道,「倘使你当真办成此事,便要朕替柳含和脱了贱籍,也并无不可。」

李承懿心头一紧,定了定神,却从容不迫道:「陛下何出此言?都叫人咬了一次,臣哪里敢再去一次……陛下不如打消此念,也就是了:那人另有所爱,纵是臣耽于男色,也不当强逼于人。」

他说到这里,却暗自叹了口气。

柳含和自幼为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倘使皇帝早有允准之意,不说一个柳含和,便是百个千个,也已然脱了奴籍,李承懿过去也不是不曾求过此事,只是皇帝始终不允,料定柳含和仍在奴籍,才好拿捏此人,如今却一反从前,更拿了此事当彩头,着实是叫李承懿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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