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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未晓——by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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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庆阳长公主成婚隔日,便偕同夫婿武定侯入宫拜见太后皇帝诸人,然则太后称病不出,并未亲见长公主夫妇,只让人赏了些许物事,最终还是皇帝留了他们用膳,过后两人方才出宫回府。然则李承懿对此倒不在意,横竖庆阳既已成婚,木已成舟,也便罢了。

如今天气渐趋炎热,春暖花开,朝中议论之事,无非是立储而已。先前有朝中勋贵联名上奏,皇帝始终未允,但在朝臣消停下来后,忽而重提此事,有意立瑞王为太子,此言一出,朝中百官俱都忙碌起来。

李承懿心知肚明,皇帝是在那日见过他后方决定立储,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然则朝中勋贵有耳目灵便者,如何能不知道皇帝那日微服出巡,曾至信国公府?便有那道听涂说,以为皇帝之所以决意立储,乃信国公进言之故,李承懿心知这话全是造谣,只是不便出面解释,索性充耳不闻。

那日他自庆阳婚宴离去后,乘坐于车辇上,一时心中有些懊悔,但又隐隐有几分满足,柴鉴昭这样的人之于他,却是可遇而不可求,能得一夕之欢,已是极为难得,只是他后来想起柴鉴昭离去时神情不大好看,疑心先前一时忘情而伤了他,犹豫片刻,回府后还是叫人送了一小匣药膏过去,想来柴鉴昭当知此物作何用途,是以并未捎去只言片语。

然而此举彷佛竟是惹怒了柴鉴昭,隔日便有仆役将那药膏送还,又带来柴鉴昭口信,云:「这样好的物事在下实是消受不起,国公爷尽可留着自用。」

李承懿一听,便知他到底还是动怒了,后来听人说柴鉴昭又病了,心中一时有些迟疑,想了几日,听人说柴鉴昭还未大好,隔日令柳含和去库房处支取些人蔘燕窝等滋补之物,又将那匣子药膏揣入怀中,便往宣德侯府而去。

到了柴府,李承懿令仆役将拜帖并礼单送上。

这般高门大户之中,当属门房最为机灵,因主家常与贵人来往,故一见此拜帖与车辇诸般排场,便不敢怠慢,匆匆去请示主家,过了片刻,方有府中管事过来迎客,口中只道侯爷恰携大少爷与二少爷至城郊打猎,如今府中只有三少爷留守,然则三公子又在病中,不便起身待客,才使管事匆匆来迎云云。

李承懿并非驽钝之人,自知柴鉴昭是说不出这样言语的,恐怕是这管事自作主张,但这管事既有如此行事的底气,想来平日必受宣德侯信重,当下言语间十分客气,道:「这位管事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来访,本为柴三公子之病而来……」

管事一听,倒也明白过来,口中却仍谨慎道:「既是如此,请国公爷在厅中稍坐一坐,小人这便去将此事报与三少爷。」

李承懿微微颔首,目送管事离去,便在厅中坐下,又有奴婢上了茶盏并几样点心,他一时还不饿,便只略饮了几口热茶,又过片刻,方见管事重回厅中,满面为难之色,「请国公爷见谅,少爷正在病中,唯恐过了病气与旁人,故而不愿见客……」

管事如此言语,李承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却是一阵好笑。

想来柴鉴昭言语间恐怕不会这般客套,多半是说了「不见客」或「让他滚」,这管事自然不愿得罪贵客,是以才如此说话。他回过神来,稍稍想了一想,便温声道:「既是如此,便请管事请三公子身侧奴婢过来一趟,我此番携药而来,正是为了柴公子之病,自须好生叮嘱一番,以免奴婢们不知如何用药。」

管事神情一松,忙笑着道:「小人明白了,劳烦国公爷再稍候片刻。」语毕,行了个礼,便匆匆去了。

李承懿又喝了一口茶,不过半晌,那管事便如他所想,匆匆回到厅中,神色如常,目光中却隐有一丝诧异,说道:「国公爷请随小人来。」语毕,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引路,李承懿望着四周,不由得微微走神。

如今宣德侯府尚未分家,除侯爷所居正院外,前院尚有几处侧院供几位公子居住,大公子虽得封济宁侯,但也尚未搬出府中,故而与柴鉴昭住在相邻之处。这宣德侯毕竟是武人出身,前院设有校场,只是地方不大,想必是几位公子习武比试之地。

待他到了侧院之前,便听管事谨慎道:「便是此处,三少爷先前吩咐过了,只肯让国公爷一人进去。」李承懿也不为难他,便将几名长随小厮留在外头,自己踏入侧院之中,又有几名奴婢引路,方才入内。

柴鉴昭见他进来,便将周遭几名奴婢遣出室内,坐在榻上,冷冷道:「国公爷当真是好兴致,便是我身在病中,也还这般强横,莫非是不见我一面便不肯罢休?」话语间毫不留情,也不曾请人坐下。

若是旁人在此,只怕会觉得受了冒犯,然则李承懿是个宽和性子,自知柴鉴昭说的是先前以教导奴婢用药相胁之事,一时不禁笑道:「柴公子这可是冤枉我了,前几日让人送药过来,只是柴公子拒不肯收,后来又听闻公子病了,实是心焦如焚,这才上门探访。」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柴公子不弃,还是收下这药膏罢。」

柴鉴昭神情阴郁,沉默片刻,方道:「那次不过是意外罢了,你何必还费心记着?」

李承懿温声道:「并非我费心记着,而是当时并无万全准备,又兼匆促行事,不免伤了柴公子,实是我之罪过。如今前来,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还请柴公子成全。」

柴鉴昭瞪他一眼,忽然冷笑,问道:「莫非你待那柳管事也是这般粗暴?」语毕,彷佛想起什么事,竟怒意加剧,满面不悦地叱道:「当日不过是一夕之欢,也便罢了,我并非那等斤斤计较之人,只是谁准你将那腌臢物弄在里头了,畜生!」

李承懿叫他一说,才想起那次着实是疏忽了此事,因向来习惯之故,便将那浊液丢在里头,倒是忘了当时身在旁人府中,柴鉴昭又是随同父兄赴宴,想来也不能说走便走,男子不同于女子,过得片刻,那腌臢物自是流了出来,柴鉴昭当日如何难堪,自不必提。

他想到此事,一时极为歉疚,垂首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只盼柴公子见谅。」

「你以为这样随口道歉,我便会原宥你么?」柴鉴昭淡淡道。

李承懿一愣,又想了一想,只好道:「既是如此,只当我欠柴公子一个人情,往后柴公子若有所求,必不推辞。」

柴鉴昭看他一眼,随即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承懿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俱是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听柴鉴昭道:「该说的也都说了,若无他事,国公爷自可离去。」

李承懿闻言,便将那一匣药膏取出,问道:「那此物……」

「我收下便是。」柴鉴昭不耐烦地道。

李承懿有些迟疑,「柴公子可明白如何用药?」

柴鉴昭闻言,倒是一愣,随即道:「这还用你说,无非是敷到伤处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更多的,不过是外敷内服罢了。」

「此物不可内服,敷在伤处即可。」李承懿连忙道,顿了一顿,压低嗓音,轻声叮嘱,「柴公子敷药时切记,莫要急躁,勿要施力太过,否则恐怕伤处不见好转……」

柴鉴昭面无表情,只是脸上已泛起红潮,骂道:「这般下作言语,亏你也说得出口!」

李承懿素知他面皮薄,见了此状,更是忧心不已,倘使柴鉴昭收了药膏,却始终不曾上药,那又该如何是好?这等银伤从来只有藏着掖着,断无大肆张扬之理,况且柴鉴昭又不是那等能让奴婢替他上药的性子,纵是收下药膏,恐怕也不情愿敷药。

他想到这里,终是叹了口气,「倘使柴公子不弃,便让我替你上药罢。」

柴鉴昭一愣,神情愈发不自在,又咬紧了牙,倔强道:「不必劳烦国公爷,这等小事……我自己来便是。」

「柴公子当真能将手指伸到那处之内?」李承懿问道。

「这是自然。」柴鉴昭逞强道。

李承懿沉思半晌,「既然如此,这便请柴公子动手罢,倘若不愿人看,将床帐放下也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命令?」柴鉴昭恼怒道。

「柴公子莫非是不敢?」李承懿不答反问。

柴鉴昭一脸羞恼之色,又唤丫鬟过来送客,只是李承懿始终不曾挪动脚步,几名丫鬟心知他身分贵重,一时也不敢拉人,几人僵持于室内,谁也不曾稍动。须臾,柴鉴昭忽而喝斥道:「都出去!」几名丫鬟不敢犹豫,匆匆退到外间去。

李承懿瞧他那副窘怒模样,心中生怜,便柔声道:「好了,莫要同我赌气,不过是上药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无非是要藉着此事轻薄于我罢了!」柴鉴昭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过后,却是神情懊悔。

李承懿愕然,半晌过后方才意会过来,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只是他愈是笑,柴鉴昭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笑意终于消散,李承懿方才清了清嗓子,道:「这可当真是误会了……」说着忍了笑,义正词严道:「纵是柴公子心中忌惮,也不必和盘托出,我实则并无那等趁人之危的念头。」

柴鉴昭叫他笑得窘迫不堪,听得此言,随即恨恨道:「你没有趁人之危的念头?那上回之事又是如何发生的?」

他这话却是将那回之事都怪到旁人头上了,李承懿不禁失笑,想了一想,遂道:「当时是察觉柴公子有意,我方才配合一番,后来那样……却是柴公子技不如人了。」

柴鉴昭气得狠了,又哑口无言,只能狠狠瞪着他。

李承懿瞧着他那副模样,却是隐隐有几分欢喜,只是面上不显;柴鉴昭相貌极好,但却性情粗疏,急怒之时往往口不择言,不仅每每引他发笑,那般情状也甚是动人……

这种感觉却与过往经历之人俱是不同;对着柳含和时,总是怜爱居多,不自觉便要温柔以待;对着褚奉元时,则是满心宠溺纵容,生怕他哪里受了委屈;而对着柴鉴昭时,却非如此。他瞧着他,每每总是想笑,时不时有些怜惜于他,偶然又会为他那副昳丽相貌生出一丝悸动,虽然柴鉴昭大抵从未想令自己被人取笑,然则李承懿愈是瞧他,愈是与他交谈,便总也忍不住一丝笑意。

想到这里,他心底一热,不由得软声道:「柴公子莫要推辞,只当……只当是让我替你尽一份心力罢。」

他们之间若有言谈,从来都是斗嘴谐谑,少有这样温情之时,李承懿陡然如此作态,却叫柴鉴昭愣住了。他素来不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倘若李承懿话说得重些,他还能出言斥责,然则李承懿这样低声下气,却叫他不知所措。

半晌后,柴鉴昭方别开目光,开口道:「若……若你敢行轻薄之事,就别怪我让人将你打出府去。」言语虽硬,声气却软,又隐隐有几分尴尬之态。

李承懿如何能不明白,微微一哂,复而取了药膏,往榻上而去。

柴鉴昭初始羞极,又忍不住抗拒,幸而李承懿动作温柔,不过是细细抹上药膏,并未刻意撩拨,随后便匆匆结束,倒叫他松了一口气,只是此情此景实在叫人困窘,故而他始终不愿抬头看人。

李承懿只知柴鉴昭因那日之事而卧病在床,如今查探一番,方知那处伤得不算严重,只是当日仓促,未曾及时清洗,又兼不惯此事,事后不免微恙,终是放下心来;他为人体贴,瞧着柴鉴昭不愿与他目光相对,自然不会稍有违背,在出言叮嘱柴鉴昭莫要忘了每日上药后,便起身告辞。

近来因立储之故,朝中百官却是忙碌。

皇帝决意将瑞王立为太子,吩咐朝中诸人办理此事,待择定吉日后,便要往城郊天坛祭天,以全礼仪,其后再册立太子,因皇帝出宫与祭天仪式俱是大事,不可不慎,故朝中百官忙碌亦源于此。

李承懿乃国公,自也该往城外参与祭天,只是皇帝祭天前须在行宫斋戒沐浴三日,是以朝中勋贵百官俱是随着皇帝出城。因路途稍远,又兼车马缓慢,时间却是拖得久了,李承懿多少有些无奈。

他出门前,褚奉元本想执意跟来,然则这是祭祀之事,又是册立太子,带了他来,恐怕并不合宜,还是铁了心拒绝,而柳含和虽未言语,但神情却有些忧虑,他耳目灵便,自知外头那些人说的胡话,心思又极为谨慎,不免多想。故而李承懿出发前一日,便将一应事宜都交由仆役打理,自己倒是将这两人好好地安抚了一番。

这时他乘坐于车辇中,倒是有些想念褚柳二人,倘使褚奉元在此,必能与他玩些双陆一类的物事逗乐,若是柳含和在此,亦能与他说些话,倒也能消弭途中无聊之处,如今这两人谁也不在,只有李承懿一人独自在此,这车马行进又极是缓慢,着实令人无所事事。

甫一作如是想,便听外头坐在车辕上的仆役禀报道:「国公爷,有人来了。」

车辇停下,想是正在稍事休息之故,如今已然出城,但离行宫还有好一段距离,也不知是谁会在此时过来,杨道玄虽也在车队之中,但因恪守礼仪,不愿叫人挑了不是,倒也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李承懿微微一愣,便问道:「是谁?」

「是我。」那人笑道。

那嗓音听着极为熟悉,李承懿想了一想,便回想起来,竟是魏执义。此番出城祭天,除了太后抱恙,正于宫中养病以外,各个叫得出名号的高官勋戚并宗室诸人都来了,魏执义身为宗室女婿,自无不来之理。

他还来不及说话,那车帘便叫人掀了起来,魏执义不顾仆役阻拦,竟生生闯到车辇中。李承懿心下微微不悦,道:「魏兄这是做什么?」

「我想你了,故而来见一见你。」魏执义坦然道。

李承懿一阵尴尬,先前有股气于心中隐而不发,俱在此时叫他这两句话打消了;李承懿不禁叹息,「魏兄来便来了,何必这般说话?况且魏兄如今身分非同寻常,还请慎言。」这却是自庆阳成婚后,他们二人初次相见,李承懿心中颇觉别扭,只是面上仍作若无其事之态。

魏执义笑了一笑,「请李兄见谅。此次实是生怕李兄避而不见,方才闯了进来,此番言语亦是真心,分毫皆无造假之处。」

便在这话过后,车辇又重新前进,想来是随着车队出发。

李承懿听他这话,大感头疼,只得苦笑着道:「魏兄倘使有分毫为我着想的念头,就不当说这样的话。万一让人传了出去,还道我与你有私,这样的事情很光彩么?你这样行止,又叫公主娘娘如何自处?」

「你倒是当真想着长公主的,只是这番担心全无必要。」魏执义笑道。

李承懿心中疑惑,问了几句,然则魏执义始终不曾多言,便也只得作罢;眼看魏执义便坐在他对面,全无离去之意,他一时有些无奈。如今看来,在抵达行宫之前,这车辇是不会再停下的,魏执义这番作为,究竟有什么意思,也让人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多想。

幸而询问之后,方知魏执义也会下棋,李承懿便取了围棋出来,与他下了几盘,倒是输得一败涂地,一时生出几分佩服。他于此道上不过平平,过去每每与皇帝对弈,也是输多胜少,如今与魏执义下棋亦是如此,倒是叫他不得不服。

两人这样消磨时间,不多久便到了夕阳西下之时,车辇也停了下来。

李承懿往车外看去,方知是抵达行宫了,皇帝将要入内斋戒沐浴三日,方可行祭天祀神之事,其馀诸人自然也只有跟着照办的,车辇停下片刻,便有一中官过来,说是请他往行宫而去。

按理而言,朝中高官勋贵在城郊处自有庄子或园子可供居住,自然不需担心住宿之事,然则也有皇帝青睐宠信,而令臣下入住行宫的惯例,李承懿倒也不感怪异,与魏执义告别之后,便让人将车辇赶入行宫中。

待得稍事安顿,便有内侍抬来热水供他沐浴,李承懿心知皇帝稍后恐怕要召见,也不敢耽搁拖延,赶紧沐浴,换了一身新衣,皇帝果然使人过来宣召。李承懿跟着内侍去了,方知是皇帝赐宴。皇帝坐在上首,两位皇子并几位宗室女婿陪在左右,魏执义也在列中,除了他之外尚有几位朝中勋贵耆老,故而李承懿敬陪末座,满桌佳肴亦是毫无荤腥,一时倒是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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