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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未晓——by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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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含和神态安然,但笑不语。

李承懿上了车辇,方觉浑身滚烫,别有几分心猿意马,偏偏信国公府邸距离宫中不远,只得饮了几口冷茶,方才强自镇定下来,以免稍后出乖露丑。过了片刻,车辇停下,李承懿下车,与迎客内侍寒暄几句,便让宫人引入宴席所在殿中。

先前在宫门处,李承懿亦是见着了几位世交,但到了殿中,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愕然。不知何故,这殿中来客,尽是勋贵子弟,半数以上皆未婚娶,李承懿一怔,随即神色一动;他早知皇帝要他相看柴鉴昭,倒也不觉讶异,但如今殿中满是未婚男子,莫非是皇帝着人宴请,有意要他相看?

思及此节,李承懿终是想明白了。

他先前惊愕,一时想岔,皇帝再是荒唐,也必然不会当真令勋贵子弟纷纷入宫,以全令他结亲之念想……是以如此作为,必定另有缘故,李承懿想起朝中正筹议选尚之事,方知皇帝是藉着宴请宣德侯名目,既要令他相看柴鉴昭,又要替庆阳长公主挑选驸马,是以令众多勋贵子弟赴宴,原因尽在于此。

「李兄既然来了,何不入席?」

李承懿一愣,回头一瞧,皱了皱眉,「你如何在此?」

魏执义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方道:「皇上设宴,也下了帖子至武定侯府,我自然不能辜负皇上一片苦心。」他笑了笑,压低嗓音,「听闻皇上有意替李兄择一门好亲事,可是当真?」

「是真是假,与魏兄何干。」李承懿平静道。

「李兄这般冷淡,倒是叫我难受。」魏执义也不因他的冷淡退却,反而道:「那一夜,李兄可是在我身上使尽诸多手段,叫我痛楚难当……这才过了几日,莫非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李承懿神情一沉,肃然道:「魏兄,若有要事,还请直言。」

魏执义见他隐约动怒,也不再多言,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去,自在席末坐下,时不时瞥来一眼,倒叫李承懿心神不宁。他坐下之后,才让人斟了酒,便听旁边传来一个熟悉嗓音,「我还道你与他毫无交情,却不想这人返京不久,倒是有几分手段,还攀上了你的关系。」

李承懿抬头一看,眼前之人正是安国公世子杨道玄。

他也不感讶异,登时笑道:「不过是见过几次罢了,算不上什么交情。你如何也来了?」

「国公爷这话何意?莫非我便不能来?皇上设宴,我可是也领了帖子的。」杨道玄奇道,随即在他身旁坐下。

李承懿笑了一阵,道:「这宫中来客多数皆是未曾婚娶,你就没想到么?」

杨道玄一怔,明白过来,复而笑了,促狭道:「纵是如此,皇上给了我帖子,我总不能告病不来;虽说我早已成亲,但与你也有几分交情,许是皇上想让我替你相看那柴家公子也未可知。」

「世子爷慎言,这话莫要被旁人听了去。」李承懿虽是这样劝诫,但也不由得跟笑了起来,随即出言让人斟酒,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又饮了几盅美酒不提。

过得片刻,皇帝驾幸宫中,众人纷纷跪下,行了大礼,待得皇帝示意宦官叫起,方才一一起身,又略饮了些许佳酿,便出言让殿中诸人自便,复而起驾往后殿去;李承懿正要坐下,便有内侍过来,说是皇上有请,李承懿别无他法,只得暂别杨道玄,起身跟着内侍,往后殿行去。

走了片刻,廊中隐约可闻后殿内人语之声,李承懿心中疑惑,才要出言询问,那内侍便将他领入了后殿之中,便有宦官高声宣信国公入内觐见;李承懿踏入殿内,向皇帝行了大礼,又被叫起,方才注意到身旁之人……那人形貌昳丽,神情恭敬,正是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柴氏幼子柴鉴昭。

适才听闻人声,莫非是皇帝正与此人说话?

李承懿心中犹豫,只是不敢相问,待皇帝赐座,又出言辞让一番,方才与柴鉴昭一起落座。皇帝今夜恰巧也穿了一身石青缎袍,袍上织暗花底纹,又以金线绣龙,饰以祥云,倒是衬得人十分精神。李承懿素来不愿直面于他,这时瞧着皇帝,只觉他如同年轻了十馀岁,两人衣着彷佛,瞧着倒有八九成相似。

一旁柴鉴昭瞧了他一眼,又悄悄瞥向皇帝,彷佛有些惊诧。

李承懿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淡淡烦闷,顾不得柴鉴昭在侧,便开口道:「不知陛下唤臣过来,有何要事?」

第四章

李承懿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淡淡烦闷,顾不得柴鉴昭在侧,便开口道:「不知陛下唤臣过来,有何要事?」

皇帝笑了一笑,道:「今晚夜宴,能有什么要事?唤你过来,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

李承懿心知并非如此,但碍于柴鉴昭便在身侧,一时也不好多问,索性摆出自己惯常见皇帝时的模样,一语不发;然则皇帝却像是兴致高昂的模样,便是李承懿不愿言语,亦不曾动怒,与柴鉴昭说起了话,问了读书习武如何等等,俱是些柴鉴昭个人之事,柴鉴昭虽是迷惑,但既是皇帝问话,也只得恭敬答了,两人隐隐有了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李承懿在一旁听着,倒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他原先对柴鉴昭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宣德侯幼子,惯常往烟花之地而去,如今皇帝一问,方知此人自幼跟着宣德侯习武,亦是正经读过几年书的,前些年曾入太学,后来却是年纪大了,方才不再读书,开始学着打理府中庶务;须知宣德侯与其长子次子长年镇守边陲,府中又无主母,一应事宜俱是交托于此人身上,况且柴鉴昭乃是幼子,往后当无袭爵可能,分家后便要独力支撑门户,自须学着如何打理产业。

皇帝问到后来,却是神情缓和。

柴鉴昭声名在外,乃是个风流成性之人,如今一问,虽是风流,但性情却并不轻佻,亦不愚钝,纵无父兄那等功业,然则也并非不通世事之人,若是能成就好事,与李承懿倒是般配。皇帝既有心撮合,自然不会放着李承懿在一旁不管,过了片刻,便道还要召见旁人,让内侍领他们两人到偏殿中暂且候着。

李承懿神情平静,跟在宦官身后,走到偏殿之中,待得柴鉴昭也入了偏殿,方苦笑道:「柴公子可知道今天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柴鉴昭一怔,「家父只道,无论皇上如何吩咐,都应遵循圣意,不可违背。」

李承懿摇了摇头,却是明白过来,宣德侯毕竟是为人亲长,这种事情自然不愿直说,况且纵是他心有不满,也不能直言推拒此事,毕竟皇帝乃是君上,宣德侯则为臣下,哪里有选择的馀地,况且若非李承懿同柴鉴昭两人俱是男子,与信国公府结亲,倒当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信国公举目无亲,偌大一个国公府中,除了仆役之外亦是别无他人;李承懿至今都未曾成亲,往后多半也不会有子嗣,倘若当真结下契亲,待得百年之后,这份产业多半便是由柴鉴昭后人接下,此事到底非同小可,可惜柴鉴昭毕竟是男子,愿不愿意接受这等事情还是两说,若柴鉴昭不惜以死相拒,这件事自然是不成的。

他想到这里,迟疑道:「柴公子早先可曾听过我的名声?」

柴鉴昭神情有些不自在,却没说话。

李承懿微微一笑,「柴公子既然明白,那便恕我直言。我生性喜好男色,皇上见我如此,有心仿效闽地风俗,为我寻一门契亲,在京城诸位勋贵府中,却是独独看上了柴公子……若柴公子无意于亲事,尽可明说,皇上虽是有此打算,也断无强逼臣下之理。」

柴鉴昭愣住了,半晌都未曾说话。

李承懿也不急躁,喝了半盏茶水,便听那人结结巴巴道:「这……结契亲,莫非是……是要我……嫁与你?」

他点了点头,才想说话,便见柴鉴昭满脸怒容,「这简直是胡闹,我乃是堂堂男子,如何能自甘妾妇,嫁与旁人为妻?可笑!荒唐!」

李承懿低声劝道:「柴公子慎言,便是不悦,也不当将这话宣之于口,须知此处乃是宫闱之中,处处皆是皇上眼线。如若叫皇上得知此言,只怕……」

柴鉴昭冷笑,「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莫非这事,不是你仗着……向皇上提的!」他虽是气急败坏,但究竟还留了一线理智,不曾直接道出李承懿与皇上关系匪浅之事,免了招致祸患之故,然则这话到底诛心,纵是李承懿向来宽和,闻言也不由得神色一变。

他开口道:「若是我有心于你,何妨要等到皇上下旨?当日在街上将你带回府时,便有诸多手段可以得偿所愿……便是将你扣在府中,又有什么要紧?宣德侯莫非当真会冒着得罪皇上之险,而胆敢状告于我?」

柴鉴昭气得脸上泛红,双眉紧皱,那如玉面貌倒是显得神采焕发,「若非是你,皇上又如何会要我行……行这般荒谬之事……」

李承懿出言打断了他,平淡道:「倘使柴公子不愿,说一声便是,我自然不会让皇上强逼于你。只是我不明白,柴公子声名风流,皇上如何会笃定你并非不好男色?」

柴鉴昭听得此语,脸却是一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李承懿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口上不说,但作平静模样,按捺着性子,等待柴鉴昭开口说话。过了良久,只听柴鉴昭嗫嚅道:「此事……皇上是从何处得知……」

李承懿道:「这京城之中,少有皇上不知之事。」

柴鉴昭神色苍白,却不再说话。

过得片刻,便有宦官来请柴鉴昭,李承懿正要跟上,却叫人拦下,陪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同柴公子单独说一说话……」李承懿闻言,也不好再说,只得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宦官来请,将他领到了后殿之中。

李承懿四下一望,只见殿中除服侍宫人以外,再无他人,方知柴鉴昭应当是回了前殿,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瞧着他,可还好?」皇帝问道。

李承懿不答此语,淡淡道:「便是君上,也断无强逼臣下之理,柴公子对臣无甚好感,臣亦是如此……只求皇上将此事放下,勿要再提。」

「这话说得有趣。」皇帝一笑,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你当真不曾对那柴鉴昭动心?那样昳丽容颜,在京中亦是少见,难得的是毫无阴柔之气,美则美矣,却非妇人形貌……你当真不喜欢?」

李承懿一怔,彷佛被人戳中什么痛处一般,强自压抑着一股无来由的心虚之感,道:「便是喜欢,也断无强逼之理。若是当真如此行事,如此一来,臣与那等仗势欺人的恶霸又有何不同?陛下乃是国之君主,自知婚姻乃结两姓之好,绝无逼迫之理,往后不该再如此行事……」

皇帝但笑不语,片刻后,方悠悠道:「若是朕当真下旨,你又能如何?非是朕仗势欺人,而是这天下本就是朕的,朕要如何,便是如何,又如何能容旁人左右?你身分并不寻常,但也不过是一国公耳,又能拿朕如何?」

李承懿心头一紧。

「莫说是区区一个柴鉴昭,便是你要国公长孙,郡王后嗣,又有何不可?」皇帝顿了顿,笑道:「你这样急着推诿此事,莫非是旁人说了什么?你府中那柳含和与褚奉元可是求了你,不愿你分宠于旁人,竟叫你连朕的意思都敢违逆?」

皇帝这话却是重了,亦多了一丝责备之意;李承懿一愣,连忙跪下,口称不敢。

一时之间,后殿之中却是气氛僵持。

李承懿跪在地上,心底亦是叫苦连天。

皇帝待他素来宽和,绝无这等严苛之态,如今这样说话,却是君臣之间应对,而不讲父子情份,显是当真动了气。李承懿心中慌乱,但却不愿收回前言,索性便跪在地上,叩首数次,再不言语。他心知皇帝这番作态,是要他服软,进而应允此事,然则他偏偏不愿顺了皇帝之意;纵是喜好男色,也断无逼迫臣子之事,况且柴鉴昭那样人物,性情刚烈,若是强逼于他,无异于折了他的性子,反而不妥。

两人再无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方闻皇帝叹息道:「你这样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李承懿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维持着静默。

皇帝道:「起来罢,别跪了。」

李承懿有些犹豫,正微微抬起头时,却是一怔。

皇帝已来到他面前,两人相距,甚至不及一尺,那石青袍角便在眼前,他愣了一愣,尚不及说话,便有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李承懿浑浑噩噩起身,却是不知该作何言语。皇帝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却道:「朕记得先前亦是提过,如今朝中正在筹议选尚之事……」

李承懿想也不想,便道:「长公主年纪尚幼,便是选尚,亦不急于一时……」

「哪里急了?庆阳早已及笄,已是多留了几年,女子与男子不同,等不得的。」皇帝不以为然道,「当年朕与诸王亦是加冠后便成亲,若非早夭,亦是幼时便已定下亲事,待得长成时自有长辈遣来宫女服侍,如今宗室人丁凋零,最要紧的还是早早开枝散叶……」

李承懿闻言,却是一呆。

皇帝如今诸位手足俱在,各自封王,远在封地,亦不曾听过亲王早夭之事,也不知道皇帝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他面上才露出一丝困惑,便听皇帝幽幽道:「那也是你出生后不久的事了,只是知情人尽皆避讳,从来不说,是以知道的人愈发少了。」

李承懿望向皇帝,究竟没压下心中那一丝好奇。

皇帝道:「当年本朝与西凉征战不休,后来息了兵戈,西凉国主便送来公主与先帝为嫔妃,乃是端妃。端妃入宫数年内便诞下皇子,封为代王。待得先帝驾崩后,代王携了生母端妃,按律前往封地,途中却遇上了匪徒,虽说当地知府得知此事后连忙使人去救,然则却晚了一步,代王早已身死。」

皇帝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他年纪与你相差无几,当时仍是年幼,怕是不愿母妃无故受辱,是以竟一刀斩杀了生母,方才自尽……」

李承懿初次听闻此事,心中不免一阵愕然。

先帝驾崩时,他不过是个垂髫童子,稍能记事,这代王与他年纪相近,当时必定是年纪幼小,遇上匪徒竟能痛下决心,更兼手段狠辣,可知其并非常人,然而代王毕竟运气差了些,没能等到旁人施救,便已早早殒命。

皇帝沉默片刻,方道:「罢了,不提往事。如今正议庆阳选尚之事,朕瞧他们送来的名录,个个都是好的,只是不免有些许缺失,有的文采斐然,然则体虚气弱;有的武艺卓绝,但却性情粗莽……」

李承懿回过神来,忙宽慰道:「陛下无须着急,总要替长公主挑个好的,不必文武两全,但必得是足以托付终身之人。」

「你说得倒是在理。」皇帝敛了肃容,忽而一笑,无可奈何道:「罢了,朕不逼你便是,只是那柴鉴昭绝非你所料想只好妇人之人,若是错过这般人物,当真是可惜了。」

李承懿暗暗松了口气,却疑惑道:「陛下如何能如此笃定?」

「这却不能说与你听。」皇帝笑道。

李承懿也不追问,顿了一顿,方才放缓声调,道:「臣谢陛下一番好心,只是男子之间,别无子嗣家业之虑,全凭一己之情,方能维系长久关系……若非两情相悦,而是别有所图,那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按着陛下心思,娶妻生子罢了。」

「你若是肯娶妻生子,那倒还好了。」皇帝没好气地道。

李承懿只是苦笑,又道:「况且这爵位家业俱是凭空得来,若臣诞下子嗣,又或者另寻旁枝嗣子承爵,岂非待先国公爷不公?」

「并非如此。」皇帝神态平静,「你娘亲……与信国公亦是颇有渊源,便是承袭爵位,也断无不妥之处。况且信国公本无子嗣,便是另选旁人为嗣,亦是血缘已远,非为嫡嗣……往后不必再提此事,你若是喜欢,便选了嗣子承爵,若是不喜欢,便让信国公府断在你这一支,这都无妨,不过是微枝末节之事,只是你府中到底需要个正经人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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