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佩说这话时，眼里突然闪过深切的悲哀，那是李硕轩从未在他这位一向高贵婉约的母亲身上看到过的情绪，那种能灼伤人的痛。
“我会给她留一条后路。”
“谢谢，硕轩。不只是为了你放乐乐一马，而是因为我的儿子终究还不是个无情的人。”周佩佩笑了笑，带着几许苦涩。
李硕轩勾起嘴角，无情？谁说他不是。如果不是小溪，也许他早就和李震一样了，做个利益至上冷心冷情的人。
17.深夜酒吧的密会
晚餐时关和自然而然地留下来了。
得到魏向平的确认之后，李悦溪也被允许下楼吃饭。
看着李硕轩对待李悦溪小心翼翼地样子，再回想一下医院关于这位二少的传言，魏向平掩面扶额。
这究竟是怎样的兄弟情深啊！！
再加上随魏向平一起照看李悦溪的小护士，于是李家饭桌上难得的热闹起来。
“硕轩哥，小溪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关和啃着排骨问李硕轩，他知道这种事情问李悦溪是得不到答案的。
“我暂时不准备让他回学校了。”李硕轩淡然回答。
“啊？！”关和看看李硕轩，再看看李悦溪。
后者恍若未闻地吃着李硕轩剔去刺夹给他的鱼肉。
周佩佩闻言也放下手中的碗筷。
“硕轩，你的意思是？”
“我会去学校帮小溪办理手续，他不用再回学校了。”
周佩佩看着李硕轩，一向平静淡雅的面容竟然出现难得的严厉，隐隐散发着来自母亲的威严。
“硕轩，这件事情你考虑清楚了？小溪正念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
“小溪的成绩一向很稳定，在家和在学校对他而言没有差别，而且功课方面，我会帮他的。”
“那么除了功课之外的方面呢？”
李硕轩终于把注意力从宝贝弟弟身上移开，看着周佩佩。
“他还是个孩子，需要朋友。”周佩佩皱了皱眉，“你这样把他‘锁’起来，他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李硕轩眼神骤然一沉。
“他没有病！”
周佩佩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心情，对你而言，小溪只是你的弟弟，其他都不重要。自从你回来之后，小溪就再也没有去过谭医生那里了。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所以我也由着你。”
“他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李硕轩面色冷峻。
自从他出国之后，李家父母竟然帮小溪安排了心理治疗。
小溪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有正常的心智，有正常的情绪，只是比之一般人而言，反应没有那么强烈或者理解力稍显迟缓一些而已。
至于语言障碍，在李硕轩看来，那从来都不是问题。
因为他的宝贝，即使不说话，他也懂。
“好吧，如果你真的当他是个正常的孩子，为什么不让他做其他同龄人都在做的事情呢？”
“这样的危险，我不希望再发生。”
“这是不是就叫做因噎废食啊？”关和睁着大眼问旁边努力削弱存在感的医生护士二人组。
“呃……”魏向平额角一抽，这要怎么回答？！
说不是吧，太违背良心了；说是吧，那两兄弟的相处方式，严格说来只是哥哥对待弟弟的态度，太诡异了，容不下他这个外人插嘴吧。
关和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就感受到了对面飘过来杀人于无形的冷厉眼神，只好把头缩回去埋在餐桌上和饭菜交流感情。
气氛一步步向尴尬迈进。
“其实吧，我觉得……”正直好青年魏向平医生终于忍不住了，“这件事情可以问问当事人本人的意见。”
餐桌上的人在听到魏向平的话后不约而同地转向李悦溪。
李悦溪正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盘中餐，一时间被周围骤然殷切的目光惊到了，瞪着黑亮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李硕轩身上。
哥哥无疑是最佳交流对象，和其他人说话太辛苦。
李硕轩悄然勾了勾嘴角。
“小溪，咱们不去学校了好吗？”
“为什么？”李悦溪不解。
“小溪在家里也可以学习的。”
“一个人？”
“……”
毫不费力地读懂了李悦溪的犹豫。
可以的话，李硕轩很想把李悦溪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不让他离开半步，排除一切会让他受到伤害的因素。
当他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的李悦溪时，眼前的影像与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重叠。
同样一个人，躺在病房洁白的被单下，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那时候的无力感深深地刻在他心里。
即使后来他发誓一定不会让小溪再遭受这样的事情，即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小溪照顾得很好，即使他以为那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随时间流逝而淡漠，但当看到病床上的李悦溪时，这么多年来，他又一次被恐惧淹没。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他，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他的宝贝好好的。
于是他忽略了，被保护的那个人的感受。
“呵，是哥哥疏忽了。哥哥也舍不得小溪一个人在家。”李硕轩察觉出小家伙对于学校的那一点不舍之后从善如流地改口。
原本可以把小溪带到公司，可是现在他也是公司学校两头跑，小溪跟着他怕是吃不消，所以 ，只能暂时妥协了。
“那小溪再休息几天，等学校那边处理好了，小溪就可以回学校念书了。”
“嗯。”
虽然心有不甘，但看着李悦溪对自己露出的淡淡微笑，李硕轩心头一甜，觉得其实什么都无所谓，小家伙开心最重要。
餐桌上众人缓缓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李硕轩上辈子一定欠了李悦溪很多钱！
吃完晚饭，李悦溪立刻被“请”上楼休息，李硕轩特地让关和留下来陪着小溪，自己换身衣服就出门了。
将车开到C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酒吧门口，李硕轩下车走进酒吧。
进门后向迎面而来的侍者低头交待了几句，对方就带着李硕轩走向酒吧大厅深处的楼梯。
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口，侍者尽责地推开包厢门，李硕轩扫了一眼，看到他事先约好的人已经坐在包厢里了，于是缓步而入。
“难得你竟然会约我。”
李斐斜靠在包厢里宽敞的真皮沙发上，懒懒地看着李硕轩笑了笑，只是笑容并不含多少温度。
李硕轩走到李斐旁边的单人沙发落座，转头看着李斐，并不开口。
良久，李斐终于正色坐起身，看着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堂弟。
简单的衬衫扎进皮带，露出劲瘦的腰身，贴身的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看似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都有冲上来一口咬住敌人咽喉的实力。
清了清喉咙，李斐自嘲地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竟然难得地有些紧张。
“你找我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不能明说的，我已经给过你时间考虑了，现在，我要听你一句实话。”
李硕轩刀锋般凌厉的眼神锁住李斐，丝毫不给对方任何逃避躲藏的机会。
李斐笑笑。
“这件事原本和我关系也不大，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是吗？是关系不大还是完全无关，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毕竟是我亲姐姐，严格说来这也是关系吧。”李斐的笑容没有了平日的不羁，多了几许无奈。
李硕轩默然。
李斐的意思即是除了李乐乐作为他的姐姐参与甚至是策划了这件事情之外，他本身与公司的账务亏空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这些，李硕轩隐约猜到了，能够从李斐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否则如何向李谦交待也是一个难题。
毕竟他只有这一儿一女，如果两个人都参与到这场公司账务亏空的黑幕中，对李谦的打击不会太小。
“那么，现在呢？”
“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说到这儿，李硕轩冷笑一声，“恐怕即使我想不了了之，李乐乐也不会领情吧。”毕竟他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隐约暗示之后，李乐乐丝毫没有要收手的迹象。
“你想让我帮你？”
“不算是帮我，是帮立博，这样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你也应该清楚。”
“抱歉，我既然没有参与，那么有关这件事的详情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帮不了你。”李斐勾起嘴角微笑着看向李硕轩，又恢复到最初的轻松。
虽然李硕轩没有明说，但是李斐从他的态度上已经看出自己被李硕轩从怀疑的黑名单上排除了。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和这个堂弟站在对立面。
“是吗？”李硕轩冷冷一笑，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小溪手里有一份账目，你觉得他是从哪里拿来的？”
李斐的表情有一丝崩裂，眼神锁住李硕轩：“果然被你拿到了……”
李硕轩刚回国那段时间，李乐乐的不安李斐看在眼里，当得到那份账目时，他心里隐隐的猜测被证实，原本想按兵不动，没想到刚刚拿到的账目还没捂热就因为送了一趟李悦溪，被他夹在课件中无意带走。
当时李斐也打电话试探过李硕轩，他清楚这个堂弟的厉害之处，多说多错，最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既然你没有参与李乐乐的谋划，我可以认为立博在你心里的分量不轻，甚至超过李乐乐这位姐姐对你的重要性吧。”
那份残缺的账目并不足以作为李乐乐亏空公司的证据，如果李斐愿意帮忙交出整个账目，那么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就会事半功倍。至于这份账目李斐是怎么从李乐乐那里得到的，他并不关心。
“这和孰轻孰重没有关系，倒不如说我天性凉薄，对于夹在你们中间卖苦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李斐停了停，看着李硕轩逐渐暗沉的眼眸，补充了一句：“我只能保证不插手帮她，仅此而已。”
李硕轩眯了眯眼，沉默地盯着李斐。
李斐表面镇定，心里也有些打鼓。甚至一度怀疑他这个堂弟是不是在国外得到了高人指点，修炼了什么内功心法，否则怎么解释单是两道视线就让人亚历山大。
就在李斐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李硕轩终于点头了。
不帮忙可以，只要不添乱就行，少了李斐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对付李乐乐一个人他绰绰有余。
李硕轩抬手看看表，想着小家伙现在应该要睡了，自己也该回去了。
李斐看着李硕轩终于要离开的架势，松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勾起嘴唇：“赶着回去给你的宝贝唱摇篮曲？”
李硕轩不置可否地起身走出包厢。
唱摇篮曲？只要小溪喜欢，有何不可。
走出酒吧大门坐进车里，李硕轩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离开，而是双眼深沉地盯着酒吧方向。
从踏出包厢走下二楼直到走出酒吧，他一直感觉到两道尖锐的视线跟随着他。
缓缓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
无论是谁，想玩儿，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李硕轩离开酒吧后很久，大厅角落里一个与此处喧闹格格不入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女子抬起头，姣好的面容满是阴沉。
女子站起身时，恰好李斐也从二楼包厢出来，站在楼梯扶手处看向这边。
眼神交汇，李斐微讶。
女子穿过人群，走到李斐身边，在他耳边低语：“这件事你谁也帮不了，好好做你的二世祖吧。”
说完转身走出酒吧，留下李斐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深思。
18.友爱互助的弟弟
李硕轩回到家的时候李悦溪已经睡了，只有魏向平还在大厅等他。
“二少，小溪睡前我又给他做了一次检查，身体恢复状况良好，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回学校了。”
“嗯，我知道了。”李硕轩闻言点点头，看不出情绪。
“那明天我和小敏就先回医院了。”小敏就是那位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小护士。
李硕轩微微皱眉。
“我会定期来给小溪体检的。”魏向平看见李硕轩的表情之后非常及时地补充了一句。这几天在李家的生活已经让他学会怎么样跟这位李家的少东家相处了。
李硕轩终于颔首，算是勉强同意魏向平的提议。
魏向平总算松一口气，虽说李家吃得好睡得好，但他是个医生啊！他学医的目的是在医院救死扶伤啊！他习惯每天闻到医院特有的刺鼻药水味啊！
只不过……
李硕轩正准备上楼，发现魏向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李硕轩停下脚步看着魏向平。
魏向平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开口：“李少，这几天和小溪相处，我发现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很招人心疼也很懂事……”
“说重点！”魏向平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李硕轩皱眉打断。
事关李悦溪，李硕轩一向是谨慎而多疑的，但他没兴趣和一个医生半夜三更在客厅讨论他家宝贝是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这种事情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二少，我的意思是小溪是个正常的孩子。”魏向平终于一口气说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谁说过他不正常了吗？”李硕轩冷着脸，连话音里似乎也透着寒气，原本向着楼梯的脚步一转，面对魏向平，似乎只要他下一句话说不对就要把他扔出去了。
“呃……”魏向平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掺和进这潭浑水，但是事到如今就只好破罐子破摔了，“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来对待。”
经过这几天和李悦溪的相处，魏向平觉得这个孩子其实是拥有不亚于常人的独立思考能力的，只不过被周围的人先入为主的观念误导了。
当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低能宝宝对待时，李悦溪自己也会产生同样的心理暗示，于是乎，就产生了一个恶性循环。
甚至连口口声声说他是个正常人的李硕轩在对待李悦溪时也把他当成一个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这样的环境对李悦溪来说真的好吗？
不过在这一点上魏向平倒真是误会李硕轩了。
对李硕轩而言，无微不至地照顾李悦溪，让他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和智力，和生活能力无关，只因那是他唯一爱的人。
李硕轩回房洗漱之后走到床边准备休息，却在瞥见另一张床上隆起的身影时顿住。
刚才在楼下客厅里，魏向平的话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作为一个外来者，他的看法的确客观中肯。
也许正是因为周围的人的区别对待和小心翼翼，小溪才会这样十年如一日地成长，或者说十年如一日地不成长。
只是，要让他放手任小溪自己摸索，自己学习，自己成长，他自问做不到。
他害怕，是的，他害怕有一天小溪会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总有一天，脱离他的掌控。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他只想要小溪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哪怕，折断宝贝的羽翼让他永远不能飞翔。
踏着吸音的羊绒地毯走到李悦溪床前，眼神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描绘着深深刻在心里的轮廓，李硕轩弯下身，掀开李悦溪的被子躺了进去。
伸手揽过细瘦柔软的身子，对方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向李硕轩怀里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