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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by拐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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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颜错不知要如何回答眼前这位陌生“姑姑”的问题,只是鼓着腮帮子稳稳拉住颜共华的胳膊而已。

“是是,父亲,你先让我进正堂,我再解释,再解释……”颜瑕赶忙往边上挪了一点,分辩道。

颜共华狐疑地看了看颜错,小男孩挺着腰杆,正用亮晶晶的眸子大胆地望着自己。

颜瑕又偷偷瞥了瞥颜简璧,简璧会意,拉住颜错微笑道:“你叫阿错?你阿爹和祖父有事儿要商量,先跟着姑姑走好不好?”

颜错不太放心地回头瞅瞅颜瑕,对方挥着手让他跟简璧去,颜错只能放开抓住颜共华的手,三步一顾地被简璧牵走了。

“错儿今年几岁了?”颜简璧一边将糕点推到颜错面前,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颜错不敢接那糕点,抿了抿嘴唇回答道:“父亲说我七岁了。姑姑,祖父会打父亲么?我是父亲收养的,将军们都说那年有敌国的坏人来攻城,我的父母都被坏人杀掉了——那时候我才出生,是父亲……姑姑,你和祖父说一说,不要打父亲。”他说到最后,眼神里分明闪烁着焦急的光芒。

“没事,既是如此,他自然不会挨打。错儿先吃东西吧,过一会儿姑姑带你去找父亲。”颜简璧笑着说道,内心不由得嘲笑起自家兄长来:阿兄真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弄成差点挨打,也不知他在千里关是怎么打仗的……慢着!

颜简璧蓦地感到心口一阵剧烈地跳动,她再次打量着颜错,手掌莫名冰凉了起来。

“从父亲那儿回来了?”

“嗯嗯,都解释好了……”颜瑕还打算再向简璧打听一下盈许城中近来关于楚椒的传闻,却发现对方神情有些异样的严肃,再环顾四周,见颜错并不在,便问道,“小妹,错儿呢?”

“喂了药,睡下了。”简璧淡淡地回答,“自然是有话问你又不想让他听见——不要这样瞪着我,坐下!”

颜瑕一边嘀咕着“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姊姊”,一边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错儿说你告诉他,他七岁了。”

“是啊!怎么了?错儿的父母被敌军屠城时候杀掉了,所以我就只有把他留在身边——他看起来是成熟一点,毕竟是跟着我四处漂泊戍边,可比不得盈许城的小孩子。”

“阿兄,七年前,是柴国攻打千里关的时候对吧?”颜简璧平静地问道。

“是啊,就是柴国人……”

“那时候柴国只是打到了千里关,却并没有攻城。这一点阿兄比我清楚得多吧?”颜简璧打断了颜瑕的话。

“这个……”颜瑕张口结舌,只有偷眼瞧了瞧简璧。

“相反,难道不是我们乘胜打下了柘城么?阿兄,错儿他究竟是什么人?”

“小妹!”

颜简璧望着颜瑕苍白的脸色,长久沉默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不想再多问了——阿兄,你往后要编什么谎,还是先来找我商量罢。”

第十四章

颜简璧望着颜瑕苍白的脸色,长久沉默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不想再多问了——阿兄,你往后要编什么谎,还是先来找我商量罢。”

颜瑕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简璧又叹了口气,起身道:“我给阿兄备饭去。”

“这还不到晨食的时候吧?先坐着,我问问你最近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

“阿兄什么时候还管晨食的时刻了?”简璧笑着打断了颜瑕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谢将军和阿兄一起回来了吧?”

颜瑕点点头回答道:“他说要先去拜访楚相——怎么了,父亲要找他?”

“不是,如果找了楚相的话也许父亲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交待了。”简璧瞥见颜瑕困惑的神色,又“噗嗤”笑道,“哎呀,阿兄连一个小孩子的事儿都处置得这样蹩脚,朝堂里的事还是别管了!”

“喂!这是在和兄长说话吗!颜简璧!”颜瑕摆着架子恶声恶气地喊了几声,小妹却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颜简璧轻笑着跳出门槛,又往前跑了几步,转过屋子拐角,才仿佛精疲力竭似的靠在了墙根旁。她蹙眉望着满天摧城一般的乌云,蓦地捂住了眼睛。

“阿兄,朝堂的事……你和父亲,真的不要管啊。”

她这样自言自语道,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第十四章

谢扬进入相府正堂的时候,隆隆的雷声正从穹窿中凶险地滚过,而应该到来的闪电却仿佛隐匿在云海之中一般,只觉得有模糊的白光,将重云之间的裂隙勾勒得剑拔弩张。

楚偃并不在正堂中,倒是相府中的众多属臣在埋头从一卷卷竹简中整理着什么,他们的素色縗麻衣袖伏在案头,好像一只只沉睡在冬季的白鸟。

这样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气氛让谢扬产生了莫名的不祥感,他行了礼,迈步跨过了门槛。三五位臣属这才抬头看了看挡住射入正堂的微光的谢扬,目光微微动摇了一瞬,又迅速地归于失落,只是低头道了声“将军”而已。

谢扬不解,身后却有人犹犹豫豫地轻声唤道:“将军,将军?可否请将军让一步?”

谢扬回过头,见是一位中年属臣抱着八九卷竹简,正憋红着脸望着自己。

“啊,对不住!”谢扬连忙往边上让了一步,又分了一半竹简,帮那属臣挪到了案上。

“多谢将军。”属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定睛上下打量着谢扬,似乎在分辨着什么,“你……你是……谢扬?”

“正是在下。”

“啊!”属臣低低地惊叹了一句,又四顾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将谢扬拉出正堂,“谢将军终于回来了。”

谢扬听他的话语里带着难以名状的百感交集,便讶异道:“相府当中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见楚相?”

属臣摇摇头道:“不是相府出事了……是那里出事了。”说着,悄悄指了指宫阙的方向。

“国君?”

“不瞒谢将军,今天是小臣在这相府中的最后一日了——楚相昨日下了朝回来,就吩咐各属臣将这几个月未清的零碎事务整理好,今日就可以离开。”属臣皱了皱眉头,抬起縗麻衣袖道,“谢将军知晓太后的事情吧?”

谢扬沉默地望着属臣,半晌才道:“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件事?在下只接到国君的诏命,说太后薨逝,原本一个月后才要送边地的伤兵回来,如今让我和颜将军快马加鞭赶回。”

属臣嘲弄般苦笑了一声,附到谢扬耳畔说了几句话。

“什么?!”谢扬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姚……国君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那个小孩子,我最清楚了……根本是一个执拗又强作勇敢的小孩子罢了,怕黑怕暗还怕见血……

“那谢将军以为这些年相府被一步一步架成这样的空架子是谁的主意?谢将军看看,这是相府几个月的事务——恒国这样的千乘大国,若是事务都在相府,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属臣悠悠回首,片刻继续道,“不知谢将军还记不记得原先宫中的郎中令?那也是相府的门客,宫中消息相府之所以能这么快知晓——总之,国君借太后薨逝是宫中看护照料不够的缘故,把他也杀了。呵,一箭双雕,国君越来越高明了……”

“你……”谢扬抿着嘴唇,“郎中令失职……自当……”

这样的话,连自己也不信吧。谢扬说不下去了。

“总之别的事情也许办不到,但谢将军从前不是护送国君去过繁城么?朝野中也多有传闻说谢将军在那里救过国君性命——谢将军能否向国君求一求情,且留楚相性命……楚相即使多年大权独揽,那还不是为了恒国?这几年下来,楚相也不曾偏私过什么,国君当真要下手,也未免太狠辣了……”属臣的唇角微微抽动了几下,眸子里映着浑浊晦暗的浓云。

“是谢扬将军吧?楚相有请。”

“那……在下先告辞了……先生所言,在下一定尽力去办。”谢扬拱手作揖,向内室走去。他不太忍心告诉属臣,若是连辅佐国君这么多年的楚相都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的话,那他区区一位护送国君去繁城的随扈又能有多少说服国君的转圜之力?

可是……楚椒怎么可能是被……

谢扬想起七年前姚铮摇摇晃晃举着丧杖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绝望的模样,不由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若他不是国君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谢扬进入内室旁的小间,楚偃穿着厚重的丧服端坐在长案之后等着他——七年未见,楚偃比记忆之中添了老态,鬓发髭须间有了星星点点的霜色,但发髻一丝不苟地束得整齐,眼眸中却依然存着当年的清明与温和。

他见谢扬进来,缓缓起身笑道:“七年不见,果然成了恒国英武非凡的将军了。”

“楚相。”谢扬笑了笑,发觉楚偃这些年愈发瘦削起来,却站得挺直,支着那些宽大的齐缞,窗外晦暗不明的光芒散散地飘落在他颀长的身躯上,如同一束垂着的白幡。

楚偃笑着拉他坐下,反身拨了拨铜枝灯盘上的灯芯,将已经被烧得焦黑散乱的芯灰从灯油里挑出,火光顿时明亮了许多——这样摇曳的灯火映在满屋整齐码放的竹简上,衬得此刻仿佛不是早晨,谢扬莫名想起了日暮崦嵫的千里关。

“朝里的事,多半已经有人告诉你了罢。”楚偃望着谢扬笑道。

“道听途说,不知真伪。只是,他们说国君已经撤换了宫禁里所有的守卒,原先的郎中令也因为太后之事而被处死……”谢扬顿了顿,“楚相,国君真的要做些什么?”他无来由地不想用“动手”两个字,问罢,便冒昧盯着楚偃,只希望能从他的容色中窥出蛛丝马迹。

楚偃笑而不语地替谢扬倒了酒——满杯的冷绿酒浆,冻得谢扬贴着酒杯的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

“国君总要亲自去证明他已经能担负起整个恒国的重任。”楚偃仿佛安慰谢扬一般,却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适才的问题,“这几年国君的确稳重了许多,做事不动声色却极有手段——身为国君,不被诸臣左右而做决定的性子是很重要的,这一点倒和当年的先君如出一辙了……先世子性格温和乃至怯弱,先君最怕他因此出事……好了,不提旧事了——这个东西,你帮我交给国君可好?”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珏递给了谢扬。

谢扬端详着掌中的那枚玉珏——并不大,却是纯净如冰雪的颜色,即使在灯火的映照下也显出泠泠的冷意,上面雕着一只侧身小龙,细看起来除了上好的质地也无其他的惊人之处,唯有那只眼睛犹如闪着活气一般,犀利凌人得锐锐生光。系玉的丝绦有些老旧了,褪去了原有的明艳颜色,软软的残红与微黄交错在一起,简单地打了一个结。

“这个……”谢扬抬起头,“楚相为何不亲自交给国君?”

楚偃只是转过头去,愣怔地望着窗外搅乱堆叠的苍云,半晌之后似是回答谢扬又似是自言自语:“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狂风蓦地破窗而入,将他的衣袖牵得猎猎而响,所有的灯火都颤抖着摇曳起来,倏忽明亮又坠入昏暗。

谢扬尚未领会楚偃的意思,门外却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国君闻知谢将军得归盈许,特请将军入宫。”

“快去吧。”楚偃微笑着示意道。

谢扬仰头将绿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时再次回头看了楚偃一眼——这位恒国十余年的丞相此刻正埋于昏晦的重重灯影中,连笑容也模糊得仿佛自己一回身就会转瞬即逝。

“谢将军!”

“楚相还有何吩咐?”

“若是有办法……替我照顾好苌儿。我……对不住她。”

谢扬握紧了手中的玉珏,顶着欲来的雷雨,登上了往宫中而去的轺车。

“国君,车马已经备好了,要出城么?”

姚铮甫一下朝,宫侍便小心翼翼地垂首问道。

姚铮抬头看一看阴沉沉的天色,摇摇头道:“先去内闱吧。你去请卫尉来见寡人。”

“诺。”

“慢着——让他带印过来。”

姚铮注目着宫侍远去了,方才缓缓转身,向内闱走去。

“啊,国君!”宫婢正蹑手蹑脚地从房中退出,回头就看见身后立着的姚铮,连忙战战兢兢地低声道礼。

姚铮皱了皱眉头:“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小的……”宫婢侧过头看了看房内,“适才小的进去添灯油时,发觉世子睡着了,小的不敢惊醒,想要退到门外守着……”

光儿在里面?今日似乎没让他来这里啊……

姚铮挥手示意宫婢退到一旁,探头往里望去——姚光正闭眼伏在案上,身上的黑地红菱格龙纹锦被随着他不安稳的呼吸起伏着,他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柄粘着竹粉和墨屑的书刀,一旁的竹简摔落在地上,朱砂也打翻出一汪霞色,在灯火的胧胧光晕中仿佛一个不安的梦境。

姚铮脱了厚重的乌舃,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俯身替他把书刀摘下,又怔怔地看了片刻,才举步出了房间,对一旁的宫婢道:“掩门罢,别吵醒世子。他若是醒了今日也别让他出去——和他说是寡人的吩咐。”

“诺。”

“小臣拜见国君。”

卫尉淳于重被宫侍领着疾步前行,原本心里就不知国君打算,总觉得耳畔仿佛片刻不停地响着战鼓金铎,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宫侍几句,对方只是垂着头敷衍着“见了国君自然知晓”,他便愈发惴惴起来,谁知入宫还没几步就遇上了姚铮——年轻的国君还未换下朝服,手中握着一柄剑,剑鞘太过朴拙以至显出沉沉的老气,淳于重想起国君端坐在朝堂中的时候埋在幽暗之中的身影和莹莹摇动的旒珠,竟有些迷惑于他的年纪。

“你退下吧。”

淳于重并未听见姚铮让他起来,只感到身边的宫侍欠了欠身,悄然无声了退下去了。淳于重不敢抬头看他,只望见他垂落的长韨上黄朱的火山下缘,而那玄色的裳角下,露出一点舃繶的红色。

淳于重正紧张得眼前发糊,忽然只听得头上一阵滚雷轰响,巨大的炸鸣声如同砸在身上一样,纵使他也曾经历过无数攸关生死的杀伐场面,还是吓得他一个寒战。

还未平静下来,头顶上就传来了姚铮的一声带着冷意的轻笑:“卫尉起来罢。”

“诺……国君!”淳于重战战兢兢地起身站稳,姚铮的剑已经戳到了他的胸口,他倒退一步,一脸震惊地瞪着姚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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