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皱眉想了片刻:“也对,快点出来,要是尹总管知道我放你进去,你我小命都难保。”说着领他进了天牢。此时绛暝璃正披散着头发,虽穿着上等的绸缎却衣衫褴褛、满是伤痕。见此情景,笙箫心底涌出一阵疼痛的酸楚,哭着跪倒在牢房前不住地磕头:“是小的没用,让庄主受苦了。”一旁的守卫打开牢门招呼:“赶快进去,抓紧时间,我出去给你们望风。”笙箫千恩万谢过守卫,赶忙带着东西进去。
牢房里四处阴气逼人直刺骨髓,沉闷的湿气伴随着霉味让人作呕。一向锦衣玉食的庄主怎么受得了如此恶劣的环境。笙箫一边擦眼泪一边帮绛暝璃梳理好头发,又铺齐被褥,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哭什么,小傻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绛暝璃故作轻松地用一贯调侃的语气说话,反而愈发听得凄凉。
“他们对你用刑了是不是?”笙箫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身上的伤口,“我的好庄主,你就招了吧,五千万两的银子在哪?”
“连你也不信我是不是?”绛暝璃气得浑身乱颤,一拳打在凹凸不平的墙上:“我真的只领了五千两银子去修别院,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账本上记的是五千万两!您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我不知道五千两怎么突然变成五千万两,”绛暝璃咬咬牙:“一定是尹莫绪搞的鬼,除了他没人能管账本。”
绛紫山庄庄主因私自挪用巨额公款被财务总管关进天牢,这算是天狼族史上头一回,一夜之间消息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现任庄主玩世不恭骄奢浪费的性子本来就遭到许多人的不满,此事一出,整个山庄更是散了心。仇长老带头提议废掉绛暝璃重新选庄主,慧长老则坚持反对,一来二去,两派势力争斗地更加激烈,长老院一时间乱作一锅粥。慧长老不得不派小甲去天岭村请暝幽出来主持政事。
对于暝幽来说,平静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时光化作指缝中流泻的清泉,满满地充实生命的河海。春风的暖意赶走了冬天的寒冷,脱下冬装顿时觉得心情也放松许多。山下的春天比山上来的要早,气温回升很快很明显,转眼间草堂门前的梧桐树叶吐出绿芽,一撮撮嫩嫩软软的绿色辍着树梢,撅起小嘴亲吻蔚蓝的天空。
小甲早早地就在书院门口候着,暝幽只装作没看见,继续讲课,愣是让他在门口等了半天。本以为他会知难而返,谁晓得这呆子竟一屁股坐在口堵着。放学后暝幽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才出来。小甲早已眼巴巴干等半日,攥着他的长衫下摆连叩三个头:“您再躲着不见小的,小的身上就要长草了。如今庄主大难,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暝幽无奈地扶额:“说罢,什么事?”
听完小甲的叙述后,他也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并且绝对有蹊跷,“能把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么?”
“账本在尹总管那里,这可是指控庄主挪用巨额公款的罪证,他怎么可能轻易交出来。”小甲没少被尹莫绪欺负,对他早就又气又恨:“您不晓得,原来您做庄主那会儿,尹总管还不敢有大动作,如今他见暝璃庄主不问政事,可不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嘛!”
暝幽长叹一口气,他自知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人肯认他,所以只同意暗中协助调查此事。
“你回去告诉笙箫,让他明日来见我。”
笙箫一心惦记着绛暝璃的安危,得到消息后赶紧骑马赶来。泫月开门时还被这个相貌清秀却一脸憔悴的少年吓了一跳,他一进门就跪倒在暝幽面前:“小的让您失望了,没照看好庄主。”暝幽瞅着他原来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消瘦,也无责怪之心,反而多了些怜惜:“起来慢慢说。”他将笙箫扶起又亲自倒了杯茶水给他。
“您真是折煞小的了。”笙箫同前任庄主坐在一桌洽谈,嘴上说得客气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下人的卑贱模样。
“庄主的大印呢?还有绛紫剑……”
“都藏好了,请您放心。”
暝幽满意地点点头:“只要尹莫绪得不到大印和绛紫剑,他就无法过分为难绛暝璃。”
泫月倚在门口借着烛光打量这个小厮,年纪不大却很精明的样子,但凡暝幽问他的话他都回答地面面俱到。
这时暝幽突然注意到泫月在看他们,便挥手示意他去休息,泫月心知暝幽不想让他插手绛紫山庄的事情,也没有多问,自先睡下了。直到第二天起来发现屋里已经不见人影,他有些失落地撇下嘴角,携琴只身往书院去授课。
天刚蒙蒙亮,绛紫山庄的牢房冰冷生硬,绛暝璃枕着胳膊在石床上辗转反侧,觉得浑身每个关节都被冻得隐隐作痛,他闭着眼下意识地喃喃唤道:“笙箫,给我拿暖炉来……”良久不见动静,睁开眼是暗沉的四壁,心顿时怅然地坠下去。
“这儿不是挺暖和的吗?还要暖炉?”尹莫绪突然出现,自己拎了一篮菜进去,“庄主这几日过得可舒服?”
绛暝璃冷笑不语,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仍然不动筷子,尹莫绪笑道:“怎么?害怕有毒?”说着将每样饭菜都试吃一边:“如何?我若想杀你,不必大费周章。”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去哪找大印和绛紫剑?”绛暝璃虽然早已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仍摆出一副高傲的王者微笑,抬袖用力一挥,饭菜一股脑倾倒在地:“被苍蝇碰过的菜,我嫌脏。”
“你!”尹莫绪恨不得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碎尸万段,可正如绛暝璃所说,没有绛紫剑和大印,他根本无法对庄主进行制裁。他愤愤地咬牙:“过几日看你还狂什么!”临行时,尹莫绪将气全发在守卫身上,把他大骂一通:“别以为你偷放笙箫进来我不知道,下回再有此事我先要了你的狗命。”
初春的天阴晴不定,刚入夜天气就转凉。天边淡淡的几抹青烟似的薄云慵懒地平躺在沉沉的黑色大床上,天地一片寂静。尹莫绪因心中不快,一个人对月多吃了几杯酒,他的脾气就如暴风雨般来得快去得快,仇长老也不少劝他收收脾气,但他多以白眼否决。
借着酒意他也困倦了,进屋脱下外衫正准备熄灯休息,忽见门外一个黑影掠过,他赶紧下床打开门探看:“谁?”四下并无动静。正待他要关门,不远处的长廊上一个黑影又翻身出现。尹莫绪赶紧提着剑追上去,那黑衣人似乎并不会轻功,只是一直漫无目的的左跑右躲。他疑惑着细想,心头一惊:“不好,中计了!”于是停止追逐回头向屋内赶,果然发现自己衣服里的钱库钥匙不翼而飞。
寂静的夜里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笙箫觉得喉咙干燥,燥渴难耐。双脚机械性地快速奔跑着,手心紧紧攥着钥匙仿佛握着生命的光,他必须得在尹莫绪赶到之前拿到账本。在钱库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看见后他掏出钥匙,沉重的铁锁“咔擦”一声尖叫着弹开,他点起油灯小跑着进去。那账本很新,所以很容易找到。
笙箫的蒙面黑布下掩饰不住喜悦的神情,手忙脚乱地把账本往怀里揣,突然颈间冰凉,那个令人胆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以为你的腿会比我的轻功快吗?让我看看你是谁?”尹莫绪眯缝着狭长的眼角,用剑迅速挑开他脑后的结扣,蒙面的黑布飘摇落下,此时笙箫早已吓得站不住脚,双手仍紧紧护着胸口的账本,背对着他。“把脸转过来让我瞧瞧,我猜你是……”察觉到颈间突然一阵凉意,尹莫绪垂下眼看见自己的脖颈间突然出现一把锐利的寒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一个黑衣人站在尹莫绪身后,手中的长剑紧逼着他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情况很怪异,笙箫被尹莫绪挟持着,而尹莫绪又被另一个黑衣人挟持着,三人一时间僵持不动,时间仿佛被一双大手扼制住喉咙,连呼吸也停止了。
“把剑放下让他走。”黑衣人的口气很有威慑力,寒刃又向尹莫绪颈间的肌肤深陷一分。尹莫绪冷笑,缓缓垂下手中的剑,于是笙箫抱起账本飞速离开。就在那瞬间尹莫绪突然转身,扬起剑与黑衣人厮杀起来。钢铁剧烈撞击碰擦出火花,一来二去之间交手已不下几十回合。他自觉敌不过黑衣人的猛烈攻势,便怏怏逃出钱库。
第二十六章:庭辩
尹莫绪逃走后并未回房,而是径直往的住处去了。仇长老含着翡翠烟管深吸一口,吐出乳白色的烟圈:“恐怕是他回来了吧。”
“他?”尹莫绪心头一惊:“他不是在山下乖乖得做教书先生吗?”
“虎落平阳,你以为他会甘心?”仇长老捻须浅笑:“不过他竟然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说明他并不想插手这件事,至少我保证在明日的审判中他不会出面碍事。”
尹莫绪突然仰面大笑,手指做剑状在空中挥舞:“怕什么,大不了再请咱们的老朋友挫光他的锐气。”仇长老不应,细细地品咂着烟管,心里暗讽道:尹莫绪这小子还真被捧上天,他自始至终不过是雾放手里的一颗小棋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大气候?
午时二刻,绛暝璃被两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绑缚着来到长老院受审。圆桌旁围坐着十二位白眉白髯的长老,分别以慧长老和仇长老为中心,分坐在圆桌两边。一时间长老院内风起云涌,暖气与寒气的碰撞足以摩擦出电花火石。绛暝璃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用顽劣的口气招呼道:“呦,诸位长老来得可早。”霎时十二双布满阴霾的眼睛齐刷刷向他望去,绛暝璃默默吞了吞口水,心想这些老家伙还不知怎么戏弄他呢。
“庄主,你的罪状我就不复述了,你有什么话说?”仇长老首先发问,一手托住茶杯一手悠闲地推着杯盖,安然自若的样子更像是对众人宣告他志在必得的信心。绛暝璃故作疑惑:“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所以无需辩解。”刚说完慧长老就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认真回答。
恰好这时有人传报有个小厮请求为庄主辩护,仇长老长袖一挥:“这怎么行?长老院是下人可以讲话的地方吗?”他周围的长老们也纷纷点头应和:“不能让一个下人乱搅合。”
“何必如此激动,不妨让他进来,你们难道不好奇一个下人凭什么敢直谏长老院?”慧长老捻着胡须浅笑,他知道可靠的人来了,故而先发制人传令:“让他进来。”
还未等其他长老们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早已经推门进来,虽穿着下人的服饰,却掩饰不住他清秀的面庞和清新的气质。笙箫朝各位长老恭敬地行礼,道:“我知道作为一个下人不配在长老院说话,但庄主目前带伤在身不便回答,作为庄主的贴身侍童,相信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庄主的言行。当然,如果诸位不满意我,大可顶替我为庄主洗脱罪行,敢问在座哪位长老愿意担此重任?”笙箫用丝毫不卑微的目光横扫所有人,他们一个个缩回原来嚣张的脑袋,果然无人肯出头为绛暝璃辩护。于是笙箫作揖笑道:“那小的不才,就此放肆了,诸位长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对于庄主私自挪用绛紫山庄巨额公款一事,你不可否认。”其中一位长老首先发问。
“怎么不可否认?有证据吗?”
“账本就是证据,庄主说自己只用了五千两,而账本上记的却是五千万两,这你又作何解释?”
“小的正要跟您讨论关于账本的事情呢,”笙箫从怀里掏出账本,众人的目光从鄙夷变成惊愕,仇长老意识到情况不妙,立马拍案喝到:“大胆!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账本?竟敢在长老院大放厥词,来人,给我拖下去。”
“且慢,容小的说完再处罚也不迟。”笙箫丝毫没有被吓到,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反而使仇长老吓了一身冷汗。“账本上本来记的就是五千两,而那个‘万’字是后来加上去的。”说着他打开账本呈递到诸位长老面前,“新旧墨色深浅不一,诸位一看便知。”同时他又找来一支毛笔和一杯清水。“据小的打听,前些时候为了加紧财务管理和防止做假账,有人提议将记账的普通墨水换成绛紫山庄特产的紫檀墨。此墨幽香珍贵,用它书写的字可千年不褪色,但它也有个特性……”说着,笙箫用毛笔蘸着清水涂抹在账本上,纸页立马晕开层层水渍,墨迹融合了水花成一片,而“万”字却在纸上渐渐消失。众人一片惊呼。仇长老倒抽一口凉气,扶着椅子颓然坐下。
“正如诸位长老所看到的,普通墨水遇水就晕染开来,而紫檀墨遇水则会消失。也就是说,这个‘万’字是在最近换上紫檀墨后才被人加上去的。”
铁证如山,此时众人对真相早已了然于心,只是碍于长老的面子不肯服软,一个个面面相觑,咳嗽的咳嗽,喝茶的喝茶。只有慧长老朝笙箫投来赞许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一切快要完美的收场时,尹莫绪匆匆跑进来:“昨夜有人偷了钥匙闯进钱库拿走账本,此人正是笙箫。”他伸手揪住笙箫的衣领,“你偷盗账本该当何罪?”
一旁被捆绑着的绛暝璃看不下去了,挣扎了几下又动弹不得,愤愤地冲他吼道:“混蛋,谁许你动他的!”
“那敢问尹总管,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下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账本,你疏于看守,诬告在前,失职在后,又该当何罪?”
尹莫绪理亏地渐渐松开手,笙箫却步步紧逼继续问道:“若尹总管连保护账本的能力也没有,何以掌管整个钱库?长此以往,绛紫山庄危矣!”
“你们也都看到了,庄主是被冤枉的,”慧长老缓缓开口,“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钱库的安全,我提议收归钱库管理权于长老院,大家一起监督,可好?”说着故意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仇长老,其他长老们纷纷交头接耳点头赞同,仇长老也不好说什么,将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子上一搁自己怏怏离开。
绛暝璃朝身后的下人不满地把手镣摇得哗哗响,摆出一副庄主的威风样:“还不快给本庄主松绑。”慧长像是训斥小孩那样老拿着浮尘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个包:“尾巴又翘了?还不给我放乖点,要不是笙箫舍命救你,你还能在这里耍贫嘴?”
绛暝璃厚着脸皮对一旁的笙箫嘻嘻笑道:“笙箫,今晚我定好好奖赏你这个大功臣……哎呦……”还没说完,果然被慧长老和笙箫狠狠地暴打一顿。
不过这件闹剧,也算是圆满收场。
第二十七章:小别胜新欢
自从那日暝幽和笙箫去了绛紫山庄以后,有几日不在草堂了。泫月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很是担心,便去找林文枋询问。谁知林文枋整日早出晚归,天天出村和何小荷腻歪在一起,连书院也很少回去。看见这对有情人恩爱有加,泫月不禁思念起暝幽,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于他这个妖精来说也不好受。
他一个人扑在被子上,闭着眼细细嗅着上面残留的暝幽的味道,想象自己正倚靠着那个熟悉的胸膛。
有多少日自己没睡好觉了?自从暝幽离开的那天起,每晚反复的噩梦又重新涌上脑海,黑暗中惊醒看到的还是黑暗,他唤暝幽却无人应答。不知不觉见枕头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