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转头看向窗外,声音低沉地说,“西奥多,他竟然是依瓦族人……”
西奥多不由得惊讶地看向埃德蒙,有些不可置信地试探着,“你说里面那个男子?”
“……贵族和依瓦族人的爱情,呵,这绝对是我认为最无聊的笑话了……我们最看不起的,和家畜没有区别的人……我竟然和这样的人做爱,每天都对他说爱他……”
埃德蒙回过头望着他的友人,目光冰冷而毫无波澜,“你也觉得很可笑吧?”
西奥多一时说不出话来。
贵族玩弄依瓦族人的事情他也曾有听说过,那确实是完完全全的玩弄。
有些保守传统的老贵族有见不得人的癖好,特别喜欢看亚米拉大型黑犬和依瓦族人交合,所以在亚米拉国,爱上依瓦族人也好比和禽兽相爱和禽兽做爱。这在他们眼中实在差不了多少。
沉默了许久,西奥多才开口,神情纠结,“……算了,埃德蒙……我也很可笑吧?……我们都做着可笑的事,丢尽了贵族的脸呵……”
“叩叩——”
两人的对话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的是一个身子单薄的男孩。
西奥多敛了敛自己的表情,才开口问道,“怎么了,肖恩?”
男孩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埃德蒙的神情,回应道,“他烧得更厉害了……”
“我去看看。”西奥多走上前,单手搂过男孩带他离开这个房间。
于是埃德蒙一个人被留在了这里。
百无聊赖。
他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最后还是选择离开这里,到了瓦伦躺着的房间。
西奥多正在测量他的体温,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是好是坏。
见埃德蒙进来,西奥多才抬眼看了他一眼。从小到大,西奥多都未见过埃德蒙这种冷静里带着落魄的眼神。
但他不能更清楚这种心情了。
害怕失去什么是每个人都难以掩饰的心情,即使表面装得再平静,内心的思绪却依旧混乱不能思考,担心、难受和不想直视这种心情的想法,就一直在内心乱斗着,时间久了,也就只剩下一丝落魄。
但这大概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吧,有所惧才所以为人。
第二十三章
“体温已经暂时稳住了。”西奥多对埃德蒙说,“但什么时候才醒就难说了。让你的仆人照顾他吧,我会差人把药送过来。后面的药也要上,别忘记了。”
听西奥多吩咐完,埃德蒙才靠近了瓦伦卧着的病床,低下头看着他。
瓦伦的小嘴微微张开了,呼吸急促,就连盖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呼吸带来的起伏,嘴唇因为粗暴的交合被撕裂了几处,眼睛也紧紧闭着,不安却在紧锁的眉头显现。
埃德蒙伸手轻轻抚平,却仍被滚烫的额头烫到。
“我先回去了埃德蒙,下午得去宫中看一下三公主,晚上我再过来。”跟随西奥多过来的仆人已经收拾好了他的物品。
埃德蒙点点头,目送他的友人离开房间。
西奥多搂过那个男孩,带了些小心翼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异样才安心离去。
刚出房间,男孩便放慢了脚步。西奥多低头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为何。
肖恩有所顾虑小声地问道,“瓦伦会没事的吧?”
西奥多皱起了眉头。
其实那个男孩的下场完全不取决于他,而是埃德蒙。
但他明白肖恩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便又释然地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必须相信我。”
肖恩望着西奥多的眼睛,点了点头,才又跟着他离开大法官的府邸。
肖恩初见瓦伦的时候,是在城区西边的一座大宅子附近。当时瓦伦正站在宅子的大门前,微微侧着头看着路过的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安。
肖恩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事后才知道瓦伦似乎是大法官的情人。
大法官对他宠爱有加,而肖恩却发现他对法官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自己好像做不到这样呢……
肖恩抬眼看看西奥多。眼前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会影响到自己,也许恨他,却无法像瓦伦一样,永远像个旁观者一样自由地活着。
西奥多感受到肖恩的目光,便也回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肖恩的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
西奥多听出了什么,也不再追问。
他打开车门,让肖恩进去,然后自己再坐进了车里。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便小声地说,“你应该相信我。”
西奥多的肢体有些僵硬,头也撇到一边,却依旧坚定地说着。
肖恩只是闭上眼睛无声地笑。
第二十四章
送西奥多离开后,林恩敲了门进来。
埃德蒙坐在床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远处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爷”,林恩小声说,“您先去休息吧。”
埃德蒙面无表情地站起,眼光却没有从瓦伦身上移开。
“他醒了就通知我。”
现在的他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刚知道瓦伦是依瓦族人的事实时,他真的是非常愤怒。感受到的背叛和欺骗一同化作怒火,和他被伤害的尊严一起,让他只想反过来狠狠羞辱和折磨这个人。
可他花了那么多天的时间,仅仅只是自欺欺人般对自己说一定会处置这个人。
他抱着不明的目的亲自去了监狱,想让瓦伦明白那些反抗者的下场,想亲口对他说那也会是他的下场,因为也许只有话说出口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
埃德蒙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犹豫不前的一面。
而这一刻,看到即使在昏睡中也痛苦着的瓦伦,埃德蒙只剩下了理智和感情的纠缠。
他被监狱那一幕的触目惊心深深震住,他明白他那虚伪的决心已经土崩瓦解。如果他什么都没看到,也许还能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让别人把瓦伦处决掉,毕竟没有体会过疼痛的人永远不明白那种恐惧。
但是这个假设已经不成立了。
他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担心,可又不能忽视自己一直提着的心。那个人烧成这样,又昏迷不醒,生命好像也被一点点地抽走……
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埃德蒙不知道。
他在床上一直躺着,直到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户隐约照了进来才使他睁开了双眼。
望着窗外有些温暖的颜色,埃德蒙并没有唤来仆人,而是自顾自地起来披上衣服去楼下吃晚餐。
他机械地下楼,心不在焉地吃完,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可经过走廊看到瓦伦的病房时,埃德蒙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加快脚步走近,一口气推开了门。
夕阳已经沉落,房间还未点灯,朦朦胧胧让人不安。仆人在床边的椅子坐着,已经睡着。
埃德蒙皱了皱眉,叫醒仆人让她出去,自己侧身在床沿坐下。
他伸出手,恍惚地抚摸着瓦伦依旧滚烫的脸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第二十五章
西奥多把肖恩送回去,只身一人返回埃德蒙宅子时已经是深夜了。仆人一推开房间的门,他就看见埃德蒙眉头紧锁地坐在床沿,望着瓦伦。
“我想你不用那么担心……”,虽然上午和埃德蒙说的都是事实,但见自己的友人这副模样,西奥多也忍不住要安慰他。
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久久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即使是见惯生死的西奥多,也明白这等待中烦闷的痛苦……
检查完后,西奥多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他明天之前应该会退烧的。现在已经比早上退了一些热了。”
事实上西奥多是大贵族的医生,没什么理由让他给瓦伦治病。但是除了西奥多,埃德蒙似乎也不相信别人了。
于是他从床沿站起来轻声说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我只是不想让肖恩失望罢了……肖恩很担心他呢。”
“而且……”西奥多看向瓦伦,“看着你们,总让我想起以前的我……埃德蒙,如果你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就停止伤害他吧……你是大法官,也许世间所有的善恶都可由你断定,可是有些问题无关善恶……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瓦伦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许久,似乎很不安稳,又不停地做梦,不停地从梦中醒过来,来到另一个梦中……
当他睁开眼睛时,朝阳才刚从窗外照进来。
他动了动身子,觉得自己累极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一侧头,却发现埃德蒙就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在休息。
浅眠中的埃德蒙似乎感受到了瓦伦的视线,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漫出来的喜悦在一瞬间被他压下,只是定定地看着因为神志不清而沉默着看他的瓦伦。
整整三天,这个人终于醒了过来。
埃德蒙站起,拉响了铃叫来仆人,自己却转身离开回到书房。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却还依旧不知如何面对这个被自己伤害过的人。
埃德蒙靠在椅子上闭了眼,试图不去想太多。
可不久,仆人莫里斯就敲门进来。
“老爷,瓦伦先生好像有些不妥……似乎左耳听不见了……”
埃德蒙难掩吃惊地睁开了双眼,神色严肃地回到了的病房。
他快速走近瓦伦,抬起他的下巴,几乎是抵着他的鼻子问他,“你真的听不见了吗?左耳。”
瓦伦被这样的埃德蒙吓了一跳,退缩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埃德蒙放缓了语气,问,“右耳呢?”
“还听得见……”,说完,瓦伦低下了头,垂下了眼,不去看眼前的人……
“莫里斯,让公爵过来看一下……”,埃德蒙烦躁地拉了拉领口。
莫里斯退了出去,整个房间一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们是默契的。
瓦伦没有问埃德蒙那时为什么出现在监狱里,埃德蒙也没有问瓦伦那天的情况。
但是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瓦伦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后茓的撕裂感还在叫嚣,痛得他浑身无力只能把头也埋进膝盖。
在最绝望的那一刻看到了埃德蒙,瓦伦竟觉得终于放下了心。
他的痛苦,他的解脱,他的救赎,竟然全部都由这个人给予。
为了钱把对方的爱意直接卖掉的自己,用沉默变相地欺骗对方爱意的自己,如果就那样死在监狱里,也许也是报应吧。
但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
父亲已经病死在牢房里,空留母亲一人……害怕得不得了的母亲一定承受不了这一切……
瓦伦不能再清楚了。
他抬头看埃德蒙,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埃德蒙……”
“埃德蒙……”,瓦伦的双眉忧虑地皱起,继续小声地说着,“我的母亲现在还好吗……我想……见见她……”
埃德蒙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抽出修长的手,慢慢伸向瓦伦的脖子,再慢慢地合紧,最后猛地把他压倒在床上。
“你是还想死一次?”埃德蒙声色俱厉,让人害怕。
瓦伦痛苦地呼吸着,毫无挣扎的力气。
脖子渐渐泛红,埃德蒙很快就松了手,转身离去。
看着埃德蒙离去的身影,瓦伦的视线变得模糊……
自己是恨着埃德蒙的吗?
应该是的吧……
如果没有相遇的话,大概两人都会相安无事吧。
如果埃德蒙没有把自己带回来,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相互怨恨了。
第二十六章
“他左耳烧坏神经了……”,检查完,西奥多在房间的一头轻声又肯定地说着,“右耳似乎有些受损,但是没有大碍。”
“我想你应该庆幸,人没烧坏。”看着眼前看起来依旧淡定的人,西奥多补充了一句。
“其他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自己决定怎么办吧,能做的我都做了,埃德蒙……”
但埃德蒙似乎没有继续在听西奥多在说话,只是侧过头,眼神深邃而凛冽地看着坐在床头的人。
瓦伦的脸上只看得出疲惫,他完全不知道瓦伦正在想些什么。
在为自己的事情感到难过吗?
还是说只是在想自己的家人?
瓦伦接过肖恩递过的水和药,喝了下去。
肖恩在他右手边悄声坐下,很是担忧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一些的男子。
感受到了肖恩的目光,瓦伦便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
肖恩有些羞赧地低了头,默默地安慰,“没事的……习惯了就好。”
人在完整的时候,就会觉得身体的器官缺一不可,而当它们破损,却会发现这条生命也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甚至在自己习惯之后会不以为意。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犹豫了许久,肖恩还是忍不住问。
瓦伦神色惧怕地看着肖恩,不知如何回答。
“这位法官似乎是很糟糕的人呢……”
这就是肖恩对埃德蒙印象。
闻此,瓦伦不置可否地低下了头。
从他的立场来看,埃德蒙就是一个用温柔包裹着强势、冷漠和残忍的人。从未问过他,却就那样把他从农场带了回来,几乎每夜都要被进入,从未考虑过他的意愿。
“我和他以前也发生了很多事……”
肖恩默默地看着西奥多的背影缓缓地说着,“曾经恨他恨到想要杀死他……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他是很糟糕的人……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看着拼命想要安慰他又不得窍门的肖恩,瓦伦有些恍惚,继而莞尔一笑,“谢谢你……但我们不会是那种关系……”
埃德蒙在房间的另一角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看着瓦伦勉强却依旧温柔的笑,就想起初见的那日的笑颜。
那时的瓦伦没有这般憔悴,有些怯懦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柔软,让他立刻就不能自拔。
而把他强留下来,强要了他之后,瓦伦就再也没有对着他笑过了。
可事到如今再问自己,如果那天可以重来,自己还会把他要回来吗?
埃德蒙发现,即使是这样的假设,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不会”。
过去半年的回忆,即使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回忆,也足够让他痴迷。
这么想着,失落的心情就这样平静了一些。
两个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人要在一起,就只有把他强留下来。也许他们本是两个毫无缘分的人,需要人为地创造缘分才能走在一起,埃德蒙确实也这样做了。
可惜爱神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无条件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
为什么知道事实之后自己会如此气急败坏呢,也许是因为内心最害怕的事情——瓦伦永远不会爱上这样的自己的事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被欺骗的怒气掩盖了这一切,让他什么一看不清。
直到此刻,埃德蒙才明白自己的真心。
第二十七章
月亮高挂,透过窗户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