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两年后。
因为实习而不得不在实习导师和病人之间忙得团团转的秦语，终于在得到好不容易的假期之后，快步走向自己的家。
已经提前和SUN说过了，可以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肚子好饿，不知道等会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然后要舒舒服服的洗一个澡，医院宿舍的设施简直差到没法想象，而且对于习惯独居的自己而言，和并不熟悉的人在小小的宿舍中住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差到极限。
不过，虽然很糟糕，却也变得和同宿舍的人熟络起来，渐渐地也不再那么反感。也许是因为SUN特意嘱咐过的吧，秦语并没有表现出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虽然还不像许多人那样关系十分融洽，但也不算尴尬。而且时不时可以和SUN通电话，或者空闲的时候一起吃饭，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扭转钥匙，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咦？”满以为SUN会在家里等着自己，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不在家。巨大的失落感让秦语快速的打开门，房间的灯还是开着的，桌子上放着做好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
被潦草的字迹所覆盖的纸条，被压在秦语喜欢的菜之下。
秦语看着纸条上的内容。
有急事出门一下，很快回来，肚子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SUN
虽然从胃传来的饥饿感和面前食物的香味让秦语条件反射的咽着分泌出的唾液，不过秦语还是想等SUN一起回来吃。
先去洗澡好了。
放下纸条，秦语起身进了浴室。
夜深了。
窗外几乎没有灯光亮起，路灯朦胧的白光将夜照的有些雾气，影影绰绰的植物如同黑色的剪影一般，有些吓人。
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一块方形的荧光，映照出秦语有些寂寞的表情。他看着发着幽光的手机屏幕，轻轻地叹口气。
已经过了凌晨了。
已经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么？
忙到连个电话都没办法打给自己么？
秦语心底涌起小小的怨念，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禁用力起来，纤薄的手机似乎快要被折断了似的。
面前做好的菜早已冷透，却根本没有心情吃。刚刚还满满的饥饿感，此时却早已感受不到。或许在这温暖潮湿的天气里，已经有微生物开始在里面大量增殖了也说不定。
忽然想到了曾今做过的微生物实验。
能分解乳糖并产气的是大肠埃希菌呢，还是福氏志贺菌？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
秦语垂下眼帘，手里握着手机，靠着沙发蜷成一团。
快点回来啊，SUN。
迷迷糊糊中，听到大门那边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刚刚抬起头，明亮的灯光就铺洒下来，照的秦语不得不眯缝起双眼，抬起手遮在眼前。
取下眼镜后的模糊视线，仍然能清晰辨认那熟悉的声影。
“你回来啦。”秦语张开手臂，将那人抱在怀里。
“抱歉，等很久了吧？”低沉的，满怀歉意的疲惫声音在秦语耳边响起。是因为太久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了么？秦语顿时感觉到一股电流在体内乱窜，微微松开SUN，然后朝那薄薄的嘴唇吻了上去。
才接触了几秒钟，就在秦语的舌尖想要滑进SUN的口腔中的时候，SUN把秦语推开，秦语下意识的舔了舔唇，一脸不情愿和困惑。
“刚刚抽了烟，我先去漱口。”SUN揉了揉秦语的头发，轻笑道。
秦语似乎才刚刚被唤醒的嗅觉，这才嗅到他身上有些过于浓厚的烟味，这可不是一支两支能够造成的味道。
“出了什么事么？”跟着SUN一同起身，虽然他身上传来的烟味让秦语有些难受，不过却也不愿意放开那人，便挂在他身后一起走到卫生间。
“Ash……有跟你联系么？”SUN将挤好牙膏的牙刷放进口中，模模糊糊的说道。
“咦？”秦语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最近好像没有。说起来最近很少见到她啊。”
“嗯……”SUN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她出国了，刚刚我就在机场送她。”
“诶？！”秦语惊讶道：“马上要开学了，她可是高三了啊！”
“大概会留级吧。VERTIGO这边也不得不退出了，”SUN吐出泡沫，无奈道：“能再找到像她那样的鼓手，真的很难啊。”
“为什么？”秦语皱眉，问道。
“语……”SUN用毛巾擦了擦还沾着水迹的脸，转过身来反抱住秦语，满足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别，别岔开话题啊！！”潮湿的热气在脖颈间均匀的铺开，惹的秦语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好香……”SUN伸出还有些冰凉的舌尖，舔着脖子后发际线的地方，轻轻咬着短短的头发拉扯着，却并不痛。
“喂！！你别话只说一半啊！！”虽然身体逐渐不听使唤了，可是对于Ash的关心和被蒙在鼓里的焦躁让秦语使劲抵抗着。
“还真是不听话。”SUN抬起头，有些不高兴。
“谁让你话只说一半。”秦语不满的嘀咕道。
“算了，反正不说完你肯定也不会心甘情愿的，”SUN叹口气，抓了抓头发，问道：“你知道Ash有个哥哥吗？”
秦语有些惊讶的摇摇头，这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为什么Ash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呢？
“我也是一次很意外的事情才知道的，”SUN继续说道：“她的哥哥比她大很多，在Ash还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国外的大学去上学了。虽然两人的年龄差距很大而且隔了很远，不过感情却意外的很好，可以说Ash小的时候几乎只和她哥哥在一起。”
“这样啊……”秦语点点头，说道：“不过和Ash出国有什么关系么？”
“……她哥哥，自杀了。”
“诶？！”
“Ash和她家人一起去国外将他哥哥接回来，不过Ash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说是要在国外呆一段时间。”
“为什么……会自杀……”
“……不知道呢，听说没有留下遗书。”SUN没有看向秦语的眼睛，将他拥在怀中。
他撒谎了。
其实他知道自杀的原因。
不光他知道，Ash也知道。
明明Ash完全可以迁怒在自己身上，却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满满的愧疚让SUN着实不忍直视Ash通红的双眼，只得低头躲闪着。
不过，这与秦语无关。
不必让这种事情来打扰秦语的世界，这中混乱的，夹杂了太多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的执念的事情，实在不适合秦语。他只要一直单纯下去就好。
这是SUN和Ash之间的无意识的共识。
“肚子饿了吗？饭菜都没见你动。”
“还好，已经饿过劲了。”
“得好好吃饭才行，这么多天没见你，都瘦了。”隔着薄薄的衣物，SUN抚摸着秦语的身侧，一根根肋骨的触感十分清晰。
“不想吃。”秦语向下扯着SUN的衣领，轻轻吮吸着。
体温有些升高了。呼吸也急促了一些。SUN埋头咬着秦语的耳尖，清晰的感受着他每一丝变化。虽然很想就这样继续下去把他就地正法，不过SUN还是说道：
“不吃东西的话，今晚我可不会碰你哦。”
“！！”秦语猛地抬起头，正好撞到SUN的下颌角，SUN顿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吃痛的捂住嘴。
“哼，报应。”虽然看着SUN一脸好痛的表情自己也有些着急，不过还是用着淡淡的口吻说道：“别忘了洗澡，满身的烟臭，把我身上都弄得全是。”然后转身出去。
啧，小心眼。SUN撇着秦语走出去的背影，笑骂道。
秦语小心的嗅了嗅冷掉的饭菜，似乎没怎么变质，便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拿出手机翻到Ash的电话，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也是，这个时候应该在飞机上了。秦语想了想，还是发条短信好了，虽然不知道她收的到不。
发完短信，秦语靠在沙发上，大大的张开四肢，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自杀么……
曾经，这也是自己所想的事情。
不过每当站在楼顶被风吹过摇晃的身体，或者拿起刀放在手腕上来回轻划出浅白的痕迹时，总是没办法继续下去。
感觉自己也并没有在留恋着什么，也不是怕痛。
只是，想死的理由，和生存的理由一样的稀薄。
虽然没必要生存，可是也没必要自杀。
就是这样一种近似淡漠的心情，一次次阻止了秦语。
说到底，只是因为很寂寞吧。
很寂寞，很无聊。
对，无聊。
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日常的自己，却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异常。
不过，自己能说的上是日常么？
同性恋。父母离异。和自己的叔叔交往。现在和一个男人交往并同居了快三年。
不过，自己也很满足了。
偶尔也会幻想下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到自己死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但让自己都惊讶的事，那个名为习戎夏的男子，都一直存在着。
像是少女幻想着能和自己心仪的男子一同老去的美好场景一般，秦语也是如此想着。
让人有些难为情啊。
秦语轻轻的笑出声来。
如果能真的这样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一直在一起，那么自己死后也要和他的骨灰混在一起，连神也不能将两人分离，永远永远不会分开。
第四十八章
长长的，长长的旅途。
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哥哥，你在哪里？”少女焦急的喊着，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想要找的人。
四周的景色似乎被水汽所弥漫，变成一团晕染开的浅淡色块，带着淡淡的蓝色，却又似鲜嫩的黄绿。
“哥哥……”
少女怎么也找不到，看不到，慢慢的蹲下来，似乎想要哭泣，却怎么也无法流出眼泪。
“小早，小早。”
少女抬起头，一直找寻的人就在眼前，却如同周围的景色一般，模糊不清。
“小早，不要哭了。”
“小早……”
循着声音抬头，周围如同水汽的色块变得清晰，带着如同雕琢一般的凹凸质感，化为近似白色的墙壁。色块急剧浓缩而致密，化为斑斓的晶体，在拼凑之下变为大块大块的彩绘玻璃，光线透过，在地面上铺洒成一幅幅近似画卷的剪影。
走过一排排空无一人的长椅，斑驳的深褐色漆已经有些斑驳，露出下面浅色的木质。鞋底撞击地板，发出轻微的叩，叩的声响，这震动在静谧的空间回荡，扩散，似乎与这空间发生了共振，细碎的轰鸣渐渐变得沉重不堪。
直达顶部的巨大圆柱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产生的视线刺痛着背部的皮肤。
转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转头，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巨大十字架下，出现大簇大簇的雪白花团，夹杂着翠绿的细叶，衬托着其间的黑色的方形，愈发的惨白而娇艳。
抬脚，脚步还还未落下，自己已经站到那方形之旁。
是棺木，有人躺在其中，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白到刺眼的花朵将他半掩。
是哥哥。
还是记忆中的哥哥，却明显带着虚假的微笑。
被精心妆点过的面容，是那么空洞而安详。
哥哥……
伸出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那精致的面容，可是，自己的手都死死的拽着衣服的下摆，不敢松开。
那是谁的手？
纤细的手指，带着粉色光泽的圆润指甲，以及，无名指上的细细的指环。
自己认得那个指环……
张口，却呼唤不出那人的名字，就像是溺水一般拼命的挣扎着，挣扎着。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will be landing at ……”
突然在梦境中响起的着陆提示音，让Ash猛地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满脸的疲惫。
真是讨厌的梦。
明明是中国人，却是一副教堂的景象，真是疯掉了，怎么想都应该是在寺庙中飘满了线香的刺鼻味道，菩萨观音之类的。
不过自己也没参加过葬礼，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只得先把这个问题抛开。
那个指环，确实很眼熟。在玻璃柜中看到它的第一眼，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得那么清冷而高傲，带着不屈的倔强。
“很漂亮呢，小早。”哥哥笑着让店员拿出那枚指环，修长的手指接过它，另一只手抬起自己的手，将指环缓缓的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当它停下的瞬间，自己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而哥哥穿着黑色的礼服，虔诚而专注。
然而，它不属于自己。
最后它出现在另外一只手上，更加优雅而柔软的手。
跳动的闪光，是在欢呼，还是在悲鸣？
厌恶，憎恨，还是嫉妒？
哥哥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只手，十指相扣，似乎永远无法分开。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
漆黑的瞳孔，一直一直只倒映着那女人的音容笑貌。
到最后，那枚指环还是到了自己手中，静静的躺在天鹅绒的盒子之中，锁在抽屉的深处，变为不可触碰的禁忌。而哥哥只身逃到了美国，只为忘记曾经海誓山盟的她。
飞机缓缓下落着，Ash侧头，从窄小的窗口已经可以看到机场了。
着陆的一瞬间，轻微的超重感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让Ash不自觉的有些眩晕起来。
时间仿佛倒流，那时才刚刚上初中的自己，第一次踏上外国的土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的面容。
就如同梦境之中，隐忍着痛苦的安详面容，带着磨灭不去的死气。
而现在，自己是来接他回家的。
不是哥哥，而是曾今叫做哥哥的生物的冰冷尸体。
想想真是好笑，到最后，哥哥都是因为那个人而死。
从小最疼爱自己的是哥哥，将哭泣的自己温柔的抱在怀里安慰的是哥哥，微笑着说等小早长大了，会娶小早做新娘的也是哥哥。
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了，脆弱的诺言就像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经不得触碰。
不过，也没关系。
反正哥哥也活不了多久了。
心脏上小小的畸形，即使是在美国这样拥有世界顶尖的医疗技术的国家，也仍旧不能彻底挽救哥哥的生命，最多只能让他再多活一天，再一天。
上天真的很公平，给了哥哥聪明的大脑，英俊的外表和优越的家境，却唯独不给他时间。
哥哥。
小早来接你了。
接你回家。
眼前有些模糊，不过还是勉强拿出手机开机，想着要和已经在机场等待着自己的母亲联系。还未来得及拨出号码，手机便震动了两下，有短信。
[自沉者能于一刹那间重温其一生之阅历，愿逝者安息。希望能早日看到面带笑容的你。]
那么，哥哥死的瞬间，看到了什么呢？会不会有自己的存在呢。
“呵……可爱的小语语……”Ash嘴角扯出笑容，却忍不住让泪水大颗大颗的下落。
好想见你。
秦语，JULY，END，还有SUN。
想要告诉SUN，哥哥的死并不是他的错，不必用那么内疚的表情面对自己。
好想让哥哥也能认识这些朋友，让他知道，自己过的很开心。
好想。
好想你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