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寒接过密函,他便退下了。
拆开信笺一看,上方的内容有着东霸与天朝玉玺的印玺,冷笑一声,便收在衣襟。
两年前答应将林翎枫送走,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愿见自己,而另一个原因便是策划了十多年之事近几年找着好时机便要开始实施。
隐月宫从来都不是无理由存在的,隐月宫的娘亲是前朝贵族后裔,在八十年前其祖先便建立了隐月宫,其目的便是推翻天朝光复从前的朝代。隐月隐月,隐与月,虽然不可与白日的日光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眼中,但其光辉在夜里是最亮最耀眼的。而现在这个一向隐在众人眼中的月亮,要与那龙椅上的圣上争当位高权重第一人。
在萧穆寒尚未出生之时,其娘亲潜入皇宫本是勾引皇上趁乱刺杀之,却发现早已情根深种爱上了先皇,被先皇赐为贤妃,后来还不知不觉中怀了孕,隐月宫众人称好,那便等生下孩子后,要求皇上立其子为太子。不料却被皇上发现此事,从此对其不管不顾,害的被宠妃害死。先皇知道此事后,对萧穆寒也没有以前那么看重,他从小聪明伶俐,三岁背的诗篇比六岁的萧穆冽还快篇目也繁多,本欲立萧穆寒为太子的先皇,最后还是以立太子应立嫡长子为由传位于萧穆冽,生生扰乱了隐月宫的计划。
无可奈何,在其母妃死后隐月宫前任护法找到了萧穆寒,教他武功及谋略,待萧穆寒长大了一些,开了一间醉花楼,烟花之地是非尤其多,达官贵人最常出现的地方是什么?被灌得醉醺醺地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醉花楼是搜集情报的地方。
再者招兵买马需要的是什么?是源源不断的金钱。而郑家、林家掌握着天朝经济一大脉络,所以便让郑霖仁易容去了郑家,大概清楚其经济脉络后,又让其假意与林家合作,再将经济慢慢转移过来。
一步步处心积虑地走来,这场等了百年、策划了十多年的反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近两年皇帝对他疑心很重,总是派他到守在边关,往常制造的假相仿佛都被识破。先皇驾崩时将皇位传于萧穆冽,却将兵权给了萧穆寒与三弟萧穆肃,一分为二,实则萧穆冽还有一队铁虎队,三方军权三足鼎立。萧穆肃与萧穆冽向来交好,萧穆寒这棋走得悬殊,所幸身后还有一个隐月宫。一边悄悄培养自己的兵力,一边悄悄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好让他不把自己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后来郑家老爷快要不行了,林家的经济也大致掌握了一番,长老商讨后觉着是时候动手。
客栈里头有几个人喝酒,一边拿着大碗对酒就喝,大口豪迈的饮酒酒滴到胸膛显得更为豪迈。
坐在靠里侧的络腮胡子说道:「以前不是听说穆王爷碌碌无为吗?怎么还敢跟皇帝叫板啊。」
络腮胡子左侧的男子穿着粗布麻衣,看样子像是个农民,「谁知道啊,其实换什么人当皇帝都不打紧,只要我还有田种还有饭吃就得了。」
另一个长得较为斯文的男生轻声细语说道,「你乱说什么呢?也不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就胡说八道。这要让人听去了你还有命活?」
先前那个络腮胡子不在意地说道,「这里能有什么人啊。统共也就掌柜的一个,掌柜的,你不会胡乱造谣吧?」
林翎枫抬起头来淡淡说道,「不会。」说完又摆弄他那算盘细细算账。
思绪却不禁在别人提到那名字时停顿了一下,思路一断竟不知方才算到哪里。
两年里陆陆续续也有听小雅说,这两年他均守在边关,不曾回来过。王府里也甚是寂寥,黄总管除了打压些奴才倒也没事可干,细细想来,那段做奴才的日子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自己现在也会生火做饭了。
这几日总在客栈里断断续续也听说,他回来了,听说拿到皇帝跟东霸私通割让土地的密函,准备发兵维护天朝领地完整。人人都很惊奇一向碌碌无为的王爷怎的今日如此大胆,竟能公然反抗皇上。
一时间,穆王爷这号人物又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家常。
只有林翎枫知道,他从来都不是碌碌无为、荒银无道的,五年前因为自己长得跟林铎枫相像,在自己怀着禾儿时还为他放血解毒,这双手臂累累的疤痕,每次触摸都像刀子要靠近般寒冷,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欢喜那个人。如今他在边关两年,也不过是想离林铎枫近些吧。
细细想着,连着老板走到身旁都不知道。
「天色也黑了,你赶紧回家吧。不然禾儿哭闹着找你可是连小雅都没办法的。」这个店家的梁老板道,「反正这些帐每日也总有些进进出出的,看你今日神情恍惚,大约是昨夜禾儿又病了又没休息好,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再来吧。」
「好,那我先回去了。」林翎枫不好意思说道,然后急匆匆回去。
第四十一章
正如梁老板所说,昨夜禾儿半夜又发起热来,一直喊着难受,自己一夜未眠又是熬药又是替他发汗,湿了几身衣裳又替他换好,迷迷糊糊倒也听话。趁他睡着自己便去将那些衣裳洗了,不然没有衣服换洗。萧穆寒那时让自己带上送给禾儿的衣裳也有让他穿上,可他长得忒快又喜欢玩泥土,弄得全身都是泥,一天得换好几身衣裳,不马上洗了怕今日是没衣裳换了。
禾儿生病果真如小意所说,生起病来一发不可收拾,起码得七日才能好,林翎枫身子虽经过调养好了大半,但也时时有个头疼脑热,所以他们家药罐子总是不停歇,药材也总是晒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大夫呢。现下禾儿发热也不像他刚出生那般惊慌,不似在王府里有随传随到的大夫,半夜一发热便得心急火燎地去城镇里找个大夫给他医治,等禾儿好了,他自己却倒下了。禾儿也习惯在半夜里头无端发热,这些年来夜里总浅眠得很,生怕他又发热而自己浑然不知。
小意时不时地过来留下一些药材和药方,再者禾儿从小到大发热风寒也是常事了,自己渐渐也跟着小意辨识一些药材和学习医术,倒也不至于似以往那么手足无措,像发热风寒这样的小事自己也能应付。
昨夜并未惊动小雅,小雅听了责怪道昨夜怎的也不叫醒她,今日他还要上工昨夜又没睡过,可别又把身子熬坏了。早上起身时着急地摸了摸禾儿的额头,看退热了才松了一口气,自己一个人将这事整得妥帖,早上去上工时交待好她熬药,记得让禾儿乖乖喝下。也不知禾儿喝下了没有,今日的药方有些苦,家里的陈皮又没有了。
禾儿喝药要吃陈皮也不知是谁教的,小雅说是禾儿喝药时哭闹不止,郑大娘过来给他送上一片让他含着才止住了哭声,且舔舔嘴巴对着他说甜。一阵恍惚,果然是父子天性,连带着喝药吃陈皮这个习惯不用旁人教也是一模一样的。
家里有自酿的陈皮,但近日客栈也忙,没有功夫制作,经过一家药房便打算去买一些。这药房的大夫对自己有些热情,不过买几个陈皮却用纸包着让自己带走,不过梁家村的人向来如此,他很喜欢这里。
走过拐角处,看见一人衣角闪过。心下疑惑,自己身上也没带银两,不好遇上劫财的吧?先是忐忑地走了两步,不时地回头却没看见人影。后来又一想,梁家村向来民风淳朴,劫财这种事自他来后根本没有发生过,大概是自己昨夜没休息好深思恍惚了,略略放下了心,急匆匆地走着。
到家门口时一片野花开得星星点点,禾儿并不像平日里坐在地上玩泥土,正在屋内喊着「小雅姐姐~我不要吃~苦~」然后还听得几声哇哇的哭声。
他向来不哭,除非真的疼了或药苦了才会不听话哭得人尽皆知,届时郑大娘必然便会过来逗逗他,让他开心了就骗他吃药。果不其然,一进房门郑大娘果然抱着禾儿,小雅端着药碗拿起调羹打算送入他口中,可他不听话地把头摇来摇去,把黑糊糊的药弄得满脸都是。
禾儿一看见他,便张开双手,要他抱自己,「爹~禾儿~禾儿不要吃药~」那模样那哭声喊得林翎枫一阵心疼,要不是自己那时没有好好护着禾儿,也不至于到现在三不五时就要弄些药来给他吃。
林翎枫放下手中那包陈皮,对郑大娘接过手道,「禾儿又不乖了是不是,生病了不吃药就不能好。」禾儿马上就往他怀里钻去,黑糊糊的小脸将他一袭青衣沾上几个墨点。
林翎枫无可奈何,转头又对郑大娘说道,「不好意思了,郑大娘,禾儿总不乖。」
郑大娘摆摆手,「没事没事,那我先回去做饭了。禾儿可爱得紧,看他哭得厉害我心里也不好受才来瞧瞧。他三天两头的生病,苦的还是你啊。」说完又摆摆手,「我先回去做饭了,你看天色也黑了你家也还没起灶,要不我多做些给你送过来?」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会做的,现下禾儿这样也什么都不能吃。」说着对禾儿说道,「快谢谢婶婶。」
「谢~谢~婶~」刚刚哭得快要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说话有些哽咽。
「行,那我先走了。」说完就走出门了。
小雅这时才开口,「公子……」
「小雅,唤我翎枫就好了,都两年了还没改过来呀,」一边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边笑着说道,「好了,你先休息休息,我先喂他药,等一下我再去煮些吃食。」
小雅连忙说道,「我去做饭吧。」说完便走了。
今日瞧着她模样有些奇怪,垂头丧气的,等禾儿睡了后再去问问她是不是有点什么事。
「爹~苦~」禾儿看着那碗药离他越来越近,连忙惊呼。
「良药苦口,不喝禾儿的病就好不了,好不了传染给爹爹怎么办,那就不能跟爹爹一起睡了哦。」林翎枫吓唬他道。
「爹~你~不~跟~禾~睡」说完又要哭起来。
「你喝了爹就会觉得禾儿很乖,很乖就可以跟爹睡了。」说完用调羹舀起一口送到他嘴边。
他嘴巴一嘟还是皱着眉头喝下去了,最后一口接一口,喝的间隙哭,哭得累了往他嘴里塞上一片陈皮,便乖乖停了。看他的小脸本就白皙,这几日生病又惹得有些发青,心里叹了一口气。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滴,扁着嘴巴像是谁欺负了他一般,看着他恍惚间又想起萧穆寒,怎么长得都不像自己呢。
今日在酒楼内听他们谈话,也知最近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可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心中所想也跟那农夫一般,有得自己的吃食,将禾儿养大,再看他娶妻生子,也就尔尔了。
禾儿哭得累了,趴在床上昏昏欲睡,便打算将他沐浴让他精神头好些,可不能因着他睡着晚膳便不吃了,本来就瘦小再不多吃些身子岂不是更弱。
抱着禾儿出来打算去灶房内沐浴,因着灶房内总是热乎乎也不怕禾儿着凉。看见院门外一件白色玄袍的衣角闪过,这回可看清了身形,可没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心下惊慌双手颤抖着几乎无力将禾儿抱着。
他不会是来,夺走禾儿的吧?
第四十二章
因着自己方才光想着千万不能让禾儿看见萧穆寒,急急忙忙将他抱入灶台后给小雅抱着,匆匆跑出院门四处张望着,可院门外一处人影也没有,萧穆寒已然不见了。依着刚刚瞥到的一两眼,他的身形似是清减了不少。胸口处的心跳不自觉间就快得让人无法窒息,几近晕眩。
方才被惊吓得惊魂未定,回去灶台后急急忙忙抱起禾儿,对小雅道,「小雅,方才我见着萧穆寒了。」
「你说……你见到王爷?」小雅一边朝外望着,一边回来与他说道,「没有啊。」又接着说道,「你是昨夜没睡好,今日神情恍惚了?」
「不可能的,就是他!」
「公子,你镇定些,王爷说过的他从来都不会忘记。」
林翎枫这才松了一口气,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指不定那人早就将自己遗忘了。大概是近日来听得萧穆寒的事迹多,自己又确然没有歇好,才有这样的恍惚。
小雅已将水打在小木盆里,怀里的禾儿迷迷糊糊地问:「爹~又要~洗澡澡~了么~」
他这才回神,迟疑了一会儿,「是,洗澡澡,洗完澡澡吃完饭才可以睡觉。」
小雅帮忙拿了一张小木椅让林翎枫坐下,「翎枫,你别想那么多。」
他点了一回头,今日应洗得热一些,单手试了一下水温,拂了一下水温荡起一圈圈波纹,一滴泪不自觉滑过脸颊掉入融入其中,禾儿用他的小手摸着他的眼睛道,「爹~爹~爹不哭~禾儿乖~洗澡澡~」
小雅回头看见他眼眶红红,许久没见着林翎枫哭了,即使禾儿半夜三更生病第二天还要上工,衣不解带地照顾得两夜未眠,也没见着他眼眶红过。她连忙安慰道,「公子……」
禾儿见着他眼眶红了,他也嘟着嘴唇就要哭了,林翎枫连忙摸摸脸,说道,「爹只是害怕失去禾儿,」接着又转头对小雅说道,「我是真的害怕。」
然后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熟练地解开禾儿的衣襟,放入水中,禾儿今日也乖大概也是乏了,洗完澡再喂了点饭食便合眼睡下了。
待一切都料理完,林翎枫又去灶房将方才给禾儿洗澡的水一点一点挪出去,给外面的菜园子浇水,还有那一簇小野花。
这大概便他最想要的生活了,有一处安身之所,院子随意种上自己喜爱的小野花,每日能看着禾儿醒来,看着他慢慢一点点长大,从还只是会喝奶的小不点到现在会叫他爹爹,往后还会说得更多,还要给他上学堂读书识字。禾儿现下这般懂事,也是他最欣慰的地方。
他要的向来不多,他只盼望着萧穆寒不要将他现有的这一切都夺走。
对于萧穆寒,这两年里他也思考良多。三年前自虐般地喜欢上他,现在想来大抵不过是因为萧穆寒在他一无所有之时,给了他些许同情。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只知道当他对自己好时心里总有些悸动与温暖,如果没有林铎枫,如果林铎枫没有回来,他也许会这么一直傻下去也说不定。
临行之前的前一个晚上,他满手鲜血的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交待着一切。不是没有感觉的,就算这两年时不时偶尔也不会想起萧穆寒,可他确然觉得,这一辈子两两再不相见,才是对一切纠缠的最好结束。
郑大娘这一年来瞧着他辛苦,也看出来他并不是什么负心汉,要给他张罗几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他模样不差,文质彬彬又清秀,确然村里也是有姑娘欢喜着他,禾儿又如此可爱,并不是不可行。
可他就是三番四次推谢郑大娘的好意,心底里也不知还在执着些什么。
翻来覆去断断续续地想着这些,约莫子时已过却还是睡不着,便披了件衣裳打算出去坐坐。走出房门在院子上的木椅坐下,望着门外那一小簇野花,几只刚刚出壳的小鸡崽,两块满满的菜园子发呆。
想到他时还是会心痛,第一年刚来到时,时常不说话,只有跟着禾儿咿咿呀呀地逗着才露出几分笑意,而今也不怕承认林翎枫确然很想他,即便他曾令他心伤。两年过去,好不容易慢慢地淡了,他现下又不停出现自己耳旁嗡嗡作响。
凉风习习,林翎枫不知不觉便在院子里睡着了,一直隐在暗处的萧穆寒这才敢出现在他面前。
萧穆寒跟踪了他一天,他从院子出走出门上工,到他现下在院子里睡着,整整一天。他从药房里拿着一包药出来,便慌张不已,以为他又是生了什么大病,鬼使神差地又跟着他往梁家村走,一路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才不被他发现。听见禾儿在里头哭泣,哭着喊着不吃药,还一直叫喊着爹,心中涌动非常,他就当那是禾儿唤他的了。
他抱着禾儿出来时,一时没有忍住差点让他看见,他匆匆忙忙的跑出来看自己还在不在时,又连忙隐在一处好险才不被他发现。可他后来那般慌张的模样,确然又让自己心伤。没想到两年过去,自己在他心里还如同魔鬼一般不可饶恕。
「怎么能睡在院子,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你老是让人这般担忧该如何是好?」
「连自己都照料不好,还要照料禾儿,你……」
接着叹息一声,轻轻抱起他。林翎枫似是倦得极了,不但没有醒反而双手环住他。萧穆寒轻笑了一声,将他搂得更紧,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屋内的床榻上,轻轻掖好被子,一瞬间仿若回到那时刚生产完禾儿,自己也是每日每夜看他有无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