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酒鬼,我还欠你十二坛碧莲酿你记不记得?不醒我可全和胤华喝光了啊……』
『酒鬼啊,你想不想回澈云庄啊?都多少年了没给师父去上香了……』
『阿妄,你是不是趁我重新修炼元神的时候又笑话我这胖胖的身躯元神是朵水仙花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很胖,我是略微有点胖。这叫刚刚好你懂么,谁跟你他娘的瘦的跟个娘们似的,走路还柳腰款摆……哎?以往这时候你都要跳起来打我的,还跟我比试剑法,怎的这次这么老实了?认了?』
『阿妄……』
从天亮到日暮,聒噪了一天的纪车云一脸颓废的走了出来。
胤华着了一套紫色的衣服站在几个比他道行要高的魔之间仍旧一脸高傲的模样。
『胤华,』纪车云摇了摇酒壶,示意空了,『阿妄他没反应,碧莲酿只好我都喝了。』
『喝死吧你!』
拂袖就走。
纪车云一边跟墨寒说别丧气他明天再来,一边赶紧追上胤华,待到了胤华宫殿里,还未等稳住身险险要撞上他,就见胤华狠狠踹了一脚过来:『死胖子你怎么也一点用都没有,即墨寒那个变态好歹让他还能害怕,你顶个屁用!』
纪车云在原地呵呵笑,抬眼却见衣袂翻飞大怒而去的胤华红了眼眶。
毕竟……当初三番五次救了胤华的,是池妄。
都说造化弄人。
这千年时光也不多不好刚刚够纪车云重修了遍元神。
还记得当日自己说要去求般若珠给池妄时,这个自己提携上来的少年也是这般狠狠一脚:『池妄池妄,他稍有一丁点不对你便满心满眼全都是他了,你怎知他一定又是犯了病症?』
一脚不够解气又来了两三脚,『死胖子,次次出了事都是池妄仙君替我摆平,你若是为了我出一两下手,会死么?』
独留纪车云一个人站在大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又不说我哪里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更何况阿妄出剑姿势却是漂亮的很呐。
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再开口,原本还打算邀你同去的……
已经飞去了一半的路程却突见一道紫光急追而来。
紫衣紫眸的少年仍旧是一脸高傲的模样站在了自己面前,抬起尖尖的下巴:『喂,转你一缕仙魄与我。』
『啊?』纪车云慢腾腾从酒壶上站起来,四下看了看,这荒山野岭的没有什么妖怪能让胤华被迷惑啊?
『你给是不给?』还未等纪车云有所反应,又听对面衣袂翻飞的少年冷笑道,『倘若今日来问你要一缕仙魄的是池妄仙君,怕是你忙不迭的就给了吧?』语毕也不给纪车云琢磨这话的时间,伸手就来夺。
虽说胤华的术法不如自己,纪车云还是任由他从自己眉间抽出了一缕仙魄。
心下还疑怪着,怎么事事都要牵扯到池妄呢?池妄长池妄短的……
未及思索又见那少年从他自己眉间抽出一缕送还了过来,心下便登时了然——这样于胤华来说,确实是更有助于修炼。
于是便高兴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想要尽快提升修炼就说么,我还以为你要我仙魄作甚……』
话说说完又被狠狠踹了一脚,少年跳到纪车云的酒壶上,大大咧咧盘腿坐在了最前面,头也不回道:『才不是呢,谁稀罕你的修为了,我那是跟你交换信物。』
啊?
纪车云从葫芦上爬起来,一面控制着飞行一面不忘再疑惑的去瞅瞅那自己提携上来的少年,耳朵根子红红一片。
『胤华……你、你该不会……』
『我喜欢你啊,纪车云。』紫衣少年盘腿坐的笔直,声音不高不低却也不强不弱,但偏偏给你一种你敢不喜欢我我就掐死你的气势。
听到了真相的纪车云险些一个跟头从酒壶上栽下去。
好像能感觉得到后面那个仙君不信似的,胤华的背挺的更直了些,目视前方道:『从你第一次爬我东家墙头时,我就喜欢你了。』
是了。
就是当年还为人时寒窗苦读,灯火『荜拨』声中忽照的面前黑影一晃而过。
民间作坊里流传着山精野怪奇访怪谈永不觉得落了俗套,大着胆子的少年悄悄摸黑顺着墙根跟了出去。
但是立时就后悔起来,恨不得即刻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浑身赤裸的狐妖正跟东家缠身傍体着,入骨酥媚的呻吟顺着耳边就那么缠缠绕绕的入了耳。
慌得都不敢多看第二眼,偏过头去就看到一个棕衣男子坐在墙头上看几眼喝一口下酒。
侧脸在月华下显得更加白皙,眉眼都温和的不得了,尤其是听到兴起时,那微微抿起来的嘴角还伴着一个淡淡的酒窝,怎么看都是一副讨喜相,心下却不由得骂了开去——端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听、听别人墙根都那么、那么……
心里乱七八糟的种种东西一锅炖着想着,更觉那狐妖的叫声更加要人命了,似乎极乐宣泄的尽头就在这片刻的光景里了……
『唰』的面前华光一闪,那棕衣服的人站到了已经倒地的东家面前晃了晃酒壶,脸颊上的酒窝都没减一分,呢喃道:『勾魂使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喝酒么?』
这才见着角落里隐隐走出了一个面色惨白的人,却看不清样貌,细细尖尖的嗓子道:『仙君真是半分距都不逾啊。』
那棕衣的仙君身材端正板起了脸来:『这人寿命已尽,彼此各自成全而已。这年头,谁的差事好干了?』
语罢笑意盈盈的回过头来,对着角落那个红了一张脸却手足无措的少年道:『你看得见我们?』
『啊?』少年愣愣的后退了一步。
『你可见我酒壶里有什么?』棕衣的仙君又往前踏了一步,嘴角的笑涡比那狐妖还勾人心神。
『嗯……有只狐狸,不过……变透明了,这下没有了。』
棕衣的仙君点了点头。倒是个有缘的,那边尖尖细细的勾魂使道:『天生开了天眼的凡人可少见,仙君想必是要与我抢人了?』
棕衣仙君大大咧咧一笑,嘴角边两个酒窝就更加明显了:『小孩,我倒是问你,你更愿跟谁走?跟了我修仙,还是入了地府做事?』
少年愣了愣,半晌才道:『我只想做个凡人。』
入了地府能看到太多惨象,不好。
可上了天庭又太无趣,更不好。
倒不如是个凡人,恩怨情仇酸甜苦辣统统过一遍下肚,老来一把摇椅一树枯藤也不至于落得个满室寂静。
『好孩子,自有缘法啊。』棕衣仙君摇了摇酒壶,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独留勾魂使一个幽幽回头看了一眼,便也去各自忙活了。
本以为就是一枕奇谈梦罢了,直到第二日早晨重坐书案前才真真发觉东家确实死了。
自此便像是入了魔障,睁眼闭眼全都是那人脸颊旁的一个清浅漩涡,便真想叫他再多笑几下给自己看看。
说是仙家,怎么就一点严肃压迫的气势也没有呢?
直到那日鬼迷心窍去了佛寺烧香拜佛,开始后悔了自己当初的那个答案,从蒲团上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站在偏殿那棕色身影,洪亮的笑声就偏偏传入了自己耳朵。痴痴的看了会就发现,他只要一张嘴,那酒窝就必会出现。
『喂,你叫什么,我后悔了。』
刚跟主持聊完要走的纪车云就觉衣摆被人扯了下,回过头来也不由得诧异。
说是不求仙的是他,大大方方说要做凡人的是他,也没料到,这孩子心性如此爽快,后悔了也说得这般理所应当——不错,这性子我喜欢。
自此便提携着成了仙。
那时候,也恰巧赶上池妄刚刚重塑好筋骨。
本以为胤华这人成了仙家之后就与自己再无瓜葛,二人缘法至此已尽。
却没想着胤华宫与碧莲宫离得那么近。
那个无论笑不笑都是一副温和唇角的池妄,却有着最妖冶的一张面容。
只有纪车云知道,小时候的,不,是曾经的池妄多么令人讨厌。
调皮捣蛋无所不为,惹的师父暴怒的时候总是一脸委屈然后指着纪车云说:『师父,是他干的。』
纪车云目瞪口呆看池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翻了花儿的往外抖落虚拟事实,听到最后纪车云都头冒冷汗真觉得那就是自己干的……接着一顿打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被罚跪祠堂的时候池妄便笑嘻嘻的给他递好吃的:『你快些吃别让师父发现,我待会再给你送更好吃的。』自己好像也就是那时候才开始发胖了起来。
塞了满嘴食物的纪车云含糊不清的瞪大了一双圆眼可怜兮兮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人:『到底是你干的还是我干的?』
『我。』池妄拍了拍他的头,『你替我顶着,我还得出去办正事。绝对没有下次了。』
所谓的正事就是烧了师傅养的奇珍异兽——五彩仙鸡,谁让它天天早上打鸣叫他们早起练功呢?
然后,绝对的没有下次就演变成了绝对没有下下次……阿云你要相信我,绝对没有下下下次……下下下下下下下……
搞到最后一出了事情,纪车云利索的一撩袍子跪在了当中:『师父,我干的。』
然后就看到池妄在一旁要皱到一起的五官,纪车云心中暗骂,我他娘这次不用你说了都帮你顶罪了你还给我这副表情?另外——上次那豆包味道确实不错么。
师父冷冷一笑:『这是我虚诌出来的事情,车云,你怎么办到的?』一个眼刀飞向池妄:『你跟我来。』
再后来,池妄被罚辟谷百年,静修禅室。
这百年内池妄却术法大增,天天在禅师里看各类剑法仙法……
刚放出来不久,仙魔开战……他竟然在短短百年时间内就可以破了师父的阵法偷偷溜下了山去。
端坐于战马之上的少年身姿飒爽,脸上一张银色的雕花面具更是尤添几分仙人潇洒。
被困在阵中的棕衣少年有些着急的呼喊着:『喂,带我一起啊!』
前蹄高扬的战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记忆中最后的是少年那飞扬跋扈的脸,他回头,面具中露出的双眼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阿云,你可要好生修炼着将来谋个好仙职,若这一次我能生还回来了也必降大罪,你无论如何,保我一条命啊。』
棕衣少年一愣,才想起问:『为什么是我?』
白衣少年头也没回的大笑:『你死了谁陪我拼酒?下次比试等着输吧!十坛碧莲酿!』
『我呸!』
棕衣少年气的在阵里跳脚大骂。
心里却不由自主的记住了那句话,他得有个好仙职,保那个酒鬼一命。
而后来,他确实是做到了。
再相见是那个在北辰宫内大开杀戒的疯子,一身白衣一双红瞳,招招狠辣毫不留情见谁杀谁,却在听到自己的嗓音时略微一个怔神,神智竟慢慢的清明起来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又要混沌下去,却也是那一瞬,他抓住那个时机,大喊道:『阿云!送我回庄,救我!』
经历了那诸多抽筋拔骨的磨炼又重塑了元神之后的池妄,却让纪车云不敢相认了。
那个在众仙之中温婉含笑的人,那个在佛殿上轻声细语的人,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抓着自己要酒喝的混蛋?
直到胤华仙君历劫圆满回归天庭,摆酒设宴时这才又得以相遇,池妄端着酒杯与其他散仙说说笑笑从自己身旁擦肩而过,那个眼神温柔直视前方,红唇轻吐上一句还是:『众生轮回……』下一句微微侧头,冲着自己来了句:『死胖子。』
刹那就比天帝的定身咒还好用,直直就把纪车云定在了原地,再回头,那人仍是温温柔柔的一副嗓音嘴角含笑着与众仙家你好我好打着哈哈哈……是幻觉吧?
于是便三番四次的去胤华宫里,偶尔刺探一下有没有见着碧莲驻守最近在干嘛?
胤华诧异了下,瞧着四下无人赶紧低了声音凑到纪车云耳旁道:『骂街!』
一股股热气吐在纪车云耳朵里,让纪车云激激灵灵打了个颤。
『骂啥?』
『大约是死胖子、还我酒之类的……』说罢高深莫测的打量了下纪车云。
纪车云努力收了收肚子:『你看我胖么?』
『嗯……不胖,跟池妄仙君比,谁不是个胖子?他瘦的就一根碧莲杆了……』话未说完,就听纪车云大笑抚掌说好!
说的真他娘的好!
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赞美就觉身后剑气乱飞,一朵朵碧莲绽开在身旁还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死胖子!我醒了之后就跑没影了!欠我的酒呢!还有你,臭胤华!早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我坏话我就不再给你碧莲酿酒了!』
惊得纪车云连拿酒壶抵挡,胤华尴尬的站在两人中间……谁知道你这时候也来找我喝酒啊?
胤华也是个不错的酒友,只不过比纪车云的酒量差了太多。
于是那一天,理所当然的池妄和纪车云差点把胤华宫给拆了,接着毫不客气的鸠占鹊巢的在胤华宫豪饮了一整天最后爬都爬不起来,愁的一点酒都没敢喝的胤华净服饰这二位喝的站都站不起来的二位爷还你抓着我领子我拽着你袖子,你一句死胖子我一句死酒鬼的胡骂着,心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可却不由得更加确定了心下那个猜疑。
放着那么好看的池妄仙君不去喜欢,满脑子全都是纪车云脸颊上的酒窝。
每每思及此的胤华都自觉心惊——还好,还好自己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就做什么的,如果那天没有硬要纪车云的一缕仙魄,后果会是怎样?
明明是气不过的,气不过都已经跟他表明心迹那人还能理所应当撇下自己:『你先去宫里复命,不然咱俩不吭不响失踪这么久也没跟天帝汇报他好生气了。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还不是急着给池妄送药!
堪堪落在了南天门便头也不回的往碧莲宫赶去——大不了一起降职一起降罪,凭什么我都跟你说了喜欢你了你还是要丢下我?
那是怎样的景象呢。
若不是体内留着他的一缕仙魄,感应到其他九缕并且及时在小妖小怪吞噬了他的魂魄之前给抢了回来。
第一次恨自己修炼不够,第一次恨自己出剑不够快,生怕一闭眼你就没了……就没了……就那样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了……
而后呢,便在偌大的宫殿里,抱着一株水仙花一静坐就是坐了千年。
直到那日一睁眼,便是那人颊上的一朵梨涡,洪亮的嗓音就像是人间初春的第一场雨,炸雷一般把自己吓的体无完肤:『胤华啊……』
话未说完就被踹了一脚,紫衣少年衣袖翻飞摔门而去:『死胖子,还好你元神是朵水仙,要不然换做山猫野狗什么的你以为小爷会把你护在怀里!』
直到进了屋才扑到被子里狠狠大哭了一场,心说那死胖子终于是活过来了。
独留在地上慢腾腾才爬得起来纪车云一脸郁闷,险险就被他踹断了腰。
第18章
一连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效果。
慕容让纪车云休息一天,嗓子都哑掉了。墨寒也去极地采至上的补药去了。
小院午后静悄悄的时光,慕容调好了药,撬开池妄的嘴,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进去,待到全部喂完,就不由得拿着碗发起了呆。
慕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池妄的样子。
他去凡间办事,看到一群狼在围攻一个惨兮兮的仙人。打量下四周的道路都被狼群堵上了,便打算让过这风波再走。
毕竟仙家的事自己也不会插手,便打算袖手旁观。
便听一个温吞的嗓音从身后穿来:『胤华啊胤华,你还敢再没用点么?要喝酒你不行,要打架你还不行,出去净丢脸的份儿了……』还未见来人便看眼前盛开了朵朵碧莲,柔柔的风夹杂着暗香,群狼被困在其上哀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