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弦踌躇半晌,偏头见少年将糕饼吃得满嘴都是,无奈一笑,什么也想不得了,弯了身子便吻上他嘴角,几下轻啄,将他嘴边都亲得干净,方又直了身子。
祈水祀惊得手里的点心散了满地,他愣愣地望着那人许久,直到潇弦略带不安地开口轻唤:“水祀……?”他方一个扬手,狠狠朝那人脸颊打。
第八十三章
潇弦左颊顿时火辣辣地烧疼起来,他的心却冷如冰霜;他没有胆子抬头看祈水祀现在的神情,他想,或许是万分嫌厌。潇弦鼻头微酸,没有心力像祈水祀说的那般死缠着他,转身走了。
祈水祀似失了心神,愣愣地站了会儿,至一旁的贩子担忧地询问:“水祀,他欺侮你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使劲地摇了摇头,捡起散落在地的东西,匆匆地赶回尚书府。
祈水祀走至别厢,唤了几声:“萧大哥?”不闻回应,便迳自推门进入,左右顾盼见不着人,才往书房找;书房也没找着,他便又出了门去,一路询问,自东而南而西,最终到了城北。
潇弦躺在流遍京城的小河中,想让自己冷静,过两天,再去向他道歉。他心思杂乱,没发现少年四处奔波的身影,河神郢濮倒是看得清楚,缓缓至他身边,轻声道:“喧雨殿下,那孩子在找您呢。”
潇弦虽是心冷,也难免一喜,偏头与他一同看着祈水祀四处奔走的模样,半晌才道:“他……他是顾着礼教,他方才还打了我,不可能是真心想见我的吧。”说着便偏过头去。
郢濮见那少年分明张惶得很,像怕心系之人有了闪失;他曾听说过这位喧雨殿下不懂情感之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郢濮轻吁了口气,温声道:“殿下盼他多年,好不容易与他结为交心好友,如今只因一巴掌,就要退缩么?”
潇弦似给戳中心窝,身子一颤,结巴道:“可是他、他都动手了,他若不是厌恶,又怎会……我不想……让他不开心……”郢濮轻声道:“您见他看起来是不开心的模样么?郢濮看来,他是担心的模样。”
潇弦回头看向祈水祀,听他不失恭敬地询问每一人,问不着,眼底便多些失望;潇弦在河底与郢濮争执许久,眼见天色暗下,祈水祀却还不愿回府,独自四处探访,他才终究忍不下,悄悄走至他身边。
潇弦怯怯地轻唤一声:“水祀……”祈水祀如寻至珍宝,飞快地回过头来,拉上他的臂膀,轻喊声:“萧大哥!”
潇弦尚在怯懦地“我、”,祈水祀已开口直道:“萧大哥,水祀不是故意打您的,水祀没有厌恶您也没有嫌弃您;因为、因为舅舅亲爹爹时,爹爹总这么回应的,水祀是、耳濡目染,一时情急;舅舅和爹爹仍是交好,水祀也没料到您会转身就走啊……”他说至后头,有些委屈。
潇弦听他如此慌忙地随口胡诌,见他双眼蒙了水气,视线再移不开,也不记得方才的伤心,只道:“对不起呀,让你担心。”
祈水祀晃了脑袋,抬头见他又牵起笑,方安了心,疑惑问:“可萧大哥,不是已经有……心上人?”话语出口,心底一酸,祈水祀当下没介意,一心等着那人回答。
潇弦轻轻笑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我不是说了,我早已寻到他。”他见少年眼底仍闪烁着困惑,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在他耳边低语:“水祀,我想你……”他的情感流露太过真切,使祈水祀不忍推开他。
天色太晚,祈水祀终究没有问出个来龙去脉,待那人平定心绪,便赶紧拉着他回府;一进门,又给祈巍训斥一番,捱到就寝,他才总算大口吐息,想好好歇息,怎么知道一闭眼,脑海便尽浮现那人笑脸。
祈水祀起身数次,总算提了胆子摸黑出房,又至别厢;可一见那方还存灯火,却又一时退却,踌躇不前。
潇弦听外头躁动,隐隐见得人影,推门出房,见那少年迅速躲至树干后头,方轻轻一笑,问:“水祀,这么晚了还不睡?”
祈水祀佯装镇定,缓缓步出,微笑道:“水祀想出来散散步,吹吹风。”潇弦轻声道:“只穿中衣?水祀还是回房,免得着凉。”
祈水祀脸上一阵燥热,待也不是,走也不是,潇弦见他脸色难看,怕他有恙,方柔声道:“水祀还是先进屋吧?”说着走去牵他,暗暗探他脉象,确认无事,才缩回了手。
可少年脸色仍是不佳。
潇弦见他嚅着嘴唇,似是有话,方理解过来,柔声道:“水祀有事,不妨直说。”
祈水祀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就想问问他的心上人,可话到嘴边,总硬生生吞了回去;他低着脑袋瞥过四处,发现潇弦放在床上的书册,方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拿了起,扯话道:“萧大哥这么晚了还读书呀?”翻开一看,他却愣了愣,“小篆……”
潇弦见他呆愣许久,以为他看不懂,也走了过去,轻轻抽出他手中的书,温声道:“水祀想读,我念给你听吧?”
祈水祀一声诧异,顾着羞赧,不及回绝,便给那人抱至腿上,他不觉一惊:“萧大哥!”潇弦从前抱惯小草叶儿,不认为这有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臀,让他不要挣扎,便拿起书来从头念。
祈水祀给他搂在怀中,满脸涨得通红,心神一片混乱,那里听得进他念些什么?他缩着身子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见那人却是坐怀不乱,气定神闲地给他念书,心底竟升起些许不满,方赌气似的也将一切注意转至书册上。
潇弦往昔给草儿叶儿念书,两个孩子都是听着听着便睡下了,哪料祈水祀却愈听愈起劲,一会儿评:“像胡大这般狼子野心,明帝怎会看不出来,还让他掌权呢?要是舅舅,肯定早撤了他的官。”一会儿道:“这三娘虽是女子,倒也不让须眉,比那群狗官还要有胆识呢!”后来他听不下潇弦这般慢徐徐的念,索性将书抢了,赖在他怀中读。
小草和叶儿是年幼乖巧,公孙湜是拘礼,都没能像祈水祀这般大大咧咧,潇弦将他轻轻揽着,心头是另一番喜悦。
祈水祀读到兴致高涨,便是几十句的评语,又寻求他同意,潇弦见他将视线投来,便点个脑袋,听他问句,便答个腔;直到祈水祀将整部书读完,已是三更夜半。
他心满意足地牵了笑,将书册往潇弦怀里一塞,倒卧要睡,潇弦收了书,方轻声问:“水祀要睡这里?”祈水祀读书读累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方想不对,倏地跳下床去。
潇弦颇感有趣地轻轻笑了,见那人又羞红了双颊,方收了调笑,柔声道:“外面冷,别出去了,在这儿睡吧?”祈水祀暗想兄弟朋友同榻而卧自古有之,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点了脑袋,方回榻上去。
潇弦给他躺了大位,替他盖好被褥、掖好被角,又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道:“好梦。”方去熄了灯烛,回头只占了床榻一小角。
祈水祀见他如此委屈,心底难免愧疚,轻道:“萧大哥,您可以躺进来一点。”黑暗中,隐隐见得那人和煦的笑。
祈水祀想他是顾虑,眉头一蹙,手一抓便把他向里头拖,略显不满地道:“这里明明还有许多空位,您是不愿意与水祀亲近么?”话方出口,他自己都觉哪处不对,虽然说不上来,两颊却又赫然烧得滚烫。
潇弦微怔,随即轻笑出声,在碰触到那人烧烫的脸颊后,方轻声安抚:“是怕你觉得挤。不过水祀如此好意,再推辞就是我的不是。”他冰凉的手放在他脸上很是舒服,祈水祀缓缓平定心绪,应了声:“嗯。”方与他一同睡下。
祈水祀昨夜晚睡,今晨晚起;祈巍不见孩儿来请安,抱着疑惑进入孩子房内,没见着他的影儿,着急地府上府下的找,自然也找到别厢。他心急孩子,顾不得礼节,推门就问:“萧贤侄,可有见着水祀?”定睛一望,却看到孩儿安安稳稳躺在人家床上。
潇弦知道他心中定有疑惑,也不等他问,便道:“小公子昨夜许是睡不下,说出来吹风,到了这附近,我怕他着凉,请他进屋,不料他见着我的书,看出兴致,忘了时刻,读完时,已是半夜,小公子看来也是疲惫,我便留他。”
祈巍安了心,点了点头,轻道:“劳你照顾。”便离开了;潇弦见他对儿子如此保护,心底却蒙了忧忡。
水祀说,祈巍不能接受那样的关系……
第八十四章
潇弦倚着窗棂,拿着书发呆了好一阵子,祈水祀方悠悠转醒。他揉着眼,咕哝一句:“萧大哥……”望向外头天色,才猛然跳下床榻,拔腿就向外跑。
潇弦怕他着凉,怕他跌跤,一把搂上他腰枝,忙问:“怎么了?”祈水祀道:“得去向爹爹问安,都这么晚了,他肯定担心。”他边说边试着将潇弦的手拔开,无奈那人仍箝得紧,不愿轻放。
潇弦见他蹙起了眉,隐隐显露几分不悦,方赶紧安抚:“祈大人方才来过,见你无事,应放心去办公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吧?”祈水祀闻言,应了声:“这样啊。”不再挣扎,潇弦才松了手。
“祈大人真的相当疼爱水祀呢。”潇弦背过身去,轻声说着,语里虽是替他开心,心底却又夹杂几分伤愁滋味;祈水祀没听出来,微红着脸,轻轻笑道:“爹爹是疼水祀,不过爹爹会如此紧张水祀,是因为水祀几年前曾经在夜间给人绑走,他们拿水祀的命来要胁爹爹。”
潇弦听着,不住忧心地回过头,问:“没事么?”祈水祀轻声安抚:“水祀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萧大哥面前么?”
潇弦讪讪地牵了嘴角,祈水祀方继续道:“水祀一路上给他们说了几番道理,也不待舅舅让人来找,他们便痛哭流涕的将水祀平安送回了。嘻,爹爹那时抱着我哭了好久,剩下的事,都是听从娘亲发落的呢。”
潇弦知道祈巍爱惜他,能想像他失而复得会有多么激动,可眼前的少年不明白,只是笑着几句轻描淡写,他只得陪笑,道:“祈夫人也是……女中豪杰。”
他们说完往事,待祈水祀打理好身子,方一同去寻东西果腹。
府中的厨子也疼爱这位小公子,知道他喜欢甜食,藏了许多在饭厅柜子里,以便他随时饿了都有东西吃。潇弦见他拿出的都是些糖果糕饼,虽不是想教训他,也难免劝声:“水祀还是请厨房给你煮些粥吧?”
祈水祀摇了摇头,道:“骆大叔才忙完呢,现在应该出门散心去了。”潇弦见他欣喜地含上一根糖,根本是相当庆幸自己晚起的模样,方又道:“不然我煮给你吃吧?”
祈水祀虽只想吃甜食,但听他这么说,也不免惊喜,“萧大哥还能下厨的呀?”潇弦那锦衣华袍、知书达礼的模样,他还以为他肯定也和自己一样,出身富贵人家,从小到大都给人伺候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遑论煮饭洗衣等事。
祈水祀看着他,就像那日祈巍盼他抄书的模样,潇弦边叹着父子俩如此相像,边轻应一声;祈水祀喜上眉梢,拉上他的臂膀,便拖着他往厨房跑。
潇弦虽然还不曾下过厨,可他活这么多岁数,见多识广,也碰巧读过烹饪之书,也偷偷去看过人家秘传的料理,反复观望不觉有何难处,才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哪里料得实际操作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
祈水祀看他倒个洗米水就将一半的米都倒没了,举着刀不似切葱反似切手,起个灶像要纵火烧屋,方赶紧道:“萧、萧大哥,水祀不饿,我们……我们还是先去读书,等骆大叔回来,再请他做些好吃的吧?”
潇弦却回道:“水祀得先吃些正常的东西,才有体力读书呀。”他暗想自己答应那人的事,不能随意反悔,便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挺过。
祈水祀好话劝尽,未有成效,见他拿刀,又不敢贸然上前;正当心急如焚,幸亏厨子骆丰正巧进门,见自己心爱的厨房给人弄得一片惨然,怒喝声:“萧公子!”趁他不备,几步夺下他手中剁刀,便将他俩给踢了出去。
潇弦没想到一个厨子敢这么对待自家小少爷和客人,还呆坐在地上发愣,祈水祀倒已贴至门边,撒娇道:“骆大叔,您别气嘛,一会儿水祀给您带城北的曲竹甘酒来,您别气嘛。”
骆丰焦急着心爱的厨房,一时半刻没有理他,祈水祀便直唤着:“骆大叔~”
待骆丰将整理妥善,方回过头来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小少爷饿了吧?骆大叔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和客人到房里等吧,我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顺便替我转告他,不许再踏入这里。”他最后一句是含着怒气讲的,祈水祀点头如捣蒜,便拉着方回过神的潇弦一同往书房去。
祈水祀还想着方才的情景,心有馀悸,潇弦则懊恼着自己无用,没能做到答应那人的事;两人虽都拿着书册,心思却皆不在书上。
他们各自沉静了好一会儿,待一阵甜而不腻的香味缓缓飘入,祈水祀方忍不住垂涎,丢了书往门前等。
他接过骆丰送来的饭菜糕点,迫不及待地拿了块杏仁酥糖吃,方催促潇弦一块儿用。
潇弦却是细细瞧地了半晌,才夹了片菜叶放入口中,又咬了半刻,才将它吞下;似乎如此就能将滋味记入心中,也能做得出来。
祈水祀见状,也猜想他还在意适才的事,方安慰道:“萧大哥,这事不足挂心,人无完人,岂能事事通晓?若您随便就能摆出筵席,骆大叔又情何以堪呢。”
他的话虽在情在理,可潇弦不是凡人,再者,“我……答应你的。”他眼帘微垂,几分忧虑;若是无法言出必行,那么往后和他说那些前尘种种,他又怎么能当真呢?
祈水祀只当他是重信之人,既不能劝他放下,只得道:“那、那往后萧大哥找骆大叔讨教,学成再弄碗粥给水祀吃不就得啦?萧大哥方才也没说现在就得煮嘛,反正萧大哥还会在这里待上好一段时日吧?”潇弦给他哄下了,牵起微笑应了声,与他一同吃过饭,方又拿出古书一起读。
他们俩此刻专心看书,水寒却出神回味着姚襄给自己做过的菜色;他还以为那人百般技艺都是天资聪颖碰巧习得,原来却是为了他刻苦努力过的?
他心底几分感动、几分酸涩;他一直以为姚襄对自己已是万般照顾疼惜,可如今见他与祈水祀如此和乐相处,反而觉得他们之间其实很是生疏,心中竟生出些许妒意。
祈水祀还知道如何安抚他。
他们俩专注地读完数册,祈水祀心惬意满地伸了身子,发觉日向西斜,方拉着潇弦出门,边道:“我们去买些东西给骆大叔吧,礼诚相待,他更难拒绝。”
潇弦听他轻轻笑声,如同白映雪打着如意算盘的模样,心中虽半忧半喜,却又为他那神色着迷,还在恍神,便给那人一路拖到了城北。
祈水祀拉着他进入一家酒店,什么也还没说,掌柜的却先道:“唉呀,小公子找着人啦?”两人皆困惑一愣,掌柜的又向潇弦道:“这位公子,您不知道小公子昨天多着急呀?您可不能故意欺侮他呀,否则会被赶出京城呀。”
潇弦只怔怔地应了声:“是……”祈水祀已红了两颊,低吼声:“荆叔叔!”
酒贩荆天禄轻笑几声,方问:“小公子买什么呀?买给谁的呀?”祈水祀应道:“曲竹,给骆大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