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水祀见他神色不佳,不安地叫了声:“萧大哥……?”潇弦见他担心自己,这才强牵起笑,柔声道:“你想见他们,我就陪你下来。”祈水祀听他允诺,方又开心地笑了。
他放下心来,才想问些细碎的事,潇弦感应到他人气息,又一把拉起他要逃;可他不熟这山路,跑着跑着竟到崖边。
祈水祀见他慌张,安抚道:“萧大哥,既然您是神仙,只要让水祀和他们谈谈,他们便不会再恐惧,也不会这么追赶,您就别担心。”潇弦不太能明白人们的心思,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姑且信了。
须臾,城里的百姓一一追了过来,一些人喊道:“水祀,你快清醒吧!”一些人唤着:“小公子,快回来!”边伸手想拉他,却又不敢与他们离得太近。
祈水祀牵着潇弦的手,轻声喊着:“大家请听水祀一言,萧大哥是神仙,不是妖,不会伤害水祀的。”
那些人闻言,一时只是面面相觑,祈水祀见状,又继续道:“大家想嘛,萧大哥都和水祀相处了一年,要是萧大哥想伤害水祀,水祀现在怎能无恙?水祀还打过萧大哥,萧大哥若不是神仙,怎能如此宽容,一点儿都没和水祀生气呢。游大叔方才也把萧大哥砸出血来,萧大哥也没生气呢。”
那几人听着有几分道理,举着棍棒的手缓缓放下,一面道了歉,一面又嗫嚅问着:“那、神仙怎会到此处……?”
祈水祀微红双颊,羞赧道:“萧大哥、说、想见水祀……萧大哥还说,要带水祀回去……”他说得心头甜滋滋的,不禁牵起微笑;可一人听了,却是不住发颤,抖着声音道:“那是、要活祭品的意思……?”
祈巍给出来看情况的元衡亦拉着赶上,原先他们只是混在人群中静静听着,不想再给两人多加压力,毕竟祈水祀说的也都是事实;可一听到孩子要给人带走,他却再沉不住气。
古书记祭神也用活人,若他的确是神仙,并未想加害水祀,只因水祀是他选上的祭品……
祈巍走出人群,红着眼眶,哽咽道:“祀儿,算爹爹求你,过来这里,好么……?”他不再央求那位神仙,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回头;元衡亦不忍他伤心,也跟着劝:“水祀。”
祈水祀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解释,群众听祈巍言谈,又纷纷担心起来,持着棍棒的手也握得愈紧,低声说着:“若是祭品,那可不行。”语里又添愤恨:“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将小公子带走。”
“不行。”
“不行。”
“不行。”
祈水祀见他们那蓄势待发的模样,忙扯了潇弦的袖子,低声问:“萧大哥,您能不能、能不能先带水祀走?”潇弦自然是随时都能带他走,他只是怕他没与父亲说个明白,让他担心,心底愧疚;祈水祀见他犹疑,却没时间和他解释,只是催促了声,潇弦方搂上那人腰肢,挥袖一卷浪涛愈升而上。
祈巍见孩子给浪涛卷走,肝肠寸断地唤着:“祀儿!”元衡亦当下却抢了他人铁锹,使尽力劲直直往那人身上砸去!
这皇帝的命格是常人比不上的,即使是潇弦、对上发愿折寿的他也要吃三分亏。这一击狠狠砸中他脑袋,当下双目一黑,昏厥过去;浪涛失了他的掌控,祈水祀便随他一同掉了下来。
水寒与他感受着同样的恐惧,脑袋一疼、眼前一暗,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什么事,再睁眼,听闻的却是那人畏怯的叫唤:“寒儿……?”
水寒一时无法如昔掌控自我,只是盯着他发愣;半晌,待他理解过这是真正的“自己”,方缓缓动了唇,细声问:“过了……多久?”姚襄温声答道:“半个时辰。”
水寒应了声,又复低头发愣;姚襄这是第一次这样使用王器,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担忧地坐至他身边,慌忙问道:“寒儿,哪里不舒服?”
水寒摇了摇头,又不说话,姚襄只能在那边干着急,白映雪见状,才扑了过去,软软地唤着:“小寒~?”便直蹭着他的脸;水寒怔怔地望了他会儿,才缓缓抬手捉上他漆黑如瀑的发丝,咕哝声:“黑的……”
白映雪明白过来,弹指将发色瞳色都转了回去,方起身乖乖坐至床边,挂着笑等他说话。
水寒渐渐地习惯了控制自己的身子,转头望他问:“白映?”见那人点头,他又问:“雪儿?”那人仍是点头,他方受了打击似地向墙边一靠;可这事他像知道了几百年,只是快要忘记,惊讶也早惊讶过了,这次只需半晌,他便接受了事实。
白映雪抚上水寒的脑袋,片刻给他支开,方微笑道:“小寒看来已回过神,那白映就不打扰你和殿下。”说完便变回小雪狐,跳出窗去。
水寒抬头看向姚襄,见他眼底仍存畏怯,心底一疼,又偏过头去;姚襄还怕他身子有恙,提起胆子,开口唤了:“寒儿……?”那人才回过头来,可开口却是问:“他怎么样了?”
姚襄一声迟疑,不解地眨了眨眼,水寒才又道:“那颗石头。”姚襄想起了小草旁的石头,沉吟一声,方道:“他应该还在那处。”
水寒轻应了声,又问:“公孙师父呢?”姚襄柔声答道:“溱羲后来救了他,现在成仙了。”
水寒不知道溱羲是谁,但听他无事,也放心地点点头,又问:“水祀的爹爹呢?”这一次,却见那人身子一颤,低了脑袋,细声道:“对不起……”
水寒见着他眼底的愧疚,只是咕哝一声:“是么……”也没法责怪他,那毕竟不是他的错。
姚襄见他又沉默下来,战战兢兢地覆上他的手,颤声道:“寒儿想问的,我都、都让你知道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他紧张地咽了口水,又道:“我真的、爱你……”
水寒瞥见他眼眶湿润的模样,几近就要答应下来,可他究竟是抽回了手,忍着心疼,冷声问:“是这样么?”姚襄一愣,怯怯地唤声:“寒儿?”
水寒不敢见他伤心的模样,低下头道:“我只知道你喜欢叶儿,喜欢水祀;公孙湜……你是没时间与他培养感情,不然你也会喜欢他吧?他和叶儿一样柔顺。可是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又不像叶儿那样顺从你,又不像水祀会让你开心;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他们,才会说爱我……”
姚襄听出他语声哽咽,慌忙安抚道:“你们是同一人……”水寒却不住喊出声来:“可对我来说不是!我只是看着他们与你……”他微红了双颊,说不下去,只得咬了咬唇,又道:“我又没有承继他们的感情。”
姚襄一时不知该如何将情意说出,只是无助地唤:“寒儿……”水寒听不下他哀求的语声,不觉杨了声量,顾自道:“我喜欢你,我的确喜欢你;可你其实只想着叶儿和水祀,从不曾有我!”
“啪”地一声轻响断了他的声音,水寒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也会打人,还打得他的心阵阵抽疼。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他回到从前时,也看过他哭好几次,可这次他才总算禁不住与他一同落泪。
第九十三章
姚襄见他哭,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他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的手给扭断,可眼下还是先安抚那人要紧。他慌忙地替他擦着泪,焦急问着:“寒儿、很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水寒支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的脸一点儿也不疼,那哪里算得上打?那只是一下轻拍;可一想到他对自己的前世都是百般温和,没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出手教训,他的心便如刀割,眼泪又不争气地直落。
水寒胡乱抹了眼泪,站起身,丢了句:“我想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姚襄只得对着这空房愣愣地唤:“寒儿……”悬在半空的心再支撑不下,没了神似的瘫坐在榻。
水寒走至殿后的水池旁,坐在那头发愣。半晌,身后传来几声窸窣,他方回头;见到的却不是姚襄,而是白映雪。
那狐狸一改平日调笑,缓缓坐至他身旁,正经问道:“小寒觉得殿下不是真心喜欢你?”水寒别过头,忍着泪水,过了会儿才应声。
白映雪便问:“为什么?”水寒回头瞥他,见他眼底尽是困惑,是真的在问,而非撒娇耍赖,方细声回道:“他喜欢的是叶儿和水祀,他只是将我当成他们。”他低了脑袋,又嘟囔句:“可我不可能成为他们……”
白映雪见他伤心,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脑袋,才又问:“这么说小寒认为殿下是真喜欢水祀?”水寒抬起头来,疑惑道:“他确实喜欢水祀。”
白映雪轻声问:“那小寒怎么不会觉得,殿下是把水祀当成叶儿、或公孙湜,才喜欢他?”水寒偏过脑袋,缓缓答道:“就算他一开始是因为对叶儿和公孙湜的愧疚才去找他,可他后来还是喜欢上了他;就算撇去对叶儿和公孙湜的情感,他还是会喜欢祈水祀。”
白映雪微歪脑袋,问道:“那小寒怎么不相信殿下他就算撇去对他们仨的感情,还是会喜欢你呢?”水寒皱了眉头,语声不住哽咽:“我又不像水祀那般会向他撒娇、让他开心,还会和他闹脾气、会拒绝他、会让他伤心……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白映雪见他竟和自己前世吃起醋来,几近忍不住要扑上去摸摸;姚襄也和他说过,水寒在闹脾气时,那眼角微湿,鼓着颊、噘着嘴、红着脸的模样,最让他想搂上亲亲……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白映雪硬生生地忍下心底笑意,转头望着池面,轻声道:“小寒到过去,应也听过很多人说喧雨殿下无情?”水寒一时没法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点了脑袋。
白映雪继续道:“即使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认为殿下无情。白映其实也觉得殿下没什么变。”他说着,回头对水寒一笑,问:“小寒觉得呢?”
水寒微怔,仍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便是老实答道:“我觉得他有情多了……他对身边的人,好多了,不像对石头那般地毫不在乎……”
白映雪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小寒说他身边的人,其实就是你身边的人;他会在乎,是因为你在乎。他知道他们若有差错,你会伤心,才会尽力护全。”
水寒虽想反驳,但他的确没见过他身边有谁自己不认识,他和西朝的人私下相处的样子他也没见过;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细声道:“可一开始,我不认识晋瑛,他也对他好;我不认识你时,他也对你好……”
白映雪微笑道:“晋瑛是晋瑶的弟弟,你认识了,能不在乎?我么……若不是他守着一丝丝兄弟情谊,他也不会在乎我。”水寒仍是不愿置信,一时情急,便将心底话都说出:“他、他难道只因那一丝丝兄弟情谊,就这样和你搂抱?”
白映雪没料到他还记着初次见面的事,更没料到他竟会吃醋,终究不禁笑出声来,轻道:“小寒都到了过去,怎么还不清楚?喧雨殿下向来温柔随兴,别人怎么对他,他都接受;谁要抱他他都抱,问他喜不喜欢都喜欢;什么都可爱,什么都好。小寒要这样吃醋,那每个人每株花每棵草,可都是你的情敌。但你怎么能不知道,他看着你时,才有真感情。”
水寒双颊一红,低头咕哝:“谁吃醋……”
白映雪不再闹他,缓缓止了笑,方道:“白映要说的是,这样无情的殿下,为了你,这几年可从没回过北天。你看过他无情的样子,就该知道,如果不是小寒真这么吸引他,他怎么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喧雨殿下是浪,来去不受拘束,他敢离开小草、也离开过叶儿、离开过公孙湜和祈水祀,可即便你说讨厌他,让他伤心,他也还待在这宫里。小寒难道不觉得,比起水祀,他这次更加放不下你?”
水寒一时哑然,嗫嚅着唇,还想着还有哪里可以反驳?白映雪瞧出他心思,无奈一笑,又道:“就算他确实是因为对他们的愧疚,才会一再地改正自己的行为,才会这样对小寒好;但白映要为殿下说话,你真不能怪他把你们看做同一人,你们确实是一个人,只是换了躯体,忘了过去,忘了对他的情;而殿下虽然说你们是一个人,白映要问小寒,他唤错过你们的名么?”
经他这么问,水寒方回想起来;确实除了他还没问公孙湜的名时唤过他叶儿,其他的时候、即便是他精神不济的时候,也未曾错唤过……
水寒低下头去,不免有些焦躁。他一方面怕那人还记着过去的自己,一方面又怕他忘,一时出神。白映雪听后头轻声,见姚襄缓缓走来,变回原形便跑了。水寒没注意,连那人近了自己身侧也没发觉,直到姚襄开口轻问:“我待你不好么……?”他方吓得向旁一跌。
水寒见他眼眶泛泪,不忍地撇过头去,方道:“你待我很好。”姚襄不觉焦急开口:“那为什么要那么说?”他拉起了他的双手,垂了脑袋,又哽咽道:“我真的、爱你……”
水寒这次是不忍心偏开脑袋,也不舍再一口回绝,半晌方道:“我比不上他们。”姚襄抬起头来,满脸不解地望着他,水寒禁不住他直勾勾的视线,才又道:“我不像叶儿那般柔顺,听你的话。”姚襄却是道:“倔强的寒儿就很可爱。”
水寒听得双颊发烫,那人却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他不住羞怯的低了脑袋,方又道:“我不像水祀会让你欢欣。”姚襄一愣,又道:“你让我陪着你我就开心。”水寒脸蛋又瞬间涨得通红。
他微微抬眼瞥他,见他只是怔怔地怀着忧心望来,看来根本没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令人害臊的话,更非造假。
水寒顾着低头害羞,一时再说不出什么;姚襄揣着忧忡望了他好一会儿,才猛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问:“寒儿,在……吃味么?”那人登时暴躁如雷地吼:“谁吃味!”
他见了他双颊红透、眼眶泛泪的模样,心中有底,也不再问;他心头大喜,禁不住牵起笑来,一把将他揽至怀中,俯首吻他唇瓣。
水寒有了前几世的经验,这时也不再害怕;他心中虽有不甘,却不舍离开他似水温柔,只得待他吻得满足,方撇头轻哼。
这却也不碍他欢喜。
“我们回房吧?夜晚寒凉。”姚襄脱了外袍给他披上,见那人点头,便将他打横抱起,却又受他挣扎:“我自己会走。”他只得将他轻轻放了,牵上他的手一块儿走。
至少他没有甩掉他。
姚襄还沉浸在与那人互通心意的喜悦中,水寒却忽然开了口:“还有一事,”待他疑惑地转头望他,他方继续道:“你怎么会成了西朝太子?你不是不会死的么?”姚襄答道:“那是……你出生后不久,碰巧晁襄死了,我便化为他的相貌顶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