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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痴情万年愁 下——by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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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将这样的你丢下。”他的轻嗓于他如若天籁,一扫他的畏怯烦忧。晁裛抬头望他万分认真的神情,不需他安抚哄骗,泪水便止了。

水寒见他安心地笑,轻轻将手抽回,道:“回去换件衣服吧。”晁裛看他皱了眉头,见他手上给自己沾上血污,怕他不快,忙点点脑袋,往自己房中走,也不敢再去牵他。

水寒怕他又出差错,跟他回到房中,坐在一边愣愣瞧着自己的手。许是他在哪根梁上见着,明白自己心思,一会儿便端了净水进来给他洗手,水寒道谢,那人称“不敢”,又向两人道:“请往别间用膳。”

水寒适才见几人身首分家,满房的血味还残留在脑海里,推说:“我不饿。”晁裛闻言,难得对他严厉,轻斥道:“不饿也多少吃些,别弄坏自己身子。”

你以为是谁害的?水寒暗暗抱怨;是因他脾性不稳,又看他担忧,才忍着不与他争执。晁裛走来牵他,他便压下不满跟他走。

易谪将两人带到别间,不见殳辞,却见时渌。水寒这次到西朝,这是第一次见着他;时渌没殳辞那般遍体鳞伤,该说没半点伤处,但神色却较他憔悴多了,双眼也哭得相当肿,还可见泪痕。

他一见几人进入,便挪着身子往角落缩去;晁裛似受打击地愣了愣,两手不觉握紧;水寒吃疼,却是心软、不愿喊他,只用另一手拉他的袖子,那人方回神松手。

两人入座,易谪则到角落去陪着师弟,晁裛心里有事,没多说话,水寒虽想问,又觉在此处不妥,只好承受着万分压迫的静谧,举手艰难地用着餐。

前几日晁裛好转,殳辞都会与他们一同吃饭,趁着水寒在,也会不经意地与晁裛撒起性子,那大概是一整日间他最放松的时候,可惜今日他给吓坏了,时渌看起来又相当惧怕君王,他也不敢邀他。

他们在这静得出奇的房中匆匆用过饭,晁裛便拉水寒回房去了,他连与他们道声别的机会都没有。

晁裛回房后就是办公,水寒则隔着书卷狠狠瞪他;可那人不像姚襄能察觉、会回头理会,他也不能确定他是太过专注,或是刻意忽略,不好随意出声打扰,只得忿忿低头,去读他的闲书。

想他也是不愿与人多做接触,避免伤人;水寒听殳辞说过,晁裛病后,更将心力倾于国事,这样即便他怎么发怒,坏的也是案台纸张,不是人。

从前一到夜里,水寒会催他休息,今日他赌气不出声,晁裛放下朱毫时,已是四更,水寒也抱着书、不知不觉间睡下了。晁裛隐约知道他心有不满,但不知道他竟会起孩子脾气,不免失笑,轻轻将他的书抽走,又好好替他盖上被子,才要去将灯火吹熄。

可未及吁气,他身形一顿,回头望望那人,又走去往他脸颊上偷亲一口。

水寒在西朝整日精神紧绷、待得疲累,丝毫未有感觉,仍睡得香甜;晁裛又盯他看了半晌,咽了咽口水,终究禁不住抚上他的脸颊,一会儿细细品上他的唇瓣。

晁裛虽不想让他不适,可却不舍松口,又吸又啃,这会儿已将他的双唇吮得红肿,任水寒怎么熟睡,也给疼醒了。

他睁眼见那人脸庞,还未分辨惊怒便握拳往他脸上揍去!晁裛给他打倒在地,眼底几分歉疚、几分委屈;水寒抚上自己渗血的下唇,盛怒而笑:“我看你是希望我回去!”说着起身要走。

晁裛忙将他拉下,恳切求道:“你别一个人出去!”水寒现下怒极,只顾挣扎,不料那人脾气倒好,挨了数拳也不吭声,依旧将他拉在怀中;水寒渐渐缓过气,见他眼底担忧,想起晚时那些人说要杀他,怕就忧心这个,这才停了动作,微愠道:“松手。”

第九十八章

他见晁裛仍是满怀忧心地将他拉着,不敢轻放,压下怒气,语声放轻:“松手,我不会跑。”晁裛看他虽依旧不满地蹙着眉头,可脾气已经稳下,神色又是正经,这才缓缓将手拿开。

他还待向那人道歉,水寒一个转身,却先怒吼道:“你要是再敢随便动口动手,我就马上离开!”晁裛忙摇着脑袋,直称“不会”,一手也不觉拉上他的袍袖,双眉微撇,眼眶湿润,就像个怕人抛弃幼犬;水寒咬了咬牙,什么重话再说不出,将头一扭,最终只道:“我要回房睡了。”

哪知那人听了,又心急地将他扯下,担忧道:“我不放心你一人,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待在这里?”水寒将手一甩,离了他几步远,方回头来眯眼瞪他。

他的眼中尽是怀疑猜忌,浑身隐约见得烈火怒燃,晁裛明白过来,忙道:“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向天立誓……”话未说尽,水寒轻喊声:“够了。”将他打断;他都说到这份上,他实在也不愿再让他为难,那人毕竟是真心担忧自己。

水寒走回床榻,见那人也安心牵了笑,坐至案旁,还关心地直朝这边瞧,倒像是他宽容、任自己使性子——明明是他不好!

水寒不想看他那包容的笑,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红,偏过头去,拉了被褥便倒卧睡了。

晁裛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刻意坐在桌案后头就是要克制自己不去碰他;也是幸亏水寒的孩子脾气,身子一侧、不看他就是不看他,他才没机会见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也不会让冲动再次压下理智去偷袭他。

一夜无事过了,早晨却起得惊慌。

在西朝的日子,殳辞每日清早都会去唤水寒起身用膳,这日他也一如往常往水寒房中去,在门外几声轻叩。水寒是会自己醒的,即便他还在睡,敲过两下也能听闻应声,可这次他都在外头等了半刻,仍不闻半点动静。

他想起昨晚的事,心下愈怕得慌,道了声歉,便迳自开门进入,见榻上无人,又焦急地在房里找了一圈,仍寻不着,方禁不住泪水满溢,急急奔至主上房里喊:“陛下!”晁裛给他惊醒,见他落泪,又忧心问:“怎么了?”

殳辞又担心水寒出事,又怕君主生气,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道:“水寒、水寒陛下……不见、不……”他们都还没听懂,水寒只听闻自己名字,忙走去拉上他的手,轻声道:“我在。怎么了?”

他方才还坐在床榻上,殳辞这时才见着他,愣了一愣,几声抽噎,如落心上大石,身子一软,倒坐在地,才几声嘀咕:“您在……您没事……就好……”他脸色吓得惨白,晁裛抱他坐至床上,须可久已去嘱人备汤药,水寒则仍牵着他的手要让他安心。

一会儿须可久将安神汤端来,殳辞也在几人的轻劝强逼下乖乖喝了,待他脸上回复血色,他们方往别间用早膳。

四人进房,却是两人入座;水寒看桌上菜肴,分明足够五、六人吃,便望向一边两人问:“殳丞相和须将军,不一起吃?”一人嗫嚅道:“我没胃口……”一人恭敬道:“请您不必挂心。”

他们不是自己的臣子,水寒不好强求,他们真正的主上便怒声开口:“都过来坐下。”殳辞不想让他发脾气,只得委委屈屈地将身子拖过来;须可久是依着殳辞,也跟过来。

水寒见那人又湿了双眼,拉上邻国君主的袖子劝他声色温柔些,晁裛努力克制住脾气,方轻声道:“你几十日来为我、为国事劳心费神,没好好睡过,又不吃东西,身子怎么撑得住呢?”水寒在那旁点着脑袋,须可久也终究禁不住忧心,摸出了甜品来哄他。

三对目光都直盯着他求他吃饭,殳辞没法忽略这庞大的压力,只得举箸扒饭,他们方满意地牵起笑来一起用了。

吃饱喝足后,晁裛如常拉上水寒要将他带回房去,那人却轻喊声:“慢着。”待他回头又道:“我想和殳丞相说些话。”晁裛望望他,又望望殳辞,一时不舍松手;水寒想起他昨晚的模样,担忧问:“你一个人没事吧?”

晁裛不希望他觉得自己软弱,微牵嘴角,唤声:“恒初。”须可久低头承应:“我会将水寒陛下平安送回。”他点点头,回首轻声嘱咐:“你自己也要谨慎些。”

水寒这次不怪他将自己当孩子仔细对待,他知道自己要真出事,那人会懊悔心痛、生不如死,便只轻应一声,送他出门。

他才将那头的人安抚下,转身却见这旁丞相抖着身子,怯怯出声:“水寒陛下,有、有什么话……?”水寒没来得及哄他,那人自己想出错事,躬身道歉:“早晨让您受惊,非常抱歉。”

水寒张惶道:“你是忧心,我怎么会怪你?况且是我忽略,没告知你。”殳辞抬起脑袋,困惑咕哝:“您没为这事生气……?”

水寒摇了摇头,才想能与他说上话,哪知那人神色一变,更是心慌,“那是、那是昨晚的事惹您生气?”他没给水寒表态的机会,又复低头嘟囔:“不可能不生气的吧……”

趁着他惆怅的时机,水寒好不容易能开口唤:“殳丞相,”可那人恍若未闻,顾自抬头,泪眼汪汪地问:“您……您是想回续朝了,是么?”

殳辞一伤心,须可久脸色也转难看;水寒对着那一个泪眼攻势、一个若隐愤懑的将相,语气转急、声调也不觉抬高:“我只是想问问时丞相的事!”

那两人一听,皆是疑惑地对他眨眨眼,“渊清?”殳辞止了泪水,微歪脑袋问:“渊清怎么了么?”

殳辞总算不再害怕伤心,须可久总算不再含怨皱眉,水寒松了口气后,轻声问:“时丞相和晁裛间,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问,那人又撇了双眉,低头喃喃半晌,方老实回答:“陛下……陛下他曾很生气的对渊清动手……”

水寒记得他和自己说过与晁裛亲近的人都受过他打骂,他虽不知时渌何处有伤,但果真是因衣袍遮着,才没见着;殳辞答时神色又转差,看来那肯定不只是一掌之轻,他便忧心问:“时丞相的伤……很重?”

不料那人却是呆愣一声,又向着他眨眼,片刻方道:“不、不是的……那个、受伤的是陛下……”这下怔住的是水寒,殳辞见状,细声缓道:“水寒陛下大概还不清楚,渊清他是刀枪不入……动手的虽是陛下,但扭了手的也是陛下……渊清、是自责。”

水寒细想前时他们不敢给他碰,也不让自己去碰他,所撞之处金石俱坏,也忽能明白晁裛下场。

殳辞说到此处,忧愁难掩,尽倾泄出:“渊清他很常将哪处碰坏,从前陛下是不会责怪他的;可现在他一不小心碰坏东西,陛下便怒声斥责。他原先胆子就小,即便从前,也常怕惹陛下生气;现在陛下真对他生气,他就愈紧张,愈常出错,还不小心将陛下最爱瓶子砸了,陛下终忍不住对他动手。”

他微偏过头,哽咽道:“陛下知道他性子怯弱,从没凶过他,更别说打他,这次却只为了个小药瓶……”他顿了顿,咽了口水,方继续道:“渊清对他有愧,又害怕这样的他,也怕再惹他发怒、使他受伤,此后便尽量避着他。”

须可久看他眼眶泛泪,抚了抚他的脑袋;水寒待他将殳辞安抚下来,方轻声问:“时丞相……也觉得晁裛是暴君,想将子霄迎回来么?”

殳辞焦急喊道:“没那回事!”他发觉自己失态,忙道了歉,将声音放轻:“我们也是承诺过,要尽心尽力辅佐他。他、他是个好君王,他只是病了……”

他说着泪珠又滚了下,水寒瞧自己一直将他弄哭,一时间挣扎着还要不要继续问话,半晌那人给将军哄停了泪,他方下了定心,将牙一咬,正色道:“我还想问明白……殳丞相究竟心向何处?一开始见到子霄的时候,你也对我怀有不满,你心里是希望他回来的吧?”

第九十九章

殳辞听着还以为自己让他不悦,没有回答,反倒躬身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

水寒听他又哽咽起来,无奈道:“我没有在责备你。”他拉上殳辞的手,让他直起身子,轻声解释:“你是西朝的左丞相,这里的人看来也很信你、尊崇你,你的心意对西朝……对晁裛来说是很重要的,我只是想问清楚,你究竟站在哪方?”

相较于水寒的直直盯望,殳辞的眸子则飘忽乱转;他抖着身子,不敢回答,想将手抽回,水寒却拉得紧,只得细声嗫嚅:“他们两位,都是皇嗣,我不能……我不能……”

水寒这会儿明白了他的焦虑,想是自己的问法不恰当,又道:“殳丞相,我想知道的是,你觉得子霄跟晁裛谁才适合做西朝的君王呢?”

殳辞身子一顿,不再发抖,却是脸色凝重地低下头去;水寒知道他还得花时间去说服自己向他这个外人说出,没有催促;殳辞明白邻国君主并非要干预他们政事,只是想伸援手,又是自己将他请来,却做隐瞒可不成道理。

他平定了心绪,方缓缓说道:“如果是问为君,自然是陛下更为合适。”他说得太过笃定,水寒虽非怀疑,却不免微诧;殳辞明白他心思,无奈一笑,继续道:“您或许不信,若非前时至续朝,见了殿下,我也不信自己有日会这么说。”

殳辞情绪稳定,水寒没将他拉紧,他将手轻轻一抽,便向一旁退了几步,背对着他;水寒知道他是心怀愧疚地说着两位皇家血脉的事,不敢对着人讲,也不勉强他得转过身来。

殳辞扶上案台,摸了摸上头书卷,开口不像谈话,倒如喃喃自语:“殿下才高及天,学富如山,向来令朝臣称奇;陛下虽也才丰学厚,却是远远及不上。殿下性格柔和,没人见他发过脾气,容易亲近,不带骄气;陛下虽也谦和,但还是能见他隐含愠怒的样子,身上也有几分皇族傲气,在此又差殿下一截。殿下在此十八年,与众多朝臣有了交情,也是日日与当时还年少的我们相处;陛下经历恶战,算到今日也才在朝中待了八年,在这点也输殿下。这么说起来,该是殿下合适的,陛下自己也明白,也曾说待找到殿下,就将皇位归还与他,我们原先也觉这样是好。”

殳辞说到此,登时皱了眉头,眼底竟有几分伤愁怨恨,“可是、直到我见到在水寒陛下身边的殿下,才发觉不尽是如此。”他的喉头一下哽住,眼眶又红了。

“殿下能温和,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所以对何事也不会生气。殿下虽在西朝待了十八年,但他对我们没有任何感情;我原先也以为定是水寒陛下使了什么手段将他留在续朝,可我问他的时候,他却是满怀欢欣地说他要待在您身边,那是真的开心,他在西朝的时候,从没有那种神情;西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令他挂怀,所以他能毫不留恋地离开……”

殳辞举起袍袖来擦泪,一想到从前自己也曾将他视为未来君王,想一心辅佐,胸中便觉苦闷;水寒看他自己慢慢调适情绪,不敢出声打扰,半晌,他方静了心神,继续道:“陛下虽说是暂代,对国事可是尽心;他能因为百姓安居而开心,能因政策疏失而懊恼自省,从不因是『暂代』而松懈,也不对自己宽容。陛下才学没有殿下好,但也足够;若真有不及之处,那也是我们这些臣子因何而存。比起殿下,陛下心里才有西朝,西朝需要的是像他这样能为臣民着想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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