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龙绿豆似的小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
“什么？”
“……”奥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颇有些郁卒地说，“算了，没什么。”
直到回到房间，阿尔变成人后穿上一身浅蓝色魔法袍，奥罗的神色都是微妙的。
阿尔系好腰带之后就背对着奥罗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发起了呆。
奥罗唤道：“阿尔？”
阿尔回过神，转过身看着奥罗。
奥罗被他的眼神看得愣了下：“……怎么了？”
阿尔神色恍惚地回答：“不……没什么。”
“你确定要跟着我出去？”奥罗有点别扭地说道，“我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
阿尔摇了摇头，笑着走了过去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奥罗屏住了呼吸。
他随着银发男人的步伐转过身，看着对方的身影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出了魔法协会之后，奥罗带着阿尔踏上一条比较僻静的路。路上偶尔经过一两个路人，都被阿尔银色的长发给吸引了目光。
奥罗用余光注意着走在他身边的男人。
这条龙的记忆，到底恢复了多少？
最开始在莫斯特山上见到这条龙的时候，这个家伙因为记忆全失，和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有丝毫区别。从那时候起，奥罗一直带着这条龙，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所以也没察觉到什么特殊的变化。
可是今天……今天这条龙明显不对劲了。
奥罗有些心不在焉。
刚好，阿尔也看了过来，对上了奥罗的目光。
奥罗飞快地挪开目光，镇定地直视着前方，走路的姿势却僵硬了起来。
“奥罗，我们去哪里？”阿尔语调很正常地问。
奥罗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还记得我早上和你说的那个人吗？”
“那个长了鳞片的人类？”阿尔迟疑地问。
“嗯，我想去看一下具体的情况，”顿了顿，奥罗说道，“说不定你也能想到什么。”
金在研究地的门口等着他，看到跟在奥罗身旁的阿尔时，他有些讶异。
“这是……”
“我的朋友，阿尔。”奥罗有些不自在地介绍。
阿尔深蓝色的双眸好奇地打量着金。
“啊……你好，”金直勾勾地看着阿尔的脸，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也是奥罗的朋友，我叫金。”
带着两人走进研究地之后，金的目光时不时地瞄到阿尔身上。
阿尔新鲜地张望着四周，没有察觉到，奥罗的脸色却渐渐臭了起来。
他瞪了金一眼。
金接收到他的目光，先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而后又回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奥罗的太阳穴跳了起来。
打开尽头的那扇大门，一股腐臭的气息飘了出来。
奥罗捂住了鼻子，皱起了眉头。
金干笑道：“抱歉。”
等到味道稍微散开了点，三人走了进去。
那具尸体依旧躺在床上，不过脚上和手上的铁铐都已经打开了，毕竟人也已经死了，根本无处可逃。
身上依旧是布满了鳞片，不过由于一部分鳞片已经脱落了下来，情状显得更加渗人。
奥罗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了，停在了三步之外。
见银发男人仿佛毫无所感一般地走过去，奥罗努力忍下浑身的不适，跟着走了过去。
阿尔惊讶地看着床上的人，喃喃道：“真的全都是鳞片……”
他用手碰了碰脱落的部位，一条蛆虫钻了出来。阿尔“咻”的一声收回了手，干巴巴地瞅了奥罗一眼。
奥罗低声问：“能感觉到什么吗？”
阿尔蹙眉摸了摸尸体身上出现割痕的部位，这些地方多少还残留过一些血迹，就算现在已经开始腐烂了，阿尔依旧能够感觉到明显的熟悉的力量。
他有些疑惑地问：“这个人喝过魔药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身体里有龙之力，”阿尔指着伤口，对着奥罗说道，“加了龙族材料的魔药会有龙之力吧？”
奥罗沉吟。
据金所说，这个魔法师在死前的确喝过魔药，是很普通的魔药。
不过如果是加入了龙族材料的魔药，一般来说都不属于“普通”之流，价值至少在一万金币以上。
而宫廷魔法师向来是被禁止服用这类魔药的，其中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难道这个魔法师偷偷打破了宫廷魔法团的规定，服用了顶级魔药？
不，原因肯定不在这个地方。因为那些服用了顶级魔药的魔法师也不见会得浑身长出鳞片来。
奥罗的思绪有些混乱了。
阿尔在床前挪来挪去，观察着尸体，偶尔用手碰碰。
金见这两人都不说话，也不敢吭声打扰他们，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人身后，大部分时候目光都在阿尔身上打转。
魔法师的胸前有一大片鳞片都脱落了，蛆虫从里面钻了出来。
阿尔的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鳞片，熟悉的龙之力在指下旋转升腾着。
他下意识地凝聚起了身体里的力量，一个金色的光点在指尖产生。
阿尔愣了下，试着把光点埋入了尸体的胸前。
瞬间，两三片鳞片长了出来。
“！”
阿尔睁大了眼睛，连忙用手捂住尸体的胸口，另外一双手也在同时“啪”的一声盖在了他的手上。
阿尔吓了跳，回过头，就见奥罗无声地瞪着他。
“怎么了？”
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奥罗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条蛆虫而已。”
第21章：龙鳞（七）
“……蛆虫？”
奥罗推开阿尔的手，捏起那条从尸体胸腔里钻出来的蛆虫，淡定地说：“嗯，蛆虫。”
蛆虫在奥罗的指间蜷缩了起来。
“咳……”金咳嗽一声，后退一步。
阿尔看看奥罗，又偷偷摸摸瞄了眼尸体身上新长出来的三片鳞片，满脸忐忑。
“话说回来，”奥罗扔掉虫子站了起来，蹙眉对着金道，“不论是谁做了这些事情，他至少得进入这个地方才行，你们的守备就这么松散吗？”
金叹了口气，说道：“守备还是和以前一样，因为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是现在，我依旧想不明白。如果他们想要的是血液的话，这些血液又能用来做什么？”
“至少有一点明白了，如果这个魔法师身上发生的事情的确和你们口中所说的失踪案有关，那么那些失踪的人必定是被取走血液之后处理掉尸体了……应该全都已经死掉了吧。”
金神色凝重，说道：“我会告诉海文的，如果事情的确像你猜测的那样，希望至少能找到那些人的尸体。”
奥罗点了点头，瞥了眼自从发生刚才那个小插曲之后就束手束脚站在原地飘忽着目光的阿尔，清了清嗓子，对金说道：“那就这样吧，今天我先回去了。”
阿尔明显松了口气，闷着头顾自往外走去。
奥罗刚想跟上去，就被金一把扯住。
金看了眼阿尔的背影，低声问：“他是什么身份？是魔法师吗？”
“……不算吧，”奥罗差不多能猜到金的想法，顿了顿之后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带无关的人进来这种地方的。”
金的脸上一闪而过讶异的神色。
和金道别过后，奥罗跟上阿尔的脚步，离开了研究地。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奥罗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阿尔瞅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也不清楚……”
“那个金色的光点呢？”奥罗索性停了下来，双手环胸问道，“那是你们龙族的力量吧？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到想要试试看了，力量就出现了。”
阿尔伸出手，掌心浮动着一个金色的光球。
奥罗盯着光球，摸着下巴说道：“这是纯粹的龙之力吧？”
“嗯，”阿尔也凝视着他掌心中的金色光芒，喃喃道，“……已经好久没有使用过龙之力了。”
奥罗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光球上。
虽说早在玫瑰镇就已经见识过跟踪狂的力量了，如今阿尔也恢复到了能够使用龙之力的程度，不过奥罗的确只见过这两个龙族使用这种力量。
普通的龙族一直被大多数人视为魔兽。因为龙族唯一能够控制的自然元素是火，所以整个龙之种族又被定义为火属性的魔兽。至于金色的龙之力可谓闻所未闻。
难道……只有龙王才可以使用这种力量？
而刚才他亲眼见证了龙之力对那具尸体的影响……
奥罗想着想着，伸出了手。
阿尔还来不及阻止，奥罗的掌心已经接触到了光芒的边缘。
一瞬间，奥罗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弹飞了出去，落到了十多米远的地上！
“奥罗！”
阿尔错愕地收回龙之力，跑了过去，只见金发男人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尔傻了，蹲下来推了推他，喊道：“奥罗？……奥罗！”
没有任何反应。
诶？
阿尔呆呆地愣在了路边。
奥罗晕过去了？
身体摇晃着，整个人没有丝毫的力气。
双手被牢牢地拉住，往前拖着，下半身却紧贴着地面摩擦着。
膝盖磕到了一块石头——痛！
奥罗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野很模糊，又在摇晃着。
入目的是长长的银发，发尾随着那人艰难的步伐轻轻摇晃着。
那人的头顶上，夕阳光染红了整片天空，云层变得很薄。
奥罗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回事？
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还有一件比心跳声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存在着另一样东西。
那个东西仿佛是一个源泉，在他的身体里跳动着，散发着无尽的热源——它躁动着，仿佛要冲出他的身体——那似乎并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脑袋刺痛了一下，奥罗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却又很快看见了一片幻像。
连绵的被夕阳染红的云朵，远处高耸的山，还有前方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身影。
那是……阿尔？
奥罗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野之中。
荒野杂草丛生，却又因为是春季而显得生机勃勃。野花绽放着，一只只蜜蜂穿行在野花之间。
前方的身影慢悠悠地走着，风扬起那人的衣摆，银发发尾随着步伐在那人的背后微微晃动着。
奥罗怔怔地抬头，看向远处。
他认得出那座山。
他曾经达到过那座山最高的那个地方，山顶是他急切地想要回去的地方。
奥罗猛地回头，发现本应在他身后的城镇变得很遥远，似乎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手变小了，不止是手，腿也变短了——他的身体似乎缩水到了年幼的时候。
……怎么回事？
奥罗发着愣，再次看向前方——那个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下来的意思，只是不断地往前走着，已经走得很远了。
心跳声不停在耳边响起。
奥罗呆呆地在原地注视了片刻，情不自禁地迈出了步伐，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阿尔！
蠢龙……等等他！
——阿尔！
那个人该要回过头来了！
那个人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停下来等他的！
……阿尔！
罗德觉得很奇怪。
他去找拉尔问关于魔药的事情，他的老师却一两句话敷衍了他之后便一反常态说要和他一起回去魔法协会。
到了协会之后，拉尔找会长谈话，把他赶出了房间。罗德在庭院里无聊地晃了会儿，刚打算去楼上整理白天做魔药时落下的东西，就瞄见了从后门鬼鬼祟祟地进来的阿尔。
银发男人气喘吁吁，两颊泛红，额头沁着汗水，显然已经累得不行了，身上穿的好好的魔法袍也在一路上变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金发男人的手腕。金发男人面朝下，上半身被提了起来，下半身却贴着地。
阿尔一见到罗德就松了口气，手一松，他身后的男人“啪”的一声彻底面贴地。
罗德咽了咽口水，傻眼道：“……阿尔？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尔有些苦恼。他原本以为他是可以把奥罗背回来的，可是事实证明他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了奥罗的体重，尝试了四次都失败了以后，他只能用方才那种方式把奥罗带回来了。
罗德扔掉树枝跑过去说道：“我来帮你！”
一大一小一人抬着奥罗的头，一人抬着奥罗的脚，上了塔楼，艰难地将奥罗送回到了房间里。
将奥罗抬上床之后，阿尔吐出了一大口气，感觉要散架了。
罗德喘着气，抹了把汗，问道：“……奥罗怎么回事？怎么晕过去了？”
“……我也不知道。”
“我去找会长！”
罗德刚要跑出去，阿尔一把拉住了他，急急道：“等下！”
罗德疑惑地回过头问：“怎么了？”
“奥罗是在碰到我的龙之力之后晕倒的，”阿尔讷讷道，“如果告诉了那个会长的话……”
罗德显然也想到了。
要是把会长找来，那个老头开口一问，就会发现阿尔的身份了。
“……那要怎么办？”罗德走到床边蹲下，戳了戳奥罗的手臂，小声道，“他会醒过来吗？不会死了吧？”
“还有呼吸！”阿尔严肃地说。
他已经确认过了！
罗德讪讪。
然而话说出了口，阿尔还是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他走过去蹲到了罗德的身边，看着奥罗低声道：“我不应该让他碰到龙之力的。”
“龙之力是什么？”罗德好奇地问。
阿尔伸出一根手指，手指上出现了一个金色光点。
罗德惊叫起来：“真厉害！这是你的魔法力吗，阿尔？”
“应该算吧，这是龙族特有的力量，”顿了顿，阿尔浅浅笑了笑，对罗德道，“别告诉别人。”
罗德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说的！”
阿尔看向奥罗，眉头蹙了起来：“不过这种程度的魔法力对奥罗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至于让他昏迷才对。”
“那是怎么回事……”罗德捧住了脸，眉头拧了起来，“要是喂魔药会好吗？”
“……”
两人又沉默下来了。
忽然，罗德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