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是一体的，然而一旦拥有了各自的意识之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到了如今，经历过这么多的岁月，路德忽然间理解了阿尔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人类。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记忆只需要承载一百年的时光。
如果他也只有一百年的寿命，他想自己或许能够真切地记住他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而非站在冰雪之都的王宫中，眺望着远处的雪景，回想最初那一刻时，只觉得久远地像是一个梦境。
“阿尔已经离开王都了，路德，我送他离开的！”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女声响了起来。
路德偏了偏头，小女孩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腰际，每次和他说话时都会高高地抬起头。
“阿尔说他会变老，这是真的吗？”
路德收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右手紧紧攥着那半颗龙核。
“他已经不是龙王了吗？”梅卡莎自言自语，“那么龙王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吧，路德？”
“……”
“真是可惜，我明明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的，”小女孩轻笑起来，“真是可惜，可怜的格林当初根本不知道龙王还有两个！”
闻言，路德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身，就见小女孩迈着舞步转了两圈远离了他。
她的手中拿着一封信，一边跳着舞，一边咏唱一般地说道：“亲爱的母亲，这或许是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信了。请您不要再回到王都，那儿已经成为了龙族的巢穴！越远离王都就越安全！”
“我无法接受女王的决定，我不能接受龙族与我们共存，所以这次恐怕我将要违抗女王的命令！龙王只有这一个，只要杀了他，龙族也就不足为惧！不论怎样我都会阻止他们的阴谋，即使代价会是死亡！”
梅卡莎停止了下来。
她吻了吻那张信纸，信纸瞬间便结为了冰，碎裂了开来。
小女孩牵起了唇角，说道：“真是可惜，这封信除了我以外没人看见过，连母后也不知道。”
路德眯起了眼睛。
“你想要杀了我吗，路德？”小女孩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我有一条底线，梅卡莎。”路德缓缓说道。
“啊，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梅卡莎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放心，阿尔已经安全离开了。”
“我很喜欢阿尔，但是——龙王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不是吗？”梅卡莎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而比起阿尔，我更喜欢你。”
小女孩转了个圈，又脚踮着地一步一步后退，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路德，你觉得寂寞吗？要是觉得寂寞的话，那就等我长大吧！”
路德看着小女孩的身影退出他的视野，寂静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梅卡莎，梅卡莎。
那就是未来会坐上女王之位的人。
路德的眸色沉淀了下来。
他回过身，看着水晶面外的王都，目光落在了虚空之处。
如果当时不是那个叫做格林的海姆利斯人，他完全能够立刻到达阿尔的身边，也就不会让阿尔一个人开始解除封印，以至于几乎消耗掉所有的力量。
梅卡莎，明明才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却在这件事情上……
他收紧了双手。
片刻过后，他又放松了下来。
右手手心中，龙核所饱含的微弱的力量缓慢地旋转着。
……或许无关这次的封印，他也的确该放手了。
如果说最开始他和阿尔之间的不同显现出来时，他还能够拼命地去试着按照阿尔的思维来思考问题，以此来更加地靠近阿尔，那么当阿尔离开他们，而他却选择留在龙群当中与西林和盖亚争斗时，他们之间的裂缝就再也没有了弥补的可能。
他们原本是一体的，可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第49章：寻找你的身影（下）
“奥罗，你早就知道那个封印的事情了？”
奥罗靠坐在湿冷的墙壁上，双膝屈起，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望着虚空处，发着呆。闻言，他看了铁牢外的金一眼，没有回答。
不过金看到这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那一天，魔法飓风席卷了整片大陆，因此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而不论怎样王国都该给那些国民一个交代。
最开始他们还头疼着要怎么解释，然而在那之后过了半个月，就有海姆利斯的使者造访了鲁比王国。
具体是怎么回事金并不知情，他的身份不足以使他能够亲自见到那两名使者。他只从海文的只言片语当中了解到了一些信息。
那两名使者中其中一名是龙族。
龙族之王当然是不可能亲自充当使者来造访鲁比王国的，所以不难推测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龙族。而后金仔细回忆了那天在亚特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魔法阵。
——那是一个封印魔法阵。
在封印魔法阵上叠加反向魔法阵，也就解除了封印。
金不知道龙族曾经被施加过什么封印，他也不清楚经过海姆利斯使者的造访过后，王国的统治者是否知道。这其中牵扯了多少过去的事情金不敢想象，他也不想深入挖掘。
龙族经由那一天之后只是变得愈发神秘了。
可以猜到海姆利斯的使者同样也被派遣去了其他两个王国。亚特是他们当中最难以平息愤怒的，毕竟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龙族如此肆意地破坏了王都。不过反过来想，要是一开始龙族就礼貌地向亚特提出请求，恐怕以亚特当初的态度，会直接向海姆利斯发起战争。
如今不谈其他两个王国，就连鲁比王国会怎么做，金也没有头绪，所幸这不是需要他来烦恼的事情。
只不过……
金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说：
“亚特王国那边一直不肯放过你，奥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金转了个身，靠在了铁牢外的墙上，说道，“就算你早就知道龙族想要解开封印，你又为了什么要帮他们？我想不通，你和那些龙族是什么关系？当初不是你亲自带我和海文去见那个黑发龙王的吗？而且那些龙族为了解除封印，还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失了性命……”
“金。”
奥罗打断了金的话。
金愣了愣，回过了头。
奥罗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道：“龙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要保护的不是他们。”
听到这句话时，金松了口气。
好歹奥罗不是真的背叛他们了，不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金还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奥罗了。
“但是……你那个时候冲进了那个魔法阵里，难道不是在保护一个龙族吗？”
说着说着，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
当时他没敢太靠近那个魔法阵，只远远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屏障。
当屏障全部破碎的一瞬间，他的确看到了里面的一个人影……那人似乎有着银色的头发……
咦，银色的头发？
金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他的好友。
而奥罗只是戏谑地看着他。
金泄了气，嘟哝道：“要是你能和我说清楚，说不定我就能帮你了。”
“别再费脑筋了，金，你是想不出来的。”
“……”
金无语地看了奥罗一眼。看来这家伙还能在牢里多呆一段时间。
离开了地牢之后，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真没想到有一天奥罗会进这种地方。
虽然口头上说着想要帮他，可是金心里明白很难。
奥罗的名字被列在了那张通行证上，而当时在场的所有魔法师都看见他打破了结界，跟在黑发龙王的身后离开了王宫。
若是未来哪一天，他们三个王国都已经能够坦然接受龙族的存在了，或许等到时间过去，“奥罗”这个当初立场有些微妙的魔法师的名字会被淡忘掉。可是那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若是三个王国依旧无法接受龙族，奥罗就更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金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头疼无比。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个人向他招了招手，微笑着叫他的名字：“金。”
金有些惊讶：“拉尔？”
奥罗在地牢里坐了很久，渐渐地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只知道金离开之后又过了很久，他睡了几次，期间有人来送了几次饭，他推断应该又过去了一天，而现在是晚上。
他手上的伤在最开始他昏迷着被送回鲁比王国的时候已经被处理过了，现在被烧伤的皮肤有些脱落，还结起了痂。或许是因为当初进了封印魔法阵的中心，受到了影响的缘故，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用不了一点魔法，所以只能乖乖地在地牢里等着。
随着伤口愈合，身体慢慢恢复，他的魔法力也一点一点回来了。
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是考虑怎么离开这里。金是宫廷魔法师的副团长，奥罗不想把他拖下水，所以离开地牢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
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接近。而这脚步声也唤醒了不少地牢里的囚犯，引起了一阵骚动。
奥罗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就见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铁牢之外。
奥罗愣了愣，问：“你是谁？”
少年有着一头天然卷的褐色头发，他将食指放在了嘴唇前，对他“嘘”了一声，而后有些慌张地掏出一把钥匙，开始给他开锁。
奥罗屏息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开到第三把锁的时候，少年终于打开了牢门。
也在这一瞬间，囚犯们嚎叫了起来，撞到了铁栏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少年一把抓住奥罗的手急道：“快走！快走！”
奥罗一句话也没说，召来风系元素力飞快地穿过了长廊和台阶，到了地牢的入口处。
地牢入口的大门上开着一扇小窗户，从小窗户里望出去能够勉强看到左右两个守卫的半个后脑勺。
奥罗谨慎地停了下来，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地牢里头的动静经过这么长的一条走廊已经减弱了不少，不过也足够引起守门人的注意了，这两个守卫怎么纹丝不动？
却没想到少年大胆地伸出手，穿过小窗户戳了戳守在牢门外的两个守卫的脑袋，小声道：“我们出来了，外面怎么样？”
左边的守卫背对着他们暴躁道：“怎么那么慢？！”
右边的守卫懒洋洋道：“放松你的表情，凯撒，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变成人形了。”
“你说什么？！”
眼见左边那个守卫就要挥起了拳头，少年提高了嗓音：“别吵了，我们快点走！！”
这门是虚掩着的。
地牢外一直是有巡逻的队伍的，至于总共有几支队伍奥罗并不清楚。待到一支巡逻队走过去，其中一个守卫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袍，里面穿着的竟然是和奥罗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另一个守卫把他头上的褐色假发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显眼的红发。红发男人怒道：“你在干什么？！”
“红发显眼，比较容易吸引战斗力。”
语罢，那个守卫推了奥罗和少年一把，低声道：“你们往那边走！”
奥罗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时机，便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召来一股风向着外面冲了出去！
很快，后面传来了吼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奥罗没有回头看，只是加速地往一片夜色中飞去！
少年的声音被风打碎，零零碎碎地传入了奥罗的耳朵里。
“拉尔先生已经帮我们计划好路线了，我带你过去！”
——拉尔！
奥罗心中一定，便向着少年指的方向飞去！
他们没有停下来，一口气地逃到了王都的边界，最后在一座荒山上停了下来。
少年喘了口气，而后拍了拍胸口，兴奋地说：“我、我劫狱成功了！我劫狱成功了！！”
奥罗的心脏也跳得飞快。
如果不是刚才那两个男人吸引了巡逻队的注意，恐怕他们还没那么容易逃走。
“那两个人……是不是龙族？”奥罗蹙眉道。
少年吃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奥罗扯了扯领口，说道，“而且拉尔认识的人我都知道，那两个人我从没见过。”
他依稀记得拉尔的家里头养着两头龙，以他对拉尔的了解，那个家伙是不会舍得放那两头龙离开的。
少年惊叹地看着他，而后用手指着自己两眼亮晶晶地问：“那我呢我呢？你觉得我是不是龙族？！”
奥罗：“……”
他诡异地盯了少年两秒，冷不丁地问：“你带了地图吗？”
“地图？”少年从衣服里扒拉出来一张，说道，“来的时候我有带着一张……”
奥罗拿了过来，单膝跪在了地上，将地图展开。
树林里很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也蹲了下来，好奇道：“你想做什么？”
奥罗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拿出了一直被他藏在衣服里的玻璃瓶，放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奥罗万般庆幸他之前没有把这瓶龙之力用掉。这个小小的玻璃瓶是他和阿尔分开之后他唯一能够借此找到对方的东西了！
他打开了瓶塞，用火系魔法力在瓶子底下画了一个魔法阵，火焰照亮了周围。
阿尔是在海姆利斯吗？他现在还跟路德在一起？
他的力量好像在解除封印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
奥罗满心焦灼。
少年似乎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开口道：“那个——”
“先别说话！”奥罗紧紧盯着那一缕龙之力，顿了顿之后，又分出一丝注意力轻声说道，“等你回去之后，代我和拉尔说一声谢谢。”
少年：“……”这个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回拉尔那边去？！他明明是跟着龙王陛下一起来的……
金色的力量飘出了瓶子，飘到了地图上方旋转，往下沉落，汇聚在了某一个点上。
看到那个位置，奥罗猛地站了起来。
——鲁比的王都？
阿尔现在在鲁比的王都附近？！
“那个，我想说……”少年再次出声。
奥罗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手指着他身后。
奥罗屏住了呼吸，转过了身。
银发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憋得满脸通红，已然看到了他刚才做的事情。
夜风拂过，他的发尾缓缓飘扬了起来。
奥罗注视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一时间忘却掉了所有的事情，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阿尔微妙地沉默了几秒，而后别开了目光咳嗽了两声，讪讪道：“那个……我也是刚刚到这里……”
“……”
阿尔支支吾吾道：“嗯……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不用……”觉得丢脸？
金发男人却一声不吭地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了。
阿尔愣了下。
奥罗紧紧抱着他，过了许久才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感受到脖颈间微微颤抖的呼吸，阿尔怔愣道：“……当然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