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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长 上——by五百人中第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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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年很迷茫,他不停地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失了分寸,对待他的方式出了差错,才会逼得这孩子在明明有其他更好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还对他隐瞒撒谎甚至搬出身份来对峙。

庭年想起父亲曾经告诫自己的话:你是他的耳目,是他的手脚,但不可以成为他的头脑。这些话像是一声声的钟撞,撞得他胸口痛不能当。或许自己对他的管束过于严厉,才让他言行间束手束脚了?那么陆庭年,让你退回到你该有的身份,恪守君臣之礼,你还做得到吗?你,愿意吗?

可是还没等庭年想明白,小东西却已经自己捧着板子等他了。

庭年不过是抽空回了趟相府的功夫,再回到瑞麟殿,就看到榻上放着板子,而那小松树似的孩子又站在了屋角,听到动静就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叫他“哥哥”的声音带着点儿羞赧和怯意,让人想把他搂在怀里揉乱他的头发。

庭年把孩子拉到塌上坐下,犹豫着说词:“衍衍,哥哥在想,也许哥哥做错了些事情,你毕竟是个皇帝……”

庭年头脑里混沌着,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究竟要说什么,浚衍却一下子明白过来,猛地扑过去搂住他脖子,泪水簌簌而下:“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真的从没那么想过,我只是太着急了,怕师父们为我受罚。我不会再这样了,哥哥别不信我。在哥哥面前我不是皇帝,就只是慕浚衍。这天底下把我当皇帝的人何其多,就只有哥哥不是的。哥哥不能不要我,不能不管我!”

庭年发出一声满足悠长的叹息,焦灼了几日的心间似乎开出大片亦真亦幻的花朵,他紧紧抱着怀里痛哭的孩子:“哥哥知道了,哥哥永远陪着衍衍。”

庭年被带到后堂,早有张律安排好的大夫等在那里为他处理伤口。他稍事休息,待人群散去便准备入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衍衍,那简直一刻都难以让人省心的不安分的小家伙。

张律没有挽留。

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大理寺也是时候出面了,他要写奏折,好明日早朝上呈给圣上定夺。

瑞麟殿里,浚衍正像个小疯子一样地翻箱倒柜,嘴里还念念有词。碍事的冕冠早被他扯下来甩到一边儿,小脑袋上顶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额发都被急出来的汗水浸湿了。

庭年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他一副着急得要哭的模样。

“哥哥!”浚衍飞奔过去,三两下便搂着庭年的脖子攀上了他的腰。

庭年被他这样一扑一缠,直接撞在了门板上,背后的杖伤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用力将浚衍向上托了托,拍拍他的小屁股:“你这是干吗呢?乱成这个样子。”

浚衍看看庭年,又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哥哥送给他的玉佩不知道让他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怎么好意思跟哥哥说呢?

庭年托着他在榻上坐了。

“衍衍,哥哥有话跟你说。”他把孩子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摸出怀中的玉佩。

浚衍瞪大了眼睛,瞅瞅哥哥又瞄瞄玉佩。怎么会在哥哥这里?

“大理寺的张大人在陈仲财员外府上捡到的。你何时去了陈员外府上?”庭年不打算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关于他溜出宫去盗银子的事,浚衍发誓,他从未想过彻底瞒着庭年。等到事情结束,他会将这一切都完完整整地告诉庭年,而那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某个惬意的午后。眼前的情况与他计划的坦白相距甚远,他被惊得手足无措,于是在来得及做出其他诚实的反应前,大脑已经指挥着他对庭年撒了谎:“我、我没去过什么陈员外府上,这佩不是我的。”

“那你的呢?”

“我、我下了朝更衣时忘记带了。”他说着还大声喊了杨德忠进来:“朕的那块儿黄玉夔龙佩你收到哪里去了?快去给朕找出来。”

杨德忠一头雾水,那东西向来都是皇上自己保管着的,上次有个宫女要为他佩戴时还遭他一番训斥,怎的现在又问起自己来了。但看看皇上的脸色……哎,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杨德忠寻来今日伺候浚衍更衣的几个御侍,问了一通,却谁都说不知道没看见。

浚衍急得直瞪他。

“哦!”杨德忠一拍脑门,“大概是退朝后落在皇极殿的暖阁里了,奴才这就派人去找找,皇上莫急。”

庭年看不下去了。他把浚衍放在一边儿,在屋里绕起了圈子。他有点儿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这孩子,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他撒谎!

“你们下去,叫刘书楠他们五个都过来。”庭年气到极点,声音反而平静无波。

浚衍呆站在一边,看着哥哥气成这个样子,他开始害怕。

刘书楠五个人进来后,请了安便一直跪着。

庭年很少要他的将士跪。当初在西域,他们是战友,回了京城,便是兄弟。这样上下级分明的行为,庭年甚至是明令禁止的。可是现在他气得要命,就是不想给这五个人好脸色。他们五个作为贴身护卫,应该比其他人更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就是时时刻刻确保皇帝的安全万无一失。可是他们居然由着浚衍胡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庭年不敢想。

“你们这些日子都干吗了?”庭年沉声问。

五个侍卫不能出卖浚衍,也不能对庭年说谎,只能额头触地,不置一词。

如果浚小衍此刻脑子还足够灵光,他就应该知道,要是软着嗓子去跟哥哥承认个错误撒撒娇,那么事情就不会变得太糟糕。可惜,他因为被庭年抓包又圆不了情急之下撒的谎,又是害怕又是惭愧,再看到师父们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一内疚,竟欲盖弥彰地发起脾气来:“你们都起来!好端端地跪着做什么?”说完还上前一个个把他们扶起来。

庭年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过于急躁:“皇上的侍卫我会另外选人,你们都回军营去吧,每人领二十军棍,关禁闭一个月。”

还没听到刘书楠等人回答,浚衍便拍着桌子跳起来:“我不许!”

“你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不认为他们能胜任贴身侍卫一职。”

“怎么不能,他们又没有犯错!朕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又没有少条胳膊断条腿。”

“跟着皇上深更半夜溜出宫去行窃,简直就是胡闹!还说没有犯错?少条胳膊断条腿?衍衍你要我等那时候再去追究?”

小孩子在感觉到自己受到逼迫时,反应往往直接而偏激,他忽略了哥哥担忧的眼神,忽略了其实是自己错得离谱,只感觉到满心都是因无计可施而起的怒意,他将那怒意向庭年劈头盖脸地撒去:“你怎么确定是朕?就因为那一块儿玉佩?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哪个有钱人家没有几个,凭它就说是朕盗了银子?再说,就算是朕,你又凭什么随意处罚朕的侍卫?你早就不是什么大将军了,难道他们还要听你调遣?”

庭年没想到这小东西会用这样的理由反驳自己,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恍惚间只觉得灵魂似乎跳脱出这深重宫闱,独立于西域的烈日之下狂风之中。耳边是兵戈杀伐之声,空气里都能嗅到血腥味。背上的伤突然叫嚣着疼起来,那样异常鲜明的疼痛,甚至能让他感觉到那些伤口爬在自己皮肤上的形状。他背对浚衍,把颤抖握拳的手掩进宽大的袖子,对着刘书楠等人命令的口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二十军棍,关禁闭一个月,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你们都下去吧。”

浚衍觉得自己已经要被哥哥逼得走投无路了,谎言被当面拆穿的羞耻让他无地自容,师父们还要因为他挨军棍。他想不明白,若是哥哥气他做错了事,那么只教训他一个就好,何必要拿不相干的人开刀。况且他去盗银子也是为了百姓,怎么能是胡闹?瞒着哥哥也是怕他担心。他知道自己撒谎是千不该万不该,可是既然他谎话说都说了,为什么哥哥就不能选择暂时相信他,为什么不能想想也许他是有其他的理由的。

小东西又急又气,还委屈地想掉眼泪。看到刘书楠等人领了命要往外走,他急得直接堵在了门口。

五个侍卫连忙跪下,刘书楠到:“皇上息怒!陆大人驭下虽然严厉,但向来奖惩分明。此次却是卑职等思虑不周、护驾不力,卑职等甘领罪责。万望皇上不要与陆大人置气。”

浚衍眼睛直直地盯着庭年,话却是对刘书楠说的:“都起来!朕说你们无罪你们便无罪,朕今日到要看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庭年此刻已经不再生气,他觉得茫然。他只想好好跟孩子谈谈,不成想却弄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浚衍用身份来与自己抗衡,这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孩子情急之下的反应,偏激但真实。庭年突然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看自己的,他与自己之间有了矛盾分歧是不是次次都要这样收场?这样的认知给了他一种更深刻沉重的无能为力以及挫败感。

他想,自己一定在不知不觉中疏忽、弄错了什么。

庭年疲惫地挥挥手,把刘书楠他们打发回军营关禁闭。再看站在门边的小家伙,倔嗒嗒地瞪着他,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坏了。嗯,眼眶也红着,大概还委屈上了。庭年在心里苦笑,这小东西,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盗银的事以后再说,他想先哄哄孩子,他看不得衍衍这幅可怜的样子。

他走到浚衍身边,展开怀抱:“衍衍,哥哥能抱抱你么?”

浚衍却想都没想就把他推了出去,狠狠关上殿门。

秦嘉朗最近都在军营里练兵,与庭年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晚上却突然收到他命人送来的手书,要他抽调两百人加强皇宫护卫。送信的侍从还将庭年在大理寺受刑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

嘉朗着实吃了一惊,问了问前因后果便带着人亲自进了宫。借着安排侍卫的空当,他在浚衍寝殿外寻到庭年。

“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你去盗了银子?”

庭年将人拉到僻静处。“皇上这个时候大概都睡下了……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嘉郎眯着眼打量他半响:“你是替谁顶的?皇帝?”

庭年瞪他一眼:“秦嘉朗,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这个都没有学会?”

嘉郎“切”了一声,不跟他计较。

“你的伤怎样了?严不严重?要不你去休息吧,我替你守着。”

庭年摇头,他怕衍衍想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他不能允许自己因为同一件事让那孩子伤两次心。

“皇宫的侍卫还不够多?你又调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这次的盗银案牵扯了不少谦王的人,明日张律上了折子,皇上必定要有大动作,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

瞧着庭年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嘉朗不由皱眉,陆将军这是要变身陆嬷嬷。拦不住,拦不住啊!

他啧啧叹气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问:“我听说是因为张律发现了你的玉佩,你把那玉送给小皇帝了?”

庭年不说话,但嘉朗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沉默。

那玉,嘉朗以为,早就随着浚尧入了皇陵。

浚衍把庭年关在门外,自己也难过得要命。他并不认为盗银有错,侍卫们听命于他,更不该因此受罚。他只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哥哥这样大动肝火实在难以理解。他知道自己说了让人伤心的话,可是与这比起来,哥哥执意要惩处师父们明明就是故意为难自己,想来想去倒是自己更委屈几分。

第二天一早,浚衍肿着眼睛准备去上朝,出得瑞麟殿却看到赵川候在御撵旁。他心中大喜,快步上前去拉着人捏弄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师父怎么在这?”

“陆大人怕皇上不习惯,便让卑职回来侍候。”

浚衍点点头,左右张望两眼却不见哥哥。赵川注意到他左顾右盼的眼神,知道他是在找庭年,便拱手解释道:“回皇上,陆大人昨夜当值,回去休息了。皇上有事去偏院寻他即可。”

浚衍“嗯”了一声,登上御撵。

往皇极殿去少说也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

浚衍低着头把玩手里的玉佩。昨日庭年没再拿走,今早又被他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腰间。

赵川看那小孩儿郁郁寡欢,料想他二人昨日定然是闹得不欢而散。

旁人也许不清楚,可是赵川知道,庭年能放他五人回来,并不是因为招架不住这孩子与他发脾气闹别扭就妥协,若不是顾虑他的安全,担心安排旁人惹浚衍抵触反而难以护他周全,只怕真会把他们关上一个月。如此百般隐忍维护的心思浚衍恐怕半分都不了解。

赵川不禁在心里为自家兄弟抱不平,曾经的少年将军,征天山伐西域,饮马塞外放歌边关,赫赫威名不知让多少番邦蛮夷闻风丧胆,可如今……

“皇上可知西域有一条名为玉龙喀什的河?”

浚衍正在愣神,突然听到问话,困惑地摇头。

“玉龙喀什河被当地人称作白玉河,源起喀朗圭塔克雪山,六百五十里长。春日里,雪山的融水每日都会爆发一次山洪,汹涌澎湃,把玉石从山上冲刷下来,经过反复磨滚、撞击,杂质尽去,剩下如凝脂般的宝玉。因此,那里许多百姓都以采玉为生。但是,若要找到上好的玉石籽料,靠的却是运气。籽料经过流水近千年的冲刷打磨,变得圆润光滑。每一颗籽玉的形状和色泽都是独一无二的。将军说过,那是时间的赋予。癸巳年,征伐纳戈第三年,将军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纳戈军队且战且退,终于在四月退到玉龙喀什河以西。因为山洪,大军一时被阻,将军便传令,在玉龙喀什河畔扎营。皇上手中的玉就是将军那时拾到的。”

浚衍听得入了迷,他已经能想象得到群山峻巅,冰雪盖地的景象。摸着手中的夔龙佩,这块玉哪里是一块石头,分明是一件活物,非常鲜艳的黄,微带点橙色,通体油润,还有些水汪汪的。

“起初,这玉还包着一层色皮。后来将军寻遍当地玉匠,自己学着如何布局戳坯、镂空定型,一点一点雕成了这夔龙佩。”

浚衍看着赵川,震撼至极。他不知道,这玉佩竟是哥哥自己雕的。现在他明白了,是了,哥哥在登基大典时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怎会只是单纯的名贵之物。昨日自己当真是失言了。

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浚衍的心却早已飞回瑞麟殿。他对身后的杨德忠打个手势,杨德忠随即上前扯开嗓子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张律有本启奏!”

“准奏。”浚衍接过杨德忠递过的奏折,说道。

“启禀皇上,近来坊间发生了多起盗银的案子……”

浚衍一皱眉,不动声色地一边继续听一边随手翻看手里的折子。但很快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目光和意识都被奏折上的“五十廷杖”紧紧抓着,一寸都挪不开。张律并没有提庭年的名字,但他知道除了哥哥还能有谁呢?

昨天只顾着要瞒过庭年,怎么竟没想想被他丢在陈员外府上的玉是如何到了哥哥手中?

哥哥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竟为了自己披枷带锁、过堂挨廷杖。可是慕浚衍,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你怎么还有脸委屈!哥哥分明是看出了自己需要一个拥抱,却低声下气地问,那样卑微的体恤,不离不弃的安慰,你却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带着伤守了一晚上!你居然还怨恨他为难你!这样的哥哥怎么会舍得为难你?你怎么能用那样不堪的心思去揣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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