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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番外篇——by花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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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越难得笑的高兴,“你敖锦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昔日东海狂妄的大太子如今一双眼都是静的,整个人像是被磨去了棱角,说不出的沧桑,“我每日都在轮回镜里看,这一世迟陌生于书香世家,自小就与郡主定亲,他日生有一双龙凤胎,真是好福缘。我起先还有不甘,到此刻也就罢了,如果真有缘分,不论如何也会得天意成全。所以只好劝你,既然得不到,不如看淡些。”

恒越不知想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沧则呢?”

“他啊……”敖锦念叨着,“他不愿留在天庭,天帝就遣他在人间降妖除魔。偶尔也有消息传来我这,听说前天还将一只在人间作乱的妖精打的神形俱灭,人都说他下手那般果决就跟二郎神似得……说来也可惜,那妖精与我也算旧识,当年她还不过是只百年修行的夜莺,给我唱过一只曲。那会,迟陌也在。”

“啪”的一声,恒越手中的茶盏倏地落地,碎裂成两片。

“阿沅?”恒越突然一把抓了敖锦,“她怎么了?”

敖锦看他这副失神样子,微微皱眉,却还是实话实话,“妖精与凡人相结合本不是什么奇事,可是她真是心念执着,凡人寿数将近,她却不肯顺应天命。强行将凡人的混魄抽离出窍,以妖法维系混魄不致离散。又肆意残害其他妖类,夺取他们内丹使混魄日益趋向妖类,更将尚未生产的孕妇剖腹,汲取胎儿的元气好让混魄修炼为实体。如今凡人的混魄已半鬼半妖,正在炼狱中受千刀万剐之苦,那只夜莺已神形俱灭了。”

漫天红帐,喧嚣喜宴好似还在昨天的事,一转眼阿沅心念成魔,已落得如此下场。

若她不是妖,能与他一起眼角慢布细纹,能与他一同黑发生出霜白,颤颤巍巍在夕阳下携手静待着死亡,而不是焦灼的只能看眼他一日比一日苍老,终将离去她余下漫长的生命——

于是越是漫长的生命就越如一片干涸炙热的荒漠,每一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感情如细水不断蒸发,最后荒原龟裂焦灼,而留下一人站在茫茫孤寂里不生不灭。

恒越眼前是一片黑暗,却头一次感觉自己从未将这世事看得如此清楚。

长陵正倚在横廊上看书,白袍素衣,就如恒越见他的第一眼那般清冷温柔。见恒越走来,他忙上前搀了一步,扶着他坐下,“敖锦太子走前来与我说说,你今日便走。”

恒越笑,“招了你的嫌,怎么敢不走。”

“听说你与止水上神交情匪浅,以他的术法,定然是能为你复明的。”长陵说着,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再不要为了我做出任何这样的事来。”

恒越也没说什么,突然倾下了身子,将头枕在了长陵膝上,静静阖上了双目。

“阿越……”长陵忍不住唤了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是将挪了挪位置,好让恒越枕的舒服些。

“掌柜的。”恒越笑了两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来,“北海龙宫我的屋里有一条密道,底下就是酒窖,百坛好酒还是有的,要是掌柜的喜欢,尽管去取。阿沅已死的事大概你都知道很久了,就当是你我为她再做一件事,我从未去过地府,你帮我去说说情,放了她丈夫去投胎吧。他不过是个傻子,跟着她做过什么都是无辜,何必牵累如此。让他投胎去,了结这桩孽缘吧。”

长陵应了一声,“好。”

恒越突然说,“我怎么闻到了桂花的味道?”

长陵四下看了看,说“大概是刚刚他们送来的这碟桂花糕吧。”

恒越来了兴致说,“我要吃。”

长陵就端起了那一碟点心,轻手捏了小小一块糕点,又不好塞进恒越手里,只能递去了他唇边。恒越闻到香,张口去咬,没想咬到了长陵的手指,就将他手指含在口里,一点点舔过上面的糖霜。

这两个人,早前也曾是夜夜纠缠在床榻,再怎样亲昵的举止也有过,如今只不过如此,却让两个人都红了耳根。

“早前……你最喜欢吃桂花糕。”长陵望着那一碟阳光下糖霜泛着亮的糕点,若有所思,“还有刘叔的馄炖。”

恒越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躺下,问说,“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都喜欢吃。”长陵说完才认真想了想,从前他是从来不吃东西的,成仙后不食人间五谷早已经是习惯,餐风饮露反而有益修行。已经有千年,他都没有吃过什么了,直到是恒越带他去人间……

因着早已忘记那些味道,所以真的什么都是好吃的。

不单单是吃的,还有恒越的酒,真的是流连在唇齿的回味无穷,连着他一个从不曾饮酒的人也知其中滋味妙不可言。每每与恒越对饮,都记挂着不可贪杯,生怕自己醉的不愿醒来,埋首在一片月凉里。

长陵弯了弯唇,“再千百年,如若你能将执念放下,我始终都愿与你为友。”

恒越沉默着。

素白的衣袍上不知怎么倏忽沾了血色,长陵惊得将恒越扶起,才见恒越斑斓锦袍已浸湿鲜血,一柄匕首已全然没入心口,只留了两寸刀柄。

“阿越!”

长陵的手覆在恒越心口,但不论他如何施法,那柄匕首稳稳插在原处,就是无法拔出。

恒越还是带笑的,“我无怨怼,你不必惦念我。”

简直——

荒唐!

长陵只觉得自己的双眼让一片血色淹没,满手都是腥粘。自他为仙,生死看淡,从无执念,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就像浩淼尘烟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烁。

恒越很快就没了气息,连带着身体也一点点失去温度,渐渐冷下去。太阳仍是刺目,徐风吹得竹林沙沙,吹得恒越发丝微动,长陵跪坐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恒越唇角最后的弧度。

那个曾经摇着扇子,风流不假,待人亲近的北海三殿下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廊下。

长陵睁大着双眼,蓦然竟流下一滴眼泪。

27.心念执惘(1)

沧则走了,恒越也不在了,迟陌在轮回中一次次变成陌生的摸样,敖锦头一次觉得,人生真是索然无味。终日在碧云山里与止水打发时间,老头跟他都替恒越惋惜,但命数难改,只能认了恒越死得其所。

现下倒好,连红裳都要走!

敖锦看着眼前倔强的妹妹,不由地一问再问,“真的不再考虑了?”

红裳自小就喜欢跟着他,牵着他的手喊大哥,像个粉雕玉琢的小瓷娃娃一般乖巧。那时他意气风发,不论是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的,一概都要送到她面前为止。父王常说,这丫头又任性又骄纵,全是他惯出来的。他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样子,东海的公主,他敖锦的妹妹,有什么宠不得惯不得?真是出事了才知道,生生的害了她。

碧云山满山青葱,苍柏绿树,红裳一袭的绛色长裙让风吹得裙角拂起,格外显眼。她将乱发别在耳后,珊瑚红的耳坠摇曳发间,扬着头应说,“不用再考虑!”说着,转身对着静候一旁的止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请开始吧。”

敖锦不忍心看,一个人提着酒壶走了。

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本以为红裳历经百年吃尽了苦头,也该能放下了。谁知道她这样决绝,竟愿意拿自己九千年修为换得止水用窥天镜看一眼那头恶蛟转生到何处!九千年修为啊,不管她造化如何,都只剩下一年寿命——简直就是寻死!怎么也劝不住!一双泪眼朦胧都是心酸的问他,守着一根断了的红线再过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满心都是苦涩。

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敖锦长叹了一声,视线不由得又落在了自己的腕上。

守着一根断了的红线过下去,当真是太难,无怪阿沅在人世里寻寻觅觅,无怪恒越宁死也不肯苦撑,若不是自己身兼东海重责,也未必不会随了迟陌而去。

迟陌。

每念一次这名,那根看不见的红线就仿佛紧紧勒住他的手腕,将他囚禁在一方悔恨的牢笼中,无可自拔。

敖锦扯了唇笑笑,将壶中美酒倾倒在口中,还是熟悉的辛辣味,灼烧着呼吸。

如今啊,就是酿酒的人都不在了,酒是总有一天要喝完的。

等恒越的酒都喝完了,只怕天下再也没有能入得他口的美酒的,到那时,就索性不喝酒了吧。敖锦就这么想了想,又忍不住摇头笑笑。

距上一次使用窥天镜已过去两千年,止水想着,就是在那一年他强行窥天,在人间将那人魔魄寻回——也就是那会,他遇上了敖锦和恒越。

其实不论仙神还是凡人,执念太重往往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可道理说得清,摊上了自己的劫也是无可奈何。敖锦也问他,难道用一次窥天镜就非得拿红裳九千年的修为来换?规矩不是他定的,是天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要遇上什么人,历经什么事,那都是早早定好的。你想要无端端插进去,就得拿点什么跟天去换。

何况于红裳来说,这样的了结,未必也不是好事。

将红裳领到窥天镜前,止水只使了个眼色,“拿手摸上去,想着你要找的人。”

红裳看了看这面青玉一样嵌在山岩之中的镜子,镜下有一汪碧水,水中生出青绿的藤蔓将镜缘交缠。她理了理思绪,小心翼翼地踏过水面上,缓缓将手伸出去,碰到镜面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竟都不受控的悬浮起来,眼前倏地白茫茫一片。眉心处突然一阵刺疼,红裳忍不住拿手去捂,好几次几乎要现出龙形,绯红的微光萦绕在她周围,却被镜中白雾一点点打散。

止水笑呵呵说了一句,“莫慌。”

红裳这才稳了稳,任由着窥天镜将她一身修为索取殆尽,仍是极力睁着眼,试图从那团白雾里看出点什么来。

片刻过去,窥天镜里渐渐现出了人间景象。屋舍村庄都是简陋,不像是繁华地。一圈土篱笆围了三两只公鸡,还有一片菜地,灰白的墙上挂了只竹篮子,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顺手撒了些谷米在院里——红裳惊得睁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止水点头笑了,是她要找的人了。

然而窥天镜的画面还在继续。

正在这时有女子从外面回来,素衣素面,却是难得的淑雅,手里提了两只野兔在男人面前炫耀了一番,神情温和,举止亲昵。任谁一看,也知是夫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灶台忙活,唇角弯起,眼中满足。许是兴起,女子微微勾了勾手指,油盐酱醋俱都悬在空中自由斟酌落入锅中——竟是只妖。男人也不闲着,挥指一点,两只野兔的兔皮便成了一条灰白相间的围脖。他忙用围脖将女子套住,拉到了自己怀中,亲吻在她额际,整个画面都仿佛和了蜜一样的温馨甜美。待三盘菜出锅,两个人便前后踏进厅里,四方的木桌整整齐齐摆着两幅碗筷,灰白的墙上还有一个“喜”字翻着边角,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红裳一言不发,将种种细节映入眼中。

到此,窥天镜倏地一暗,只照得出红裳一张苍白的脸。

止水说不出什么相劝的话,只能由得她一个人静一静。她是真的坚守了太久,在凡间找了又找,又拿九千年修为交换,如今这样的结局,谁还能说的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摇了摇头,还是只叹息着就走了。

其实,也不是没料想到的。

红裳俯下身去,捧了一手的清水洗了洗脸,试图让自己镇定些。

早前总想着,天帝令他生生世世轮回畜生道,他就是猪狗牛羊也罢,毒蛇猛兽也好,只要她能找到他——余下一年,她好好待他,像从前一样的待他!

就是他听不懂她的话也关系,就是他对她狠辣凶恶也没关系,她都还要对他好。

想也没想过他会成妖,像个普普通通的人那样生活着,想也没想过他会有如花美眷相伴。

从前她是仙神,他在轮回里辗转,而她遍寻不见。如今他是妖,而她只有一年寿命,更不说他早已不记得她是谁……

命吧,红裳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

都是命,她不强求。

28.心念执惘(2)

尽管是犹豫再三,红裳还是往人间去了。临行时只说既是等了百年,找了百年,总要去见一面,说两句话,这才不枉费了她九千年的修行。

这一世他名为闻顷,生来是北海里的一尾鱼,因缘际会沾了仙灵,便成了妖——这还是止水告诉她的。

自九千年修为不在,从前呼风唤雨的本事也就没了,论术法,比百年成精的小妖兴许还差点。从前心比天高的红裳公主,现下头一回换上了青白素衣,只裹着单薄的袄子走在冰天雪地的深山里。想是生怕自己看起来不可怜,等一眼能望见那个简陋的屋舍,她索性把鞋也踢了,赤着足踏在冰雪上往那走。

喊门的时候低声细语些,等他们问起,就说自己是来山里投奔亲戚的,可大雪封了路,实在走不过去。低着眉问一句,可否借宿三五日,等天晴雪化就好——这一套说辞是来时就念了一路的,说的时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打定主意要是他们不肯,便立刻就走。

可他的妻子实在是个好人,未加怀疑就领她进屋,急匆匆拿了好几件干净暖和的衣裳让她换上,说话时,已打发着闻倾去为她煮一锅姜汤驱寒。红裳忍不住瞥了两眼,是个蚌精,弯弯的柳叶眉,浅红的唇色。又往铜镜里瞅了一眼,自己的脸冻得泛红,长发让寒风吹得打结,狼狈的一下就让她比了下去。

“你就在这安心住下吧,我叫阿离,我丈夫叫闻倾。我们在这山里住了好些年了,我看这雪少说都还有十来天才晴,你不必着急。”

正说着,闻倾掀了厚厚的帘子进来,手里拿了两碗姜汤,“来,先把姜汤喝了,别冻着。”

一面将一碗姜汤送到她手上,一面还不忘将另一碗呈到阿离面前去。阿离推了推,只说她不爱喝这个,他就低了声百般的哄着,等她终于捧了热碗,他才笑盈盈的将自己的双手贴上去,紧紧捂着她的手,说“好暖和。”

阿离使了个眼色,“还有外人在呢。”

红裳忙低了头不看了,大口大口把混着泪的姜汤喝的干干净净,辣的险些呛着。

“你看你,喝口水。”闻倾倒了杯热茶送到她面前,隔着朦胧的水雾,她才敢正面的直视他第一眼。

五官依稀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眉眼倒是不同了,说不同,大概还是神态。从前他何有这般细致耐心的时候?眼里藏不住的嚣张狠辣,有时候那股恶狠狠的劲,就是让她看了都忍不住胆战心惊。那会,他是真的没将谁放在眼里过,小小的一河之蛟也敢对东海龙宫的公主言语轻薄,惹得她化作龙形与他战了两天两夜。可不过是一只河蛟,竟也能与她势均力敌不说,更迫的她隐隐处于下风。

有时候提起来,就是敖锦也忍不住说一句,妖类里,能有他这般能耐的,数也数不出十个来。也是后来也才知道,他是有心将她留下,才将那一战拖了两天两夜。

她落败了,负气便走,头也不回的走,走时还能听得见他在身后笑得张狂不已。等回了龙宫好些天,忍不住让婢女去那附近的江河里找人打听他,婢女回禀,说他叫渊尘。

渊尘。

一笔一划写在心上,眼里都是狡黠。

她偶尔回想,那一双藏着邪佞的笑眼,她是真看不清楚不成?

可无端端的,就像着魔似得,梦里都是他。站在滔天巨浪上的那个人,黑色的长袍衣袂翻飞,手里的长枪泛着森冷的寒光,那样的气势逼人,那样的将天地都睥睨下去。生平头一次,就是天帝御前英武不凡的天将们也不能得她多看一眼的红裳公主,竟对一只妖生出了钦慕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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