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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四时开+番外篇——by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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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帝没再照着臀峰打,而是往下挪了挪,把板子敲在臀尖与大腿根部之间。他知道,今天这顿打之后,容昼至少半个月别想沾凳子了。但毕竟臀峰的伤势太重,他到底不忍真将弟弟伤出个好歹来。

容昼的腰被兄长有力的大手牢牢按死在桌沿上,屁股大腿只捱了四五板子便再熬不住了。此刻不用像先前那样自己撑着摆姿势,精力也不分散了,那疼倒似更加不能忍了似的。他也再顾不得什么规矩,满口乱嚷“哎唷”哭得抽气,两腿使劲往上弹,只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可恨皇上只让他疼,不让他晕。后面的板子打得越来越慢,每一板打完后都缓好一阵,皮肉放松下来,再打下一板。因此每下板子虽都疼得实实在在,却偏偏不会叫人猝昏,直折磨得人求死不能。

当容昼觉得自己可怜的屁股已肿成两个那么大、再多挨一下就能炸了的时候,皇上终于停了手,问道,“挨了多少下板子?”

这问题真是个陷阱。他若答对了,说明他在和皇上记仇;他若答错了,说明他记吃不记打,可见还是打轻了。容昼此刻疼得死去活来,肚子里的小聪明却还在,定神想了想答道,“挨了天申足以记得住教训的板子。”

穆安帝差点笑出来,勉力忍住,声音却已柔和多了,“滚起来吧。这个板子,挨了四五十下,你要还记不住,朕倒真要佩服你的屁股了。”

容昼双手扶着腰,慢慢地直起身,却是连略动一动都疼得眼泪直掉。他可怜兮兮地望向穆安帝,“大哥还生天申的气么?”穆安冷哼一声,“我若认真同你置气,怕早就进了寿皇殿了呢!你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吧?”

容昼心都抽作了一团,哽咽道,“臣明白,臣一会儿就去户部。”穆安一愣,这才想起先前他是说过“午后就去办差”的话,知道这孩子会错了意。看弟弟强忍着疼委屈成这个样子,他再刚硬,心里也难免酸软一片。“倒不必这么着急。回去养个两三天再做事吧。”

容昼低着头应了,却仍呆呆地站着未动,那模样竟有些凄恻可怜。穆安帝知道今天是真打狠了,虽说不出心疼的话,却也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了。“小弟,你既已经入了朝堂,就该有心系天下事的担当。你从前爱玩,哥只当你年幼顽劣不懂事,如今却再不能这样。好好办差,帮朕守好祖宗先父的基业江山,好吗?”

容昼把头靠进皇兄怀里,呜呜咽咽了良久,方轻轻地应了。

第26章:关怀之殷

穆安目送太监背着容昼迤逦离开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回转身来重至养心殿书案前坐下,却是一动不动坐了良久。宽大的书桌上容昼留下的汗渍与泪痕犹存;桌沿上一左一右几个小小的指头汗迹,当是他两个小爪子摁在上面的。弟弟忍痛的抽泣声、楚楚可怜的眼神、捱不住疼耍赖挣扎的小模样,仿佛就印在脑海里,怎么也赶不出去。

而立之年的皇帝,倚在桌前,手拿起一本奏折,可竟是再看不进去一个字了。

苏佩珅早已悄然进来,又重新侍立在一边,命小太监添了茶水来。永晖的性子他了解,如先帝一样的刚强果毅,却不如先帝那么喜怒随性、言语随心;因而他心事重,真心话却几乎没一个人可诉,真正是位孤家寡人了。先帝的一切有十三爷分担着,虽心疼十三爷却终究是享受的;可永晖只能逼着弟弟成材,逼紧了,又心疼不安。上至太后、太妃,下至公主殿下她们,人人都可怜和王爷,却又有谁可怜皇上呢?

“主子,午时都过了。这折子先前您不是阅过了?主子去皇后娘娘宫里用膳吧。”苏佩珅轻声劝道,特意用了家常称呼。穆安一抬头,对上苏佩珅的眼睛,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收拾了,走吧。”

皇后章氏是当年建宁帝在时便为孙儿指下的亲事,只是指婚后没多久建宁驾崩,因此几年后夫妻俩才完的婚。章氏家族是千年名门,早在古时就多出闺秀,譬如大名鼎鼎的诸葛武侯之母即是章氏之女。章家这位皇后性情和婉、通识大局,从不叫家里的兄弟子侄仗着外戚名头为非作歹,因此深得穆安帝敬慕怜爱。皇帝现在唯一的皇子宜琰,便是章氏所出。

尽管皇帝并非每日来中宫用膳,但无论何时来,皇后永远能立即布置出舒心爽口的膳食来侍奉夫君。这些膳食往往不是山珍海味、金莼玉粒,但总是最对穆安的胃口。

“陛下今日气色看着不大好,这些时日敢是又操劳过了?多吃这个补补。待会就在臣妾这里略歇歇觉吧。”章氏一面为皇帝布菜一面心疼地打量他面容。穆安待一口膳食尽数咽下后方开口笑道,“朕说你们这些人成日瞎操心。朕天天都是如此,何时又格外劳累了不成?都这个时辰了,便歇也不能是子午觉了,并不养身,反容易停住食。快别费心,你待会去外面逛一逛活动活动筋骨是正理,别成日在寝宫歪着。”

夫妻二人正雍雍穆穆地聊着,忽然侍婢进来禀道,“陛下、娘娘,公主殿下来了。”皇后忙笑着站起身,“快请进来。今天小凤凰儿怎么有兴致跑来了?敢是来撤饭吃的?”穆安帝却苦笑,“只怕是兴师问罪来的。”

公主进来时果然面色不大好,眼圈红红的,仿佛才哭过。行过了礼被皇后让到皇帝身边坐下,也没开口说话。章氏何等聪明,一看便知这兄妹俩怕是呕了气,忙笑着亲为公主盛了碗清淡甜汤,又说了好些趣话引逗公主展颜,最后漫不经心把话题引到穆安帝身上,说皇帝身上不大安好,这些天又不知糙了多少心云云。

公主此刻已好多了,听闻皇上劳累,忙细看了看他气色,觉得果然是有些黯淡。她女孩心性,本来是听说了容昼的惨状,而现在容昼又发脾气不肯上药,更是疼得不知怎样才好。她满心气恼委屈找了来,是想拉皇兄去看看容昼;但此刻看皇兄也欠安,又心疼他,又痛心天申,真不知要如何行事了。一时忍不住,眼泪便又断线珠子似的滚了出来。

穆安大概猜到她来意,此刻见她哭了,立即慌了手脚,“丫头别哭,别哭。这是怎么说?朕向你赔不是。可是为了你天申哥?皇兄罚了他,丫头要生气,你想怎么罚皇兄就怎么罚,好不好?好妹妹,别哭了……”

公主伏在皇后怀里哭了好一会,泪眼迷蒙地望着一边手足无措的穆安帝,哽声道,“皇兄教训天申哥,有哪一次是罚错了的?天申哥原是该罚。我只是伤心皇兄下了这么重的手,天申哥人死了大半,皇兄自己也劳心劳力。两人好好的弄成这般模样,倘或母后知道了,最伤心的岂非她老人家?如今天申哥不肯上药,整个人都疼糊涂了;皇兄不去看他,他不好,皇兄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

穆安伸手轻轻抚了抚公主的秀发,叹道,“妹妹教训的是,朕是个糊涂人。”公主骇然止住泣声,“皇兄!臣妹莽撞冒失,口不择言,叫皇上伤心,臣妹有罪。”说着几乎要跪下去。皇帝赶紧一把拦住,“妹妹别这样。妹妹若是都和朕生分了,这世上越发没人能对朕说句真话了。你别难过,姑娘家总伤心流泪,到底伤身子,折了日后的福气。朕这就去看天申。梓童,好好替丫头梳洗梳洗。”皇后应了,携着公主的手将穆安帝送出寝宫。

待穆安驾至荟西六所,只见太监们都仓惶地杵在门外,见皇帝来了便都跪下连连叩起头来。穆安皱眉,“你们都是死人,不知进去伺候主子吗?”为首的太监哭道,“殿下把奴才们都轰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让进去。这会怡亲王殿下在屋里劝主子。皇上开恩,皇上饶命!”穆安也不再多说,抬腿迈进了大门。

宫女们也都站在内室外头只知哭,苏佩珅见皇帝面色不好,连忙摆手让她们都快些出去。苏佩珅赶快为皇上打开了内室的门,向里头大声道,“圣驾到!”

原来容昼捱了打后被太监一路背回来,趴在床上便再动弹不得。原本屁股上伤得那样,是该立刻就请太医治伤的,可容昼一是怕上药疼,二是心里难过憋气,索性发了狠把奴才们都赶出去,且吩咐“哪个多嘴的敢请太医就直接打死”。亏得他贴身的那个奴才机灵些,跑去告诉了容敦。可巧那时公主也在,这才有了先前公主去找穆安帝的那一幕。

容敦磨破嘴皮劝容昼让太医来看,容昼身虚气喘、满头冷汗,却只是不肯。容敦因父亲精通医道,从前耳濡目染,而自己本身看书又广,因此也通些;见实在劝不动,伤又耽误不得,便着人找了冰块来先冷敷镇痛再说。此刻在内室里,容敦正拿纱布包裹的冰敷在容昼臀上小心翼翼地处理那淤肿。听到穆安来了,慌忙拿被子给容昼轻轻搭上,然后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趋前跪拜,“和亲王臣容昼、怡亲王臣容敦问陛下圣安!臣等仪容不整,望陛下恕罪。”

穆安拉了他起来,两步走到床边坐下,按住正起了半边身子面无血色的容昼,“别动,让哥看看伤。”容昼此时臀部疼得烧心辣肺,头也昏昏沉沉的,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遂不再闹性子,乖乖趴着任穆安揭了被子看去。

这一看去,只见那白皙娇嫩的臀上青紫斑驳,特是臀峰那一块,受笞楚最严重,因此竟是紫得发黑;整个屁股肿了二指高,伤痕骇人眼目。穆安手轻轻抖着,伸去想抚一抚,可伸出去两三次,最终都又缩回来,不敢碰那累累伤痕。“该疼成什么样……”他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苏佩珅有眼力惯了,不等穆安吩咐,早已自作主张去传了太医。穆安静静坐在床边,接过冰袋亲自按在容昼臀上,稍不注意容昼便疼得直“哎呦”。容敦见穆安眼神焦急痛楚,忙笑道,“皇兄别担心,这伤原该是先用冰镇,待十二个时辰后方用活血化瘀的药内服外敷才好呢。天申哥现在疼得这样,也只能先用冰敷,待会太医来了不过也是先开些安神的汤药罢了。”穆安这才稍放了点心,向容敦点点头。

“天申和甘珠尔用过午膳没有?”穆安拿手巾蘸了蘸容昼额上的冷汗,慈祥地望着两个弟弟问道。容敦心脏猛地一缩,勉强笑着小声道,“还没呢。臣弟是打算帮天申哥处理好伤就立即传膳的。”容昼忙略撑起身道,“皇兄,是臣弟闹脾气说没胃口,甘珠尔才误了饭时。”

穆安本来气恼两人不惜身,特别是甘珠尔,胃肠原就不好,更不能饥一餐饱一餐;但此时见两个孩子都吓得什么似的,而天申又还重伤在身,不由得心又软了下来。“下不为例!你们都是千金之子,惜福养身是从小就受惯的教导,怎么越大反而越糊涂了?苏佩珅,去问皇后那边还有热的粥汤点心没有?着人赶紧送来。”

太医过来为容昼诊了脉,开好方子。果然如容敦所说,今日不过是些安神汤药,到明天才能拿那金絮玉膏给揉抹伤处。穆安笑着对容敦道,“你天申哥这小爷脾气,料想他一屋子的奴才是对付不了。怕还得辛苦委屈你了。只管按了他上药,若不听话耍性子,就立刻告诉朕去,知道么?”容昼此时精神好些了,又活泛起来,“谁打的谁负责!大哥若不亲自照顾天申,就随天申死了算了!反正没人疼我!”

穆安唇角一勾,按冰袋的手略使了点劲,立刻疼得容昼浑身一抖,哭叫“唉呦饶命”,反过两手要护住受难的屁股。穆安一把拍掉他的手,恐他手上的汗沾到伤容易引发感染。“哥不疼你吗?要不要再疼些?”“不要了,不敢了!天申这浑身上下,最得皇上‘疼’的地方,就是这屁股了。呜呜……”

说话间膳饮已送到了。皇后冰雪聪明,特意送的是健胃补血益气的粥来。苏佩珅捧着一碗奉至容敦面前。穆安亲拿了一碗,端在手上用汤匙舀了,放在唇边吹温,这才送进容昼嘴里。容昼也明白,皇上的脾气性格就是如此,决说不出心疼歉疚的话,只如现在这样,就已经是分外怜惜了。当下心中感激温暖,不由把那挨狠打时的怨气,也渐渐丢开了。

穆安一勺一勺喂着弟弟,丝毫不知此刻眼神里的温柔有多么明显。“你养伤时候也不必急着去部里了。能下地行动不妨事时,便来养心殿,陪朕看折子见朝臣吧。”

第27章:言传身教

待将养了五六天,容昼方能下地走动。在床上又赖了一日,虽皇上没有来催,容昼也不敢再多偷懒,翌日清晨早早起来整理好,便至养心殿奉旨去了。

穆安帝这会子正在暖阁进早膳,见他来了,笑问道,“用过膳了吗?”容昼忙答道,“用过了。臣侍候皇上进膳。”穆安笑道,“朕还不知道你!怕在朕这吃饭拘谨,特特吃了才跑过来。”容昼一脸讪笑,“皇上别总把臣想得那么坏嘛。臣原是记着君臣同席终究不合礼数的规矩来着……”“这话,倘或十三叔说,父皇是肯定信的。你说,朕可不信。”

兄弟俩说笑着,容昼又在一边格外殷勤小意地为皇帝布菜盛汤,穆安帝这顿早膳倒进的比往日香些。连苏佩珅都笑赞道,“奴才这老眼一花,倒像真又回到前朝,看见先帝和怡贤亲王了似的。小殿下果然是长大懂事了,能这样孝敬体贴皇上,这正是圣上的福气呢。”

早膳毕,容昼随皇帝到养心殿书房里看折子。穆安命苏佩珅给他搬了个椅子来,容昼却红着脸犯了难,“臣就站着看吧。”穆安皱眉道,“还疼得厉害?怎么好的这样慢?药可都按时上了?”“都上过了。其实不碰到就不疼,但若坐着还是难受……”穆安点点头,也不勉强他坐了,拨过一摞折子给他,“你一份份仔细看,每折草拟一个理事的章程,一会儿送来朕看,若想的好朕就直接依你的主意加朱批。你有看不懂的地方,或不清楚的人事,只管拿来问朕。你阅历浅,开始时觉得事杂头绪多是正常的,只要不畏难。小时候先生教过的欧阳文忠公的《卖油翁》怎么说来?‘无他,但手熟耳’。做得多了,自然驾轻就熟。”容昼谢过皇上教导,抱着折子站到一边开始看起来。

只看了第一份折子容昼头就大了两圈:大段大段的四六骈文先码在上头搞得人不知所云,抠着眼睛找了半天,才大致找到他要说的中心思想。容昼心里暗骂几句,想难怪大哥这么急要抓自己来干活,这皇帝果然不是人干的活!又看了几份,差不多都是这种风格。

其实容昼不知道,穆安帝是有意挑给他看这种字难意繁的折子,为的就是让他知道为政难,也好磨磨他的性子。天申的性情,是不逼则退;倘若一开始让他看简单的,日后他便要加倍图安逸躲起懒来了。

弯着腰伏在案上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容昼只觉得头也晕眼也花,腰也酸腿也麻,臀上未愈的伤还一抽一抽地作痛,那再往下看就忍不住浮躁起来。后面几个折子,有好些不明白的东西,他也懒得去细究,更不想去问皇上,便草草批了些车轱辘话,算是应付了。抱着好容易批完的折子走到穆安跟前,一脸乖巧地道,“皇兄,臣都看完了,请皇上检阅。”

穆安“嗯”了一声,推过手边的一盏茶给他,“先喝口茶歇歇。”然后拿过容昼交来的折子,一面看里头夹的条子一面运朱笔如飞。过了一刻,穆安将这堆折子里的六成摘出来,唤容昼道,“这些拿去,再批。”

容昼垂头丧气地应声将折子抱回来,又重新批了一遍。再交回去,却又被穆安打回来四五成。到最后,容昼都快急哭了,索性使气耍横地哼唧道,“皇兄不讲理!臣弟愚昧,就只能批成这个样了,实在不明白你究竟要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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