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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四时开+番外篇——by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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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帝走到榻边做好,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容昼有些惊讶,永晖教训他从来都是让他撑在桌上,或者最优待也是趴在桌上凳上,从来没有抱他在膝头过。那是甘珠尔才享受过的待遇。此时见皇上这样,心里一酸,眼睛也有点要湿的意思,赶忙嬉笑着掩饰道,“大哥,咱能不这么丢人吗?天申都这么大的人了……”穆安也笑,“这为什么丢人?哥说了是和你谈心哪!只不过为怕你听不进去,方式特别点罢了。你放心,哥这不是罚你。”

容昼一面在心里翻白眼一面脱了鞋袜,蹦跶上床,乖乖伏在穆安腿上。穆安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扬起鸡毛掸子,却并没有打,而是转了个方向拿毛茸茸的一头轻轻拂了拂容昼身上的浮尘,“听说你让所有的官员每餐都吃和灾民一样的救济粮?”“天申是想,不如此不能逼他们尽全力做到最好。因为在我去之前,有灾民因吃的粥饭里掺糠而死的。我不能处处都留心到,只好下令所有灾区父母官都同灾民一样饮食。他们若想自己吃的好些,也只能把钱粮都用在灾粮上了。”“虽然孩气甚重,也太刁钻了些,失了体统分寸,但非常之时偶一用之,倒也有些奇效。那你自己又为什么吃那些,弄得第二日连人都见不成了?”

容昼曾一发狠自己也带头吃了一回赈灾粥棚,吓得几省命官赶忙争先恐后吃灾粮,后面效果才会那样出奇的好。可代价是容昼那娇贵的肚子疼了一天,第二日上吐下泻几乎没法见人理事。好在他素来身体好底子强,恢复的也快。但饶是如此,身边的人已经吓了个半死,全都抹脖子上吊地苦求容昼万不可再出格了。

“其实那时是热血上头,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话没说完屁股就狠狠挨了两掸子。穆安帝沉声道,“别的都可恕,唯有这事儿不可!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那一回你领着甘珠尔溜出宫在外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父皇是怎么教训的?”

怎能不记得。

那一年他十二岁,正是最顽劣又不知分寸的年纪。在书房熬得不耐烦,撺掇了容敦和自己一道借着去怡王府请安的名头溜出去玩。甘珠尔身子弱,他那时却没顾上这些,非要去吃宫里吃不到的麻辣香锅,结果还没等回到宫甘珠尔就开始腹痛不止。当时叔王因身体抱恙在西山温泉休养,不在京城,父皇抱着奄奄一息的甘珠尔雷霆震怒,那眼神叫他至今想来都浑身发软。他以为他自己真要活不成了,但最后父皇并没有处置他,而是罚大哥在太庙跪了一夜。在他印象中父皇从来没有罚过大哥,因此他当时哭得比自己捱了打还伤心。后来大哥耐心地同他和甘珠尔讲道理,说皇家子一丝一发皆不可轻,不能如民间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因为他们的身子是天下养,就要珍惜保养将来以报天下。

“可是……天申现在是在报天下啊。”容昼并未如往常那样疼得发抖求饶,反而开口反诘道。穆安又抽了几下,“歪理!报天下是用你的脑子心智,谁说要糟蹋身子了?”容昼又道,“大哥,那你说为了国事案牍劳形,鞠躬尽瘁,这又算什么?是不是耗损身子性命?”

穆安沉默良久,方苦涩道,“正因为操劳国事原就劳心伤神,所以平常才更要多加保养。如此,为国也能多效力些时日了。”

谈到这一步,容昼再不敢往下说,遂赶紧引开话题找些趣谈逗穆安开怀。过了一会穆安突然觉察出不对,狐疑道,“今儿你倒是挺经打呀!”说着掀开他后摆便要褪他裤子。容昼慌忙反过手紧紧拉住裤腰,“大哥别!又没真打几下子,天申不疼。”穆安扒开他的手,硬扯了他裤子,一看果然下面垫了层厚实的纸板。

原本是不打算怎么狠打的,只教训两下给个警告意思便罢。如今一看天申耍的这个心眼,倒气得穆安真火了,当即扯掉那纸垫,抄起鸡毛掸子照着光屁股就狠抽下去,抽得容昼杀猪似叫唤起来,“大哥!大哥别生气!天申是逗您……哎呦!哎呦!天申错了!别真打呀!”容昼趁他不备一咕噜滚下他的腿,手忙脚乱提上裤子,然后猴儿似的蹿上床搂住穆安的腰滚在他怀里,“哥,都小俩月没见了,今儿一见面就揍天申,您不心疼啊!”

穆安知道这小子是看准了自己今天心情其实很好才敢这么放肆地闹,一时也被他闹得没了火气,笑骂着把他搂在怀里,“朕心疼你什么呀?小没良心的,不说在母后面前帮朕说两句好话,还一个劲儿地下阴绊子让母后骂朕!朕恨得直想撕了你的肉!”“大哥你就小心眼儿吧!天爷佛祖怎么就不降下个神仙来,也揍揍大哥的尊臀呢?哎呦!哎呦!大哥别打!屁股还疼着呢……”

第30章:隔阂初生

翻过年二月,容昼的大婚如期举行。在这之后穆安帝越来越多地对其委以重任,他参与的朝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要。于是自然而然地,容昼的政治嗅觉也敏感起来。当下,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个可怕的苗头——皇上与蒙番想要联姻。

在朝中的历练还给容昼带来一种更为深刻的变化,那就是他不完全再像小时候那样浑浑噩噩随遇而安,遇事开始有主见,胆气也壮多了。比方说这件事,他就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虽然从小就受大哥教导,明白皇室子弟为国效命是分内之事,但他始终无法接受把一个金枝玉叶的女孩子送到边荒之地的举动。虽然这与古时送嫁与匈奴和亲不同,可是,容昼以为一个国家倘若真的强大,就不该让自己的女人去受苦。

容昼为和亲与穆帝交上了锋。起初,他先是在与皇上闲谈时拐弯抹角地讲一些汉、宋时期和亲国家愈来愈贫弱的典故,又装作兴致勃勃地同皇上探讨东汉女诗人蔡琰(蔡文姬)的《悲愤诗》。穆安帝都只淡淡一笑,并不接他的茬。后来容昼急了,单刀直入地询问皇帝,可有将公主送嫁蒙番之意?穆安只说,这不是你应该过问之事,便不肯再与他多说。容昼一时情急出言威胁,说要将此事告知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主。终于激得穆安帝勃然大怒。

养心殿暖阁里,容昼伏在长凳上,丝缕未挂的下半身已是血迹斑斑。穆安帝举着黑黝黝的藤条,抽一下问一句:“还问不问公主的事了?”容昼气若游丝含着泪答道,“臣不敢。”穆安帝恨声道,“讨打的畜生!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给脸不要脸。都成了婚的人,还得逼着朕这么没脸地打你,有一点长进没有?你好意思,朕都不好意思!”容昼的眼泪滚了几滴在手背上,滚烫的。他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臣不长进,臣是自取其辱。”

穆安举起藤条在空中划了个半圈,发出“嗖嗖”的声响,“啪”一下抽在条凳侧缘,却吓得容昼两股狠狠一缩。“若是太后、婶娘、甘珠尔、公主知道了半点风声,朕只来问你,听明白没有?”容昼忍不住冷笑道,“皇上也有害怕的,觉得良心不安吗?”穆安更不废话,抬手就抽他屁股上最清晰的几条血檩子,霎时疼得容昼嘶声大哭起来。容昼一面哭一面狠捶身下的条凳,也不知是剧痛难忍还是恨自己懦弱无能。他从小在挨揍的时候最识时务,今天却像犟了牛劲似的,就是不肯求一句饶。

穆安看着他惨兮兮的臀部,那种胸口闷窒梗塞心里发慌的感觉又出来了。当下也打不下去,将藤条掷在地上,几步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好了些。

“你去甘珠尔那养几天伤。这个样子,也见不得你王妃。知道怎么和甘珠尔说吗?”容昼好容易喘匀了气,把哽咽给吞回胸腔里,“臣会说,臣是办差出了错,惹皇上动的怒。”“明白就好。下个月朕就要去塞外会见蒙番诸部,因是开春第一次巡游,你、甘珠尔、宜琰都要伴驾。你最好懂点事,别给朕捅娄子,挺清楚没有?”

这一回挨的打看着虽吓人,疼得也要命,但主要是外面一层皮肉受苦,好的反而比挨板子快些。只是身上的伤虽好了,心里的难过却无处医。容昼那样活泼爱玩闹的性子,因有了心事,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容敦天生是个心生七窍的人,又从小与天申一起长大,熟知他的性格脾气。虽天申不说,但他也明白这次挨打决不是办差出错那么简单。几次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什么,却有一回容昼睡迷糊了在梦中哭喊了一句“别让妹妹去”,雷轰电掣般,容敦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三月,穆安帝圣驾一行浩浩荡荡临至塞外草原。蒙番诸部的大首领阿依王爷对皇帝极为殷勤,出迎几十里行全三跪九叩大礼接驾,连称穆安帝“天可汗”。其实蒙番人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前朝隆正帝在位时,对蒙番一直谈不上有多亲热。在西北打的几仗,起初是倚仗他小舅子年工尧,后是倚仗怡亲王十三爷,竟隔过了蒙番去;且隆正没有女儿,亦不曾与蒙番结姻亲,在位八年也没亲临塞外见过蒙番人。蒙番被冷落整整一朝,如今新君重蒙番,怎能不令他们欣喜若狂?

三年国丧穆安帝在京守制,因此登基后这也是头一回到蒙番来。蒙番人对这位年轻的君主极有好感,其和蔼亲切的作派深肖从前的建宁皇帝。筵席酣畅之时,阿依发自肺腑道,“蒙番从来都是大昌的一道屏障,但好些年没派上用场了,如今啊,也不知都朽坏了没有呢……”

穆安笑道,“这话胡说。蒙番从来都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在太祖太宗时如此,在先帝时如此,在朕这里也是如此。先帝最重蒙番,拿你们当大本营,你们还不领情?朕的叔王临终前难道不是屯兵于此的?这还不是器重?朕想和你做一家人,你倒先说起没有情分的话了。”

阿依心里一惊一喜。听皇上的口风,公主下降之事似乎八成有望了;再转念想想,连忙举杯笑道,“蒙番永世为天可汗驱驰,开疆拓土,守国镇藩,在所不辞!”说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蒙番人重“酒诺”。这一饮酒,胜似千万盟约。穆安微笑着也饮下杯中酒,“细算算,朕当算是王爷的晚辈呢。令郎多尔齐王子如今也有十七八了吧?朕瞧着他眉宇间英伟不凡,比朕家里这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出息多了。”

这话几乎已经明示了公主会下嫁多尔齐。阿依大喜过望,先命多尔齐出席给皇上磕了头,又笑道,“皇上太抬举臣一家了。蒙番与天朝联姻已久,若按辈分算,倒有多半都是乱的,做不得准,哪有什么长辈晚辈的说法?君即是君,臣就是臣。皇上顾念亲戚情分,那是皇上体恤下情的慈爱仁德,但臣等哪能就真没了体统规矩呢?”

容昼轻笑了两声,“成吉思汗的贵胄,科尔沁的荣光,果真名不虚传。”这话明赞实讽,显然是轻蔑方才阿依王爷奴颜婢膝,用意实在刻薄至极。阿依王爷倒面不改色,毕竟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的,哪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挑衅;只是多尔齐王子却已羞恼得满面通红,双眼紧紧盯着容昼。

穆安淡淡扫了一眼容昼,似乎轻飘飘,容昼却觉得如有万钧大山向自己压来一般。穆安转过头向阿依王爷笑道,“年轻孩子,不懂得怎么说话。原是一番好意说出来却叫人笑话。”阿依也忙笑道,“臣明白。”

容昼还欲出言反讽,旁边容敦狠狠一拽他的衣袖,又微笑着向阿依款款道,“忠君爱国,守土镇疆,这便是世间无双的英雄,科尔沁的荣光莫过于此。”阿依眼眸一亮,知道这位面容清俊器宇不凡的金黄玉带少年正是十三王的嫡子、公主的亲哥哥,当即正色举杯向容敦敬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我大昌的伏虎巴特尔、怡贤亲王的后裔,果然非同凡响。”穆安极为赞赏地望了容敦一眼,又笑着同阿依慢慢聊开了话题。

第31章:险遇狼群

晚上的篝火晚会,容昼实在不想去了,便向皇上告了罪。穆安也担心他闹脾气又惹出什么嫌隙,索性叫他自便去。容敦清楚这兄弟俩的心结,到底放心不下,也向皇上告了假出来陪容昼。

容昼挂了两皮囊酒在马背上,一言不发只在草原上策马狂奔。容敦也不多劝,只是紧跟在后面。两人昏天黑地不知跑了多久,容昼终于累了,慢慢收了马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你又跟过来做什么?陪在皇上身边不是很好吗?何苦来这里吹冷风。”容昼见容敦衣衫单薄,连外氅都没披一件,在草原的猎猎朔风里显得分外清癯,不由得心里越发难受。虽嘴上刻薄着,却是已动作麻利地解下自己的外氅,给容敦系上了。

容敦伸过冰凉的手,握住容昼同样冰冷的十根指头,“二哥,你为什么看不开呢?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并不只是你我的兄长,妹妹的兄长。要送妹妹来蒙番,你心疼,皇上何尝不心疼?但那是妹妹的命,谁也改变不了。即使贵为天子,他也不能随心所欲感情用事。”

容昼浑身一震,凄然道,“你都知道了?”容敦低低地“嗯”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容昼才苦涩道,“道理我都懂。但有句话说得好——‘知易行难’。我和皇上之间,也不止妹妹这一件事。其实我们有很多很多分歧,双方都在极力压抑隐忍罢了。我何尝不想如你一样置身朝政之外?但皇上绝不会允许。你知道你天申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就没有大志,没什么高远的追求,不过是爱个自在图个舒坦。偏托生在帝王家,要被逼着成器、成材。看大哥辛苦操劳我也难过,但是卷进朝堂是非和他生出分歧或是挨训斥受棰楚,我更难过……

容敦筹措半天,也不知该从何劝解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多矛盾,不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就能解决的。“二哥,我实不知如何劝你,我再怎么说,恐怕都要落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名儿。”容昼解下酒壶猛灌了几口,“你一句都不必劝我。各人有各人的难,我明白你的心,也明白你的立场。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常居八九。外人看我们,外头现出来何等金玉堂皇,可苦的涩的全烂在内里,谁人知道去!”

容敦眼圈都红了,强忍悲声缓缓道,“因此我也常常想念父皇和我父亲。家有长辈,其实是做儿孙的大福啊。虽然长辈管着你,但其实你并不用操心,那实则是庇护纵容呀。”

容昼却笑了,“你这话我说犹可,你说就没良心了。皇上待你还不庇护纵容?也没叫你操过什么心。说到管,他通共弹过你几指甲没有?哪像你天申哥这样被朝打暮骂的!”容敦叹道,“正因为皇上待我好,我又不能有半分报答他,所以日日竦切不宁。这同父辈养育你毕竟不一样。”“你是太多心了的缘故。如果他愿意这么好脸好声气地疼着宠着白养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容敦摇摇头,反而笑了,“怎么你倒劝起我了?刚才还说,谁也不必劝谁,各有各的难。”容昼也笑了,“正是。这样你劝我我劝你,劝到天亮也劝不完!喝酒是正经。”说着递给容敦一壶。容敦无奈一笑,“你又忘了我喝不得烈酒?万一回去病发了,还不定又要带累你到何等地步。”

容敦从自己的马背上解下一管洞箫。那箫是他父王的遗物,是柔竹制的,坚韧异常,音色清越。在皇家这并不算个珍贵物什,但容敦是时时带在身边的,这次来塞外也不例外。

“你喝酒,我吹箫你听吧。天申,想听什么?”

两个少年从小一起长大,玩玩闹闹这么多年,年龄本也相近,因此平常在私下里不分长幼彼此只当是哥们儿也是常有的。容昼笑道,“你吹什么都好听,随便吧,拣拿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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